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台窄得如果放下笔记本电脑就放不下纸和笔，
我只好文不加点一路直敲下去。
那条鱼大概死于两个月前，我只记得他的死法很奇怪，这点令我很是感慨。
我家没有水族馆那么大的容身之处，所以只留给他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水族箱，还有一群体型比他更小的小伙伴们陪他。
他成了这里面最大的一条鱼，不知也是不是最为年长的。
透明的边界倒是实实在在的边界，而非国与国间的领土那般无形。
你可以看到一切外面的世界，仰着身，在一个蜷缩成圆状的视野里。仰角不一定四十五度，窗帘始终拉着，看不到天空。
只是可以从晨光熹微之时便开始等待，或者从深夜就开始守望。
随你的便，鱼儿只要在放饲料的时候醒来就可以了。
他不是蜉蝣。但蜉蝣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他却被禁锢着，仿佛生来就被剥夺了这项权利。
他曾设法逃出去，虽然每每都会以碰壁告终。
也可怜鱼或许真的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上一次碰壁之后，下一次还会选择去碰壁。
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上次的痛楚，还是偏执病作祟。
只是张着圆鼓鼓的嘴巴，我走来的时候，他眼睛直勾勾第看着我。
是饿了吗？我一直把鱼类想得特别简单。
我学着父母投饲料的样子，看着鱼一整群簇拥上来，我微微松了口气。
最好是饿了。不然我真得有愧疚感。
说实话，按照轮回的角度来说，下辈子我们的处境就该对调了，是吧。
我一定会吓哭。
鱼要是流眼泪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感觉得到。
不过他不需要排盐，也许他本来就不会哭。也许他也不会思考。
也许轮回之后我也不会思考——我真是想得太多了。
直到那天恰好停电，供氧的设备起不了作用。
于是我怕他缺氧，睡之前为他打开了水族箱顶部一个小开口，差不多只能容纳一条鱼的侧身的宽度。
也仅是侧身的宽度。便自以为万事告成，安心去睡了。
第二天就看到他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样子。而后我把他放在装满水的盆子里。
他却停止挣扎了，现在一动不动的。血液正在冷却，全身也变得僵硬。
我不敢像当初隔着水族箱一样和他对视。某一时刻，我觉得他和我一样有思想。
有思想的动物是最可怕的，包括人。
我无法想象他当时有着多么大的勇气，敢于只身从本来不大的缝隙里一跃而出。
哪怕等待他的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自由。
那他为什么偏要选择离开呢？
突然想到爱丽丝门罗写在《逃离》里的一段话，
逃离，或许是旧的结束。或许是新的开始。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就像看戏路上放松的脚步， 就像午后窗边怅然的向往。
我想可能是自由，这更验证了他可能有思想的事实。不过，回归理智，也许他纯粹是缺氧而已。
我忽然想起当初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苦苦地哀求我。
他说，缺氧的话，他会死。
我当然知道，缺氧的话，我也会死。
于是他死了。
我坐在他身旁，陪他坐了很久。
我仰望着天空，好像那蓝色的边界就像是一道无形的玻璃板。
我不知道我处在的世界外面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也许那条金鱼已经变成了更高智能的生物，然后正在那蓝色幕布外和我对视，我穷其一生，东奔西闯，
也不过还呆在他的水族箱里，
而他一跃而出，却换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