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柳絮霏霏 一生萋萋------（浮生尽番外）

白绫三尺，看起来这样凉，拿在手里这样凉。我以为失去了温度的我，泪滴上去，会结成冰。为什么没有了暖阳的我，还能流出半温的泪。沈岸，是你连最后一点温暖都不愿让我带走吗。。
你宁愿让它散失在这惨淡的素绫上，也不愿意再留一点点温暖给我吗。。。
我叫柳萋萋，杨柳依依，芳草萋萋。这样美的姓，这样美得名。可我却永远念不出我的名字。爷爷一生医人，却无法令我开口说话。说不得话，倒是安静得衬了这个名字，衬了这雪山脚下医馆的十几年岁月。
黎庄公十七年，我所在的姜国同黎国开战。战场好像是与医馆隔了一个雪山的苍鹿野。不过当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毕竟国战对于我这个边境小镇的女子而言，还没有采到些消散痈肿的远志来得重要。我更加想不到，我的生命轨迹会因为这场战争而改变。
那一日，一个发丝凌乱的姑娘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来到了爷爷的医馆。这个男人伤得很重，爷爷说要费些时日。那姑娘照顾他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像是擦拭着什么珍宝一样。梳洗过后，那姑娘的脸，我怕是这一生都忘不了。在这小镇里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姑娘。分药的时候，我同爷爷说她真美。爷爷说：“是啊，不过她是英气的美，我们萋萋是女子最好的柔美。将来定能嫁个更好的夫君。”我低头继续分药。其实有时候不能说话也不是全然不好，听到爷爷的话，我是欢喜的。可我若是能说话，我必然是要佯嗔着说：爷爷又在取笑萋萋了。可现在，我心里响起的却是：女子最好的柔美，将来定能嫁个更好的夫君。

第二日，那姑娘在医馆门口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正好数到106颗相思子的时候，她匆匆转身进来，眉目紧皱。我突然想起了昨日那块首乌藤。也是皱的紧紧的。首乌藤的影像还在脑海，目光就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拉了过去。她正弯腰拾起两半玉佩。用红丝线穿了其中一半挂在了那男子的脖子上。她走到我和爷爷的面前，拿出了五个金珠，说：“这是你们姜国的将军，治好他，你们的王定有赏赐。”
我小心翼翼的照顾他，可能是因为那五个金珠，可能是因为他是大将军，可能是因为他冷峻的眉目生在一张俊俏的脸上。
那姑娘走后三日，他便醒了过来。他看着我，不，应该是端详。轻笑道：“原来你是长得这样，这么些天，担心我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我突然觉得我的脸好热，明明是这样微凉的雨夜，可眼前这个男子的一个浅笑却莫名的让我觉得温暖。这种感觉有点奇怪，我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他看了看四周:“是在医馆么？你坐过来些。”我明明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可他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样，我就这么乖乖的坐了过去。他微微皱眉：“你不会说话么？”我能感觉到我的呼吸慢了一拍，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我是个哑女。他一定是不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会皱眉呢。可是我没有办法说话，我只能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怪不得一直以来都不曾听过你说话，原是不会说。”他竟然拉着我的手说了这句话！我抬眼撞见他满目的温柔，仿佛触了电一般，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可我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是沈岸，我姜国最有名的少年将军。他拉着我的手叫萋萋的时候，我身旁的雪山仿佛一瞬间融化，雪中升起一轮红日。满满的都照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到的不再是一片素白的冷雪而是暖人的阳光。对！是暖阳！这个叫沈岸的男子就是我的暖阳，给我所有的光亮与温度。我随他离开了小镇，住进了将军府。
我不能亲口说我的名字，不能亲口说爱他。所以我用最绵密的针脚给他绣衣裳，用荷池里结得第一塘莲子给他煨芙蓉莲子羹。我恨不得将我全部的好都让他知道。府里的下人们恭敬的称我萋萋姑娘，但过不了多久，称呼就该改了。我摩挲着大红的嫁衣，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爷爷说的是对的！没有比他更好的夫君了。我多想在半旬之后，我们的大婚之日，轻轻的唤他一声夫君。凤冠上12颗珍珠才镶上了9颗，皇上便下旨让沈岸迎娶黎国的敬武公主。以成两国秦晋。
他大婚的前一夜，我的眼泪像不断的丝线一般直直的垂落。打湿他胸前的一片衣襟。他说他没有办法，他不能不顾着我的性命，他碰都不会碰一下敬武公主。我知道他从来不会说谎，可我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大红的灯笼，贴满的囍字，吹打奏乐的好像有三队。喜乐声混在不绝的鞭炮声里反倒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偷偷在荷风院门栏旁张望，两抹艳红的身影刺的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比我想象中要盛大得多。呵，也是，这可是国婚。
这就是命吗？我以为沈岸是老天对我的垂怜。可是她终究还是回来了。带着国婚的旨意，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握着那半块玉佩，烛光映着玉佩荡漾出她鸳鸯戏水红盖头下的倾城一笑。他，不会再属于我了吧？是啊，我见她的时候，她就这样美，更不用提今日红衣翩飞，步摇轻绾。如此绝色。此刻，他应该也是那般温柔的望着她吧。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不！不！我该怎么办!泪水在脸上肆意，半玉握得我的手生疼，我却连大声的哭喊都不能。是的，我不能，不能。
他一声大红的喜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脑里心上什么也没有，除了这个男子。他紧紧拥住泪眼婆娑的我，说委屈了我。握住我拿着半玉的手说这辈子都不会辜负我。这一生他只会爱在苍鹿野救下他的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在苍鹿野救下他的我。是啊，我知道的。可是，他是这样的暖，我好怕离开他，我害怕离开了他，我就会冻成枯骨。
我只能紧紧的回抱住他！是错也好，是坏也罢。我不能放开我环着的人，也不愿放开。沈岸，我不能没有你，从我拿着那半枚玉佩开始，我就再不能让你离开，不管，要委屈了谁。

我不知道新婚之夜他们说了什么，但宋凝却没有来找过我。更没有以将军夫人的身份下过任何命令。我压抑的心情稍稍得到了放松。也许她已经不爱沈岸了。可医馆中她细细的为沈岸擦拭额头细汗的神情确是让我难以相信她不爱他了。我只能安慰自己，人心是会变的。我才是真正爱着沈岸的。我和沈岸在一起是应该的。
但当我再一次看见宋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还是爱他的，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沈岸很重视那两块半玉，让有名的工匠将它们重新合起来。让我好好戴着。金箔镶嵌，拼得如同完璧。只是中间的一道裂痕却很是清晰。许是这玉过于灵通，识得主人。发现玉佩不见之后，我去花园寻找，看见有人正拿着那块玉佩。我匆匆走到她的面前，一手指着玉佩，一手指着自己。希望她将玉佩还给我。抬头的一瞬间我似是被雷电过体，霎时间脸色煞白。是她！竟然是她！黎国公主，将军夫人宋凝。她迟疑了一会，似是认出了我。片刻后便微笑的看着我说：“你也在这里？沈岸他果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爷爷呢？”我慌张得不行，哆嗦着嘴唇，转身就想快速逃离。却被她一把拉住：“我很可怕？你怕成这样？”我除了拼命的挣扎，不断的后退，脑海里一片空白。“萋萋。”是沈岸的声音！他大步过来一把将我护在身后。
责问道：“你在干什么！”
“萋萋，你就是萋萋？”
我更加抓紧了沈岸，往他的身后躲。
“那是萋萋的玉佩，你拿着做什么？”
“萋萋…….的？什么是萋萋的？怎么会是萋萋的？你有没有看过我给你的信？你忘了这是我给你的信物，你忘了在苍鹿野的雪山里，我们……..”

不！不！我不能让她说下去！我拉着沈岸的衣袖拼命的摇头，脸上瞬间爬满了泪水。眼泪果然是女人最厉害的宝物。沈岸立刻不耐烦的打断了她：“苍鹿野一战，五千姜国人死在你们黎国箭下，姜黎两国虽已言和，可这一战的大仇，沈岸却没齿难忘。苍鹿野的雪山里，若不是萋萋救我，如今的沈岸，也不过是战场上的一缕幽魂，还能取得了你黎国的敬武公主宋凝？”沈岸还是相信着我的！我知道该怎么样让他更加相信我。继而，我噙着泪冲他缓缓的摇头，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濡湿双颊，花了妆容。仿佛每一滴泪都诉说着我的委屈。“怎么会是她救了你，救你的……明明是我。”宋凝的声音了充满的不能置信。是的，在苍鹿野救沈岸的是她，带沈岸到医馆的是她，留下半块玉佩的也是她。可沈岸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拥有他温柔的人是我！是她自己要离开的，是她没有一直陪在沈岸的身边，是她，是她自己放弃了沈岸。既然放弃了，就不应该再回来！！我紧张的望着沈岸，生怕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质疑。“你在胡说什么！你救了我？宋凝，我可从未听说你懂岐黄之术，救我的女子医术高明，不会说话，那是萋萋。你不要以为萋萋说不了话，我就能听信你一派胡言乱语对她栽赃嫁祸？”我紧紧依偎着沈岸。只要他相信是我，救他的人就只会是我。

回到荷风院，我怔怔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今日在花园里的真的是我吗？我是不是变成一个坏女人了？下旨赐婚的的第二天，有人拿着一封给沈岸的信来到将军府。许是天意，沈岸刚巧不在府内，而我刚巧拿着新做好的衣服送去他房中。于是，看到那封信的人，是我，不是沈岸。那是宋凝写给沈岸的，写下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写下了她的爱，她的担忧。还寄来了，沈岸视若珍宝的半块玉的另一半。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沈岸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我颤抖的将信放在烛台上，看着火苗一点一点窜起，看着一个个娟秀的小楷变成灰烬。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她很快就要嫁给沈岸了，他们很快就要见面了。沈岸到时候就会知道了一切。而我，只是想在他身边多待几天，只是想让他温柔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几天而已。可是今天我干了什么！我欺骗了沈岸！
以前我可以和自己说，我不能说话，所以不能告诉他，救他的人不是我。但我也没有说过是我救的他，所以，我，我是没有错的。可今天宋凝同他讲出真相的时候，我却拼命的否定，我让沈岸相信救她的人是我，是宋凝在欺负我。
柳萋萋啊柳萋萋，你今日的所做作为对得起爷爷十几年来的教诲吗！不，不止今日，从我烧掉信件，藏下玉佩的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做爷爷的孙女了。可是，可是，我不这样做，我就会失去沈岸！我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话，对他的不舍就加一分。我越来越不想离开他了。不，是不能离开他了。我不能让他知道我骗了他，我不能让他知道救他的是宋凝！他承诺要娶的是宋凝！我不能！我要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我必须让沈岸远离宋凝。对，我必须让沈岸讨厌宋凝。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宋凝开始倒是找过两次沈岸。他们每见一次面，我的心就悬的高高，生怕有什么会改变。我向府里的小厮打听，听到小厮说“每次夫人没说几句，将军就拂袖离去了。也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惹得将军不高兴了。唉！”的时候，我才真正的安心。于是，我越发的对沈岸关怀备至，也常常在知道他来了的时候摆出一副担忧的模样。他问了我好几次为什么要皱眉，为什么要哭泣，可我都不肯说。只是微笑的冲他摇摇头，让他不用担心。这样懂事的我才是最让他心疼的吧。终于，昨日他说见我近来一直闷闷不乐，明天晌午之后带我出去逛逛。我想，是时候了。于是晚上我就给爷爷写了一封信。一封不会寄出去的信。

在我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嫁个沈岸的第三日，我的希望再一次破灭。这次不是皇上又赐了什么公主给沈岸，而是宋凝她以黎国公主的身份，黎庄公的势力挡下了这门婚事。我知道我不该怪她，是我偷了她的幸福还让沈岸以为她是要抢走我幸福的强盗。是我对不起她。可我又控制不了我自己恨她的念头的生长。我就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过了两个月。
虽然沈岸对我更加的好了，特别是在家仆面前。但我想着，他大概是为了让家仆们知道他们的主子对我的重视，即便我没名没分也不敢怠慢了我。我也再没有想什么让他娶我的主意。人要是做了些鬼祟的事，确实是连睡都睡不安稳。我虽然明白，烧了宋凝的信，夺了她的玉佩，让沈岸看到那封特意为他写的信，是不对的。但即便是不对的，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可这些事压在心里，始终在折磨着我的良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有时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我就会想起宋凝那日在花园哀伤的眼神。她并没有任何的错，如同我这样的年纪只身嫁来异国。没有沈岸，她多么的可怜。我甚至会觉得自己像一个侩子手，是我亲手斩杀了宋凝的幸福。当我开始怜悯她的时候，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和我说：如果这个只身嫁来姜国的公主不是宋凝，不是救过沈岸的宋凝，不是我现在冒充着的宋凝。我愿意和她分享沈岸的爱。可唯独她就不行！沈岸爱她，就会知道一切，我一定会永远的失去沈岸，这个等同于我的天的男子。我不可以同情她！我觉得自己好混乱，闭上疲乏的眼皮，长长的叹了一声气，想把所有的烦闷与罪恶感都呼出去。可是显然，我没有成功。
或许我不该奢望有一个名分，我有沈岸，而宋凝有名分，这样，对她，对我，都公平。对！她有着名分，她是堂堂姜国最有名的将军的夫人，她也许并没有那么委屈。我不会再做什么连自己都讨厌的坏事，我会全心全意的陪在沈岸身边，而宋凝就稳稳当当的做她的将军夫人。
我以为这样，以后我们的生活会回到从前快乐的日子，而我还是以前那个善良，简单的柳萋萋。可终究我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两个月后，夏国新君举兵攻打姜国。姜穆公一声令下，将士沙场迎战。而被任命为领兵将领的正是沈岸。这个消息，是他亲口说与我听的。
“明日我便要出征了，你保重。”我素是知道他的英武，可刀剑无眼，况且这战事上的事又不是比武，我着实难以安心。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抬手轻轻拂去我眼角下的泪水。“我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哭什么。”我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但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是否还能活着。一想到这些，哭便是止也止不住。“你这般，是觉得我定要死在这次的战场上了？”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却还这样调笑的说。我佯装嗔怒的望着他。打着手势责备道：“什么死不死的，就快上战场了，说什么这种不吉利的话！”“哈哈！好好好，我不说这死不死的话了。”他果然能够完全看懂我的手势了，我知道，他为了能够看懂我的手势，和嬷嬷学了不少日子了。只是不想他竟学得这般的快。一想到他为我做的，心头又是一暖。我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预期的温暖也很快回应了过来。我就这样静静的抱着他，我就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的抱着他。“好了，我还要收拾下，今晚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他冲我笑了笑，转身离开。我在床沿坐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放心不下。我此刻是多么想多看他一眼。收拾，对！我去帮他收拾！一想到这里，我即刻起身快步走去沈岸独居的止澜院。或许就是这一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不，应该是，我们三个的一生。
我来到止澜院的时候，只看见沈岸一手拿着一个像镜子一般的东西，一手握着欲走的宋凝。
“你可改嫁。”
“什么？”
“我若战死，你可改嫁。”
“啊，对。 那你还是死在战场上不要回来了，永远不要回来了。”
宋凝就这样匆匆的走了。而沈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沈岸握着她的手的画面又一次再我脑海中闪现。难道她愿意让我进门是因为沈岸已经爱上她了？她认为就算我进门也威胁不到她了？甚至说，她是想让沈岸因为她让怀有沈家子孙的我进门，而觉得她是一个识大体，是一个贤淑的人，进而更加的怜爱她？那些场景和沈岸带去的护心镜就像是围绕着我的一个魔魇。清醒也好，睡梦也好。它总是反反复复的出现，我便不可抑制的担忧，不可抑制的焦虑。
我终究还是应下了帖子。不管她是因为怜惜沈岸的孩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我需要嫁入沈府，我和孩子都需要一个名分。我不是担心我在别人眼中是“勾引将军的狐狸精”，而是害怕，我再不能嫁给他，如若他真的又一次爱上了宋凝，我便是永远也不能嫁给他了。
第二日，我带着两个老嬷嬷和四个婢女。乘着轿子去了瞿山。我原以为宋凝会给我个下马威，排场自然是要比我大得多，也好让大家明白她才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微微撩起一点儿轿帘瞧了瞧她。而她却只带了她的侍茶。她这般轻装简行倒着实让我意外。“赏个桂花罢了，这么多人，白白扫了兴致。”宋凝浅笑说道。她这一笑，倒是满山的桂花都显得黯淡了。这样容颜，沈岸不爱怕是很困难吧。一想到这儿，我不禁眉头微蹙。

老嬷嬷瞧见我蹙眉，怕是以为宋凝的话让我不悦了。幽幽道：“夫人有多不知，将军日前来信，要奴婢们好好照看萋萋姑娘，萋萋姑娘已是有了身子的人，奴婢们半点怠慢不得。”嬷嬷这话似是在显示将军对我的恩宠，试图让宋凝知趣的让我几分。什么正室妾侍，在下人们的眼里只有受宠的主子与不受宠的主子。我现在即便还只是萋萋姑娘，但在这些下人们眼里，我比将军夫人更不能怠慢。我也想看看宋凝会是什么反应。便默许了老嬷嬷的话。不料她竟是打着扇子不说话。倒是她的侍茶轻笑着说：“瞧嬷嬷说的，怠慢不得萋萋姑娘，便怠慢得我家公主。说句不好听的，在我们黎国，倘若公主坐着，底下的人就不敢站着，倘若公主站着，底下人不得公主恩典，便都得跪着，这到了你们姜国，倒全反过来了，我家公主今日徒步登山，你家姑娘却能坐轿子，你们姜国的礼法是这样定的？”老嬷嬷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不住的抽自己大耳巴子。
我急步下轿，护住老嬷嬷。一双手尽可能的打出漂亮的手势告诉嬷嬷：我不坐轿子了，我也走上去。老嬷嬷倒真是被侍茶的一番话点醒了。夫人，不仅仅是姜国一个不受宠的夫人，还是黎国尊贵的公主啊！看见我的手势，连忙战战兢兢的解释：“姑娘说她不坐轿了，方才是她不懂事，她跟着夫人，一路服侍夫人。”我不懂事？我服侍夫人？呵，这就是人性。我柳萋萋，不过是一个医馆的医女，再受宠又怎么样，没有她宋凝点头，我便是有了沈岸的骨肉也进不了沈家。受宠的医女，黎国的公主，呵呵，嬷嬷这般的态度变化，我又凭什么不忿呢。
瞿山高耸入云，登上这样高的山，对我来说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我现在还有孕在身，更是觉得劳累。一路上宋凝再没说过话，她不说话，底下的人更是不敢出声，而我，从来不能出声。我们一行人就这样静静的登山。我知道，她定是在意了嬷嬷之前挑衅的话。嬷嬷没说之前，她倒是并没有不准我坐轿的意思。或许我当时自知些，阻止了嬷嬷的话。现在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我时不时的看看宋凝，她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只是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赏花的欣喜。她不觉吃力倒也是应该的。听说宋凝原在黎国，也是上过战场的。她的紫薇枪耍的出神入化。还有人传她的枪法就和舞姿一样优美，叫所有人都惊叹。我是看过的她的面容和身姿的，即便没见过她的紫薇枪法也是能想象到，她耍起如舞姿一般的紫薇枪法时，定是美得不可方物，惊为天人。和沈岸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不禁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嬷嬷连忙托住了我右倾的身子。宋凝回头望了我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这儿的花景不错，我们就在这儿赏花吧。”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点儿起伏的传来。其实此处的桂花远没有山顶的繁多，但听到不用再走，我自是愿意的。可刚刚的念头却是扰乱了我所有的心神，即便随风传来的淡淡的桂香似是要穿透骨髓，我也再无半分心思去赏。
并没有在山上停留太久，我们便下山回府了。下山本就比上山要轻松，况且宋凝走得极慢，因此，我还是吃得消的。到了山下，宋凝突然停下转身对我说：“你可乘轿。”之后便带着侍茶离开。不似先前下山时的莲步轻移，倒是衣袂飘飘颇有英气之感。

回府之后，我腹部微微有些不适。房里的小丫鬟连忙让厨房准备了一碗滋补的汤药。端到我床前：“姑娘，你今日过于劳累，可能稍稍动了胎气。这是人参桂圆汤。补气血，安心神的。您喝了吧。”丫鬟年纪小，又不懂医理，以为这汤对我是极好的。可我却是知道的。这汤本是滋补的上佳之选，可偏偏有了身子的人就不能喝。人参是大补之品，但用量过大则会造成阴虚火旺，危机胎儿。桂圆干温助火，火动阴血，易使孕妇“见红”。我罢了罢手，示意我不喝。原本这一碗汤药也不会有大事，只是近来我一直都心中烦闷，今日又登山又已有不适之感，这汤药一催，我腹中的孩子就可能真的会...... 然而有些念头一旦在心中萌生，便肆虐生长，无孔不入。就这么一瞬间，宋凝今日的浅笑，沈岸出征的前一夜，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念头充斥着我的脑子。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抓住丫鬟的衣角。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手比心先做了决定。“姑娘是要喝汤？”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想摇头，手却接住了汤药。我痴痴的望着手中的人参桂圆汤。喝下去，我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可是，倘若孩子没了，而今日，是宋凝让我邀我去登山。一起的过错，一切的罪责，都会归到宋凝的身上。沈岸，沈岸他也不会爱上这样“心狠手辣”的宋凝吧。即便已经爱上了，他们也再无可能了吧。我紧紧的咬住下唇，端着药的左手微微颤抖起来。“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我没有理会丫鬟。攥紧了右手，指甲刺得掌心生疼。汤药在眼前氤氲开来，可能是手太疼，可能是心太疼，可能是腹中的孩子，是孩子他太疼。我仰头将混着一滴泪的汤一饮而尽。孩子，不是娘亲不喜欢你，只是娘亲没有办法！娘亲没有办法啊！你能不能来到这世上，就要看天意了。
我一个人蜷缩在床榻之上，我不知道老天爷的抉择是什么。我不停的抚摸我的腹部，感受这个孩子的存在。腹中突然一阵刺痛，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天爷最终还是选择带走了我的孩子。不，老天爷是选择把沈岸留在我的身边！宋凝你是公主，身份尊崇！一身武艺，还貌若天仙。而我呢，一个小小的医女，还从出生起就不能说话！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沈岸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即便你救过他，可老天爷将他送到了我的身边！我是骗了他，隐瞒了你们的事，可现在我用这个孩子还给你了！我再不欠你宋凝什么！腹部的绞痛一阵一阵的袭来，我疼得冷汗直冒。但我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从我喝下汤药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退路。是老天要沈岸与我相伴，既是代价是我们的孩子，我也甘愿。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我的孩子没有了，宋凝成了被责怪的对象。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姑娘，你看开些。”“姑娘，好好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孩子迟早还会有的。”“姑娘…….”“姑娘……..”丫鬟和嬷嬷在我的耳边说了什么我渐渐都听不见了，怔怔的望着床顶。没有泪，没有喜，没有悲，心情平静的就像一汪没有丝丝涟漪的湖水。宋凝也许自己都以为是自己害了我的孩子吧。如今的她，在府里应该更是举步维艰了，更加不要想得到将军的恩宠了。可是为什么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呢?孩子没了，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不是娘亲不要你，是老天爷不要你。我和这个孩子，只是缘分太浅。
即便我仍旧名不正言不顺的，老夫人突然失了孙子，也是不可避免的悲痛。燕窝人参雪莲子，什么贵就差人往荷风园送什么。原本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可这种情况，我却着实没法高兴起来。再名贵的东西也无法停止我无止境的梦魇。每每午夜梦回，惊起一身凉汗的时候，我都会想念雪山脚下的那个小医馆。沈岸，我为了你，把自己变成了这样，你不会负我的对吗？沈岸，你千万不能负我啊。
九月中旬，姜国大胜，沈岸凯旋。他终于回来了!我激动得手里的檀木梳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他会怎么样呢？他会拥我在他还未来得急换下盔甲的怀里，轻声的安慰我？他会同我讲，他与宋凝恩断义绝？我幻想了好几种我们相见的场景。却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我一直等到日落不见，等来的，却是将军被夫人刺伤的消息。等我急匆匆赶到止澜院的时候，他肋骨的殷虹竟莫名的让我想起，今日黄昏时一大片连绵不断的红霞。我的手指颤抖着触碰绑带上少数的没有被血色染红的地方。噙着泪艰难的打出“这是怎么回事？”的手势。“没事。”我骤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躺在床榻之上，面上没有什么血色的男子。他此刻竟是从内到外都这样的冰冷。我的沈岸，不是这样的！房间里一片沉寂。安静的令人窒息。“我没事了，你回去歇着吧。”这样的话，还不如让我在沉默里窒息了！我张嘴，却说不出话，看着他淡漠的闭上了双目。我的心就随之沉没了下去。跌跌撞撞仿若失了魂魄一般，任由秋雨淅淅沥沥的打落在我的身上，心上，只是机械的走回了荷风院。
过了两日，沈岸拖着病体带着不少珍贵补品来到荷风院。细语轻声的安慰了我。一切仿佛和原来并无二致。我不禁恍惚，两日前我看见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沈岸？那样淡漠的沈岸，就是想起，也是一阵心痛。我小心的将手拂上他惨白的脸颊，还是这样的温暖！我紧紧的抱住他，明明是真心的在笑，可泪水却莫名的在流。沈岸，那样的你真的好令我害怕。你回来了就好，这样温暖的你回来了就好！
之后府内一片安宁。沈岸告假在府中休养。我每日去他房中照顾他。宋凝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我只当是沈岸碍着她公主的身份。孩子的啼哭还是时不时的在梦中出现，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心了。但是一想到沈岸还在我的身边，我的恐惧就减少了一大半。
“姑娘，夫人她有喜了。”手里的汤匙落地，碎得清脆。我不可置信的望着嬷嬷。“大夫上午诊断出来的，我们要不要去道喜呢？夫人毕竟是夫人，如今…啊！姑娘！…”桌上的汤羹洒满一地，碗的碎片更是被挥得老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没了，沈岸你一回来，却是在宋凝房中被刺伤。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我每天都受着多大的煎熬！这两个月我一直让我自己忘记那一天。一直假装那一天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可是如今呢！我们的孩子没了，是宋凝害的！你什么都没有做，却给了她一个孩子！哈哈！哈哈哈！泪水恐怖的漫布在我的脸上。嬷嬷惊恐的说着什么。我却让她退了出去。
盛怒之后，我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他征战归来，却不是立刻来我的房中。他的心中，我究竟算什么呢？宋凝害死了我们孩子，还刺伤了他！两个月了，两月都没能好全。这一剑，若是再刺偏些，又岂是卧床休养就能好的。可是沈岸连一句责备都没有。她还有孕了！那我呢？我做了那么多违心的事，我还亲手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连胭脂都不敢涂抹，生怕手上的胭脂变成刺目的鲜血，告诉我，我都做过些什么。我为了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每天都活的好累。我真的好累。这些你都知道吗！沈岸！你都知道吗！即便救你的人是我，你还是爱上宋凝了是吗？无论我怎么阻止，你还是爱上她了。老天爷！为什么！是你把沈岸带到我身边！是你让他以为救他的人是我！是你夺走了我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让他爱上宋凝！你都夺走了我的孩子了,为什么还不能将沈岸留给我！不对，沈岸爱她的话，一定会相信她的话，一定知道了苍鹿野的真相。我没有救他。我没有救他，那我在他心里还有什么？哈哈！我在他心里还有什么！除了那一点可怜的恩情，我在沈岸心里还能有什么！我早该明白的，他不爱我。他说他会遵守承诺娶我。遵守承诺….他真的娶了他在苍鹿野许下承诺的女子。娶了宋凝。这就是天意？老天爷从我出生开始就没有眷顾过我。他早就将一切安排好了，我做再多，也是徒劳。
泪已经哭到流不出，思绪也混乱不清。我收拾好包袱连夜离开了将军府。我没有雇马车，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的走。我还在期待些什么吗？难道沈岸还会追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