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合江——杀年猪
不管你是否情愿,生活总是催促我们迈步向前。春去秋归、暑往寒来,一年往往在不经意间匆匆而过。时值腊月,四川盆地东南缘的合江,云贵高原挡住了从印度洋上吹来的暖湿季风,入冬以来潮湿阴冷,尼玛悲崔知道是到了杀年猪的时候。
穷不丢猪、富不丢书,即使在物质生活极度紧张的那些年,合江乡下的人们也一直这样认为,每到年关能宰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猪,成为值得炫耀的资本。尼玛悲崔已经忙完一个上午,院坝边去年杀年猪用过的土灶已经修葺一新,两尺见宽的杀猪凳从柴房上搬了出来,一年未用,尼玛悲崔得反复敲打敲打,他得确保这厚重的杀猪凳经得起两百多斤大猪玩命般地折腾。
杀猪票是尼玛悲崔爱妻前日赶场到公社兽医站扯的,扯杀猪票不需要花钱,屠工也是公社指定的。尼玛悲崔不必担心这些,老表是公社指定的屠工之一,他很放心老表的屠技。在这之前,尼玛悲崔还得邀上邻里四下帮衬,两百多斤的大猪还得靠四五个壮汉才能制服。土灶上的二水锅已经烧开一锅滚烫的清水,杀猪凳在坝子中间安放稳当,精彩即将上演。
尼玛悲崔熟练地推开猪圈房门,用锤子敲下两根圈桓桓,这个缝隙刚够大猪出圈。从猪圈房出来到堂屋门口这段距离大猪很听话,刚出了堂屋门,四五个壮汉一哄而上死死抓住大猪的四脚和尾巴,没等大猪反应过来就稳稳地按倒在杀猪凳上。老表屠工从厨房取来一口大盆并舀了两大勺盐巴,新鲜猪血转化成血旺的成色取决于屠工的手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在毫厘之间,刚刚还在狼嚎的大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颤抖几下后彻底平静下来,看着白进红出的刀子,尼玛悲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预示着来年平平安安、红红火火。
老表屠工一脸横肉,帮忙按猪的壮汉都松了口气,尼玛悲崔帮他们点了一根香烟。老表是个老屠工,当下的新屠工们都流行杀猪“软打整”,但老表屠工坚持认为把猪用气吹涨更能去净猪毛。老表屠工熟练地用刀挑开大猪后蹄猪皮,仍掉烟头吸了一大口气,对着大猪后蹄上新开的小口子吹去,不出十来分钟就把大猪吹得个浑圆。壮汉们你帮我忙地把大猪拉到已铺了层薄膜的土灶边,二水锅中早已烧开的滚水烫在大猪上,猪毛很容易就能刮下来。猪鬃毛和后腿筋属于老表屠工,他得上交公社兽医站作为算账的依据,尼玛悲崔知道这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很多屠工还会将猪小肠带走。
两百多斤的大猪得将箩索两次对折才能吊上房梁,只要房梁足够得力,四五个壮汉很轻易就把大猪吊了上去。接下来的工作交给老表屠工,开边、掏肚内、理内脏、打脑顶、去腿、分肉,这一套动作对于老屠工得心应手。老表屠工知道分下的第一块朝头肉得先送厨房,尼玛悲崔爱妻和邻里的主妇们已经紧好了先前送来的鲜猪血,看上去品像不错,接下来她们得等老表屠工分下的第一块朝头肉下锅。
在合江乡下,杀年猪请客又叫吃旺子汤。新紧好的猪血旺、粉肠、心肺、猪肝、肠裙边、肉片和大骨熬制的大汤慢煮,瓢儿白是尼玛悲崔爱妻从田坎上采来的,凑够十种食材烹制一锅十全汤,象征十全十美。自家五谷杂粮喂成的大猪,屠工分下的第一块朝头肉,柴灶大锅爆炒的回锅肉,肥而不腻,入口满香。尼玛悲崔用了近半头大猪来款待邻里乡亲,看着大家幸福的表情,夫妻俩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十来天,尼玛悲崔忙个不停,他得尽快把猪肉下缸盐渍,好在他每年都这样干,只是按部就班。尼玛悲崔得感谢老表屠工,他留下的猪小肠足够灌制四个猪腿夹心肉的香肠。盐渍的猪肉从大缸中取出已经挂了几天,盐水几尽滴干,尼玛悲崔需要把它们转挂到大灶的火炕上,接下来就得靠时间来转换,这些天忙碌得到的腊味足够尼玛悲崔一家从过年到来年春天享用。
千百年来,像尼玛悲崔这样杀年猪的故事每年都在上演着,不停上位,不停流变。无论人情事故、时事变换,在尼玛悲崔的脑海中,杀年猪的记忆熟悉而顽固,它就像一个味觉定位系统,一头锁定了现在,另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