@随无咎丶 嘟嘟嘟，开戏

容宥。
松风遵路急，山烟冒壠生。
茶楼二层，雅室隔帘，周遭济楚，右手旁窗镂空透光。临台而望，恰能瞥见一楼大厅正中央怀抱琵琶弹唱着的歌女，略显紧凑的旗袍下露出一截白晃晃的长腿，所谓管弦丝竹，吴音相媚，大抵如此。
景致正好。
凭栏闲倚，伸手拿过茶壶自斟半盏稍呷。连日来黄埔江登报红极的事件在眼前纷纷浮显：蒋乔联姻，容大少帮媒相衬——甫念来难掩讽刺意味。却不知何时容大少也喜作他人月老牵桥搭线？放眼军阀战局，人皆知奉系蒋家与中央军容家虽历来从未刀戈相向，亦谈不上什么至戚世交。各自手握重权，卧榻之侧，岂容酣睡？
家族情谊是假，唯相互利益是真。
都是心知肚明的走个过场尔耳。只可惜，乔家大小姐正非他人，容家亲表妹。兄长既与蒋家大少定了协议，日后无论功苦自然算于他头一份。倘按他路，既从中捞不到任何益处，亦无妨为之添笔。何况，楚娆脾性，自幼相熟，加上几日来观察行事作风，大概几分把握还是能够确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眯眼，专心致志般盯着盏内余叶倒悬于浅黄绿色的茶汤里沉浮动荡。正如同这偌大的上海，鱼龙杂混，安有歇时？

乔楚娆。
晚秋薄暮不知不觉踌躇几许便也得夜间阑珊，透过重重纱幔黛色轻帐随着夜间薄风微微而荡，腰身儿斜靠屋中露台持酒而立，瞳眸越过眼前乳白栏杆倒是叫窗外那随着天际冉冉而升的孔明灯引了注意，瞧它如一轮星火于最灿烂的时候消逝于夜空，四周的璀璨星光到沦为了陪衬。
手中漾在水晶高脚杯里腥红色液体倒是在这夜光映照下显得分外妖娆，轻酌一口待这红色液体沁入口腔满目的酸涩过后迎来的便是无尽的甘醇与回味，如此味道倒是要自己不禁想起这日后的婚姻。
所谓乔蒋联姻外人看来门当户对好不般配，这其中滋味却只有自己明白就如同这杯中红酒却是只有前味泛苦并无后味甘醇。细细想来自己于这桩婚姻的抗拒许是来自于父亲于容赦，若非他们苦苦相逼不容置噱的做派自己也未能有如此大的反感与不安。
素手轻抚了皓腕上的琉璃手串，这姑母于我 及笄之时送与的生辰礼物，那时姑母的一颦一笑倒是极深的印在脑子里。若是姑母有知今日她最得意的儿子逼着她疼爱的甥女嫁与旁人，又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屋外房门轻叩三声扰了自己的思绪便也唤了范姨进来，听她几语言言也就道出了容宥邀我一序。略一点头也自柜子里随意捡了件暖色洋装换上，乌发轻挽一番收拾便取过手袋唤人驱车往茶楼而去。
羊皮高跟越过底下市井众人便随着小厮牵引一路往二楼雅间而去，直到眼前映过那抹熟悉身影方勾了唇畔莞尔一笑。
“宥表哥今个怎的会那么闲在邀我喝茶？莫不是也偷懒了去。”

容宥。
人未到而声先闻。抬首循声看去，佳人娉婷，闻言惯是她嬉言调笑，已是习以为常。唇角勾起几分弧度，一指对面之位。
：你可来迟了。
眼风如炬，瞄到其纤腕上戴着的琉璃手串，款式别致，熠熠生彩。不是生母于近乎十年前其及笄时亲赠与其的又何如？眼神一恍，好似又回到了生母在时的光景：彼时尚未出洋，对兄长虽有不甘，碍着双亲面子还未到如此境地。辈分之下还有两位年岁相仿的两位妹妹、阿怀、还有她更是情谊深厚，形影不离的玩伴。往往是不至天黑不回家的疯野，少不了被定叔和父亲责骂，可印在脑海中，更深的是母亲温婉不失教导的娓娓劝慰，以及在疲劳过后母亲亲手所做的甜茶与点心。
军校岁月，某日电话通传，竟是晴天霹雳——隔了单薄一根电话线，大洋彼岸那头是父亲因故苍老不少的嗓音喑哑：母亲染顽疾，病笃矣。如遭雷殛，麻木般地撂下电话，怔忡半响才恍然大悟般转醒，当即马不停蹄奔向军校教务处请假归家，至今犹记得彼时自己恐惧的心悸。可纵使心切似箭，海上路途遥遥，到家时母亲赫然躺在棺内，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那时我跪与灵堂前，放眼纯白胜雪，正中央高悬着母亲的遗像，笑意和蔼，音容宛存。悲痛难掩，洒下了省事后惟一一次泪，同时亦标志着，往来牵扯约束自己对容家的羁绊，就此搁浅。
年过弱冠，得了空偶一回头展望那段年少无知的辰景，平淡无奇地仿佛白水，匆匆流过岁月长河。在历经磨砺后的心逐渐冷硬，方留恋起往日不可追：谓白水无香，也见情。
悠悠回神，瞧了眼对面人，隐蕴几分歉意地开口，目光仍是留于她手串上须臾，声线低沉。
：抱歉，一时情牵出神。
转首收敛眼神，亲手斟了两盏庐山云雾，将其一推至她面前，边道。
：今日是母亲祭岁。家里诸位皆事多的主，我着实想不出有谁，方教你共叙缅怀先母。倘有所叨扰，可莫怪。

乔楚娆。
暖色洋装百合绣纹包裹玲珑身段彰显妙曼之姿，不徐不慢悠悠拾阶而上素手轻推雕花木门便是一清俊公子傲身于此映入眼帘。细观他唇畔三分笑意亦是眉目轻舒，如此模样倒是同了那往昔重合，不似如今雷厉样子。顺手轻解妮子披肩将它同手袋齐齐放置一边便也顺了容宥座位落座于其对面，一如惯用嬉笑口吻。
“表哥急忙唤我过来姑且不提，如今竟又嫌我迟了，惯会欺负我。”
话音及落不由抬眸便是瞧见他眸色落于皓腕间这株琉璃手串迟迟未闪，而后三言两语落入耳蜗倒是句句落寞似是念极了从前。闻他一语如同惊醒梦人，不知不觉竟又到了姑母祭日。
姑母仙去距离如今已有数载，每每这时便是容乔两家暗默之日，却是今年倒不知各自有着如何盘算却将此事截然忘却。
记忆中的姑母总是那般温柔却又坚强的名媛闺秀大家主母，儿时自己总是伴在她同母亲身侧，在乔园儿的那片花园里倒是充斥着几个孩子的嬉笑玩闹同母亲及姑母的声声叮嘱，那句柔声浅唤的“我们阿娆何时长大，阿娆日后定当勘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总是于自己的脑海里时时想起，阿娆已经长大，已经订下了未来的人生，只是阿娆不愿，若是姑母还在可会为自己做主，许是女子终是感性不觉间倒是淡红了眸子。
“表哥莫要这么说，若说抱歉也应是我，是我懒怠今个也未去那边，姑父可还好？”
眼瞧他将那一杯庐山云雾推于己前，白玉骨瓷茶盏之内三片青叶浮于暖绿之上，淡淡清香嗅之于感官。细细琢磨他言中之意倒是不觉心尖泛苦，犹记姑母离去那日自己已近远洋日子，满目白绸慌了双眸那一次是自己第一次体会到了亲人离去之苦而后便是自己母亲，此番刻骨之痛难以言说。
“你们一切安好，想是姑母便会安心的。”
“你莫不是忘了，她是最最疼爱我们的了。”

容宥。
见她眼眶渐红，情知伊亦难以避免地追思起了先母。有言传如是：妻子虽嫁与夫家，心中始终偏向未嫁时本家。这句话套用在母亲身上，的确不假。加之因她膝下惟有亲生二子，家中两位妹妹的生母时不时与之争锋相对，限制二人与母亲来往过密，她对表亲，其中族中的女孩儿关怀尤甚，体贴入微。微眯起双眼
：正是。尤其若母亲还在世间，知道表妹今朝已作订婚，即将嫁为人妇，可不得让她喜极而泣了。
她款款歉意表以善意一笑，互留了份台阶，接道。
：想来表妹近日正忙着筹备有关婚事诸类，今日贸贸然约你，还是我个做表哥的使你难为。表妹自己何责之有？
端起瓷盏，神情隐蕴与氤氲的茶香烟雾蒸腾里看不得清晰明确，只剩下个在茶室柔和光线下线条冷硬不改的面部轮廓。
：说起这番，大哥虽算一片好心，马不停蹄地为表妹你牵线造就这桩蒋乔——
语气稍稍一重。
：“天作之合”。
顿而续道。
：未免太过仓猝。弄得二哥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彩礼送你陪嫁，确然说不过去。这样，表妹婚礼上若有什么需要，务必告诉二哥，好让二哥及时补偿些，
眼风又往她手腕上琉璃镯子一瞥而过，面显丝缕缅怀。
：否则，一来二哥自己心里埋的坎也过不去，而来有驳于先母对表妹一片期许，委实于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