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勅水河的午后，艳阳高照，白晃晃的光芒宛若两道利剑，灼伤了人的眼睛——其中一道名为鲨齿，另一道则为渊虹。

二、
勅水河本身是一条长曰2米，细细浅浅的小水沟，每逢暴雨袭来，泥沙便会愈积愈多，进而抬高了河面，河床下层多半是鹅卵大小的细石，这样一来便进一步阻碍了雨水的下渗，导致水沟两侧的农田内涝严重。
早在战国时代，韩国的难民便逃到此处，在这旱涝频繁的土地上耕作繁衍，只为逃避国内的兵荒马乱。
红莲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勅水河边，一身火红的贴身长袍，盘着如九尾蛇一般的高高发髻。
穿着如此格格不入的服装，便免不了被一同逃荒的路人问起身世。
每每此时，在她身旁的同伴便斜斜嘴巴，将本就润薄的嘴唇压得再扁些，眼角扫过一丝诡异的光。
三、
第二日，勅水河上定会浮起一具早被河水泡得肿胀的尸体，从勅水河的西头飘到东头，继而从东头缓缓漂游回西头。
逃荒的农民多半会半是好奇半是恐惧地挤在河岸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这具无名尸体的身份，而当日上三竿的时候，得闲的农民突然想起灶间早时才洗出一半的白米，惦记起自家许已饿得哀嚎的孩子，方才半是惊恐半是失望地叹口气，挪着早被日光晒得慵懒的步子，朝勅水河边自家的屋子走去。

五、
勅水河原本不是一条河——这件事情，除了卫庄，还有盖聂知道。
鬼谷子早先教这哥俩武艺的时候，便是在勅水高地上进行的。
高地的日子很是悠闲，鬼谷子活得很悠闲，盖聂活得也很悠闲。
得空的时候，盖聂喜欢站在深不可测的悬崖边缘，闭眼倾听崖底厚重的风声。
相比之下，卫庄则显得有些无措。
因着比盖聂晚来几天的缘故，平白当了一个小辈，这让身为韩国贵族的卫庄，心上无故压了块石头。

六、
鬼谷子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老人，没事的时候喜欢躲在阴面的茶室泡杯清茶，听听窗外水滴莲池的声音。
等到卫庄与盖聂双双从武场练习完毕，回来报道的时候，鬼谷子却单叫盖聂进了茶室。
呆在外间的卫庄心中很是不平，他不理解，明明在武场上连斩两虎，救出一个人质的自己，哪点比不上两虎均未射杀、一人未救的盖聂？
侠字中的怜悯，卫庄未曾悟得。
士者所谓之果决，确已参透半分。

七、
勅水河的水近来总会无端变为褐色，暂居于此的农民对其见怪不怪。
河水泥沙淤积，伴着下游沙子的增多，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坝，这样一来，经由勅水洄游的鱼群受到阻碍，大多会在浅水区滞留死亡。
而在鱼血淋漓的河水中，不时夹杂着一丝浅色的血迹，也正是这一透着生命气息的浅红色，令红莲豢养的蛇群躁动不安。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八、
二十年前，盖聂曾与卫庄约定，二十年后在此试剑；这个承诺，若不是墨家的介入，恐怕早已有一尸身沉于水底。
墨家端木蓉的伤势严重，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
盖聂从窗外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叹了口气，终究未提此事，只是看着行色匆匆的墨家弟子，以及弟子手中的换洗纱布，若有所思。

九、
赤练蛇群近日愈发狂躁，红莲不安地看了眼身边的白发同伴，心知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到。
卫庄低头用舌尖舔了舔鲨齿的刀锋，一滴浅色的血珠从剑的侧面滑落。
沉默半晌，红莲感受到利剑挥舞的风响，定睛看去，发觉鲨齿已经抵在了刚刚归队的白凤颈部。
这么看来，白凤果然是出师不利，终究没有将端木置于死地。
毕竟，卫庄的血迹颜色，同河中那格格不入的人血颜色太过相似——其中均夹杂着杀戮未成所带来的沮丧。

十二、
午后两点，骄阳似火。
张良从嘴中吐出一口黑血，继而俯身查看盖聂的伤口。
——只不过是喝了半口的河水，竟然会让旧时的剑伤再次发作——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高渐离在一旁皱了皱眉，起身收拾了下行囊，打算孤身一人前往咸阳。
白雪担忧地看了眼床上脸色铁青的渊虹主人，对于小高的独行愈发担心。
在任何时候，没有同伴的照应，前往重兵把守的咸阳，无异于力量失衡的博弈。
在这场孤注一掷的战役中，琴师没有多少胜算。
十三、
墨家近来减少了出门活动的次数。
红莲凭着直觉，感知到了一丝杀戮成功的喜悦。
“失去了水寒剑的主人，想必会让墨家消停一会儿。”嘴角沾血的隐蝠倒挂在树上，收起了双臂——旅途的疲惫，还写在他牙缝间新鲜的血迹中。
“哦？”卫庄微微蹙了蹙眉，“看来，你在咸阳可是饱餐了一顿。”

十四、
日渐康复的盖聂，在沉闷的环境中，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却因为虚弱而说不出话来，陪在床边的众人只能听到一阵低沉的嘶嘶声。
巨子天明开始担心聂叔的身体，打算走到床边扶其坐正。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张良察觉到了一丝厚重的血腥味。
不等儒家弟子介入，墨家天明的脖颈便被横架了一柄利刃。
十五、
勅水上游，林中空地。
现出真身的黑麒麟脖间依旧被横着一把锋利的刀刃。
卫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情愿地从卧石上起身坐正，“想不想知道交换条件？”
对面没有回答，只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气声。
在这似有若无的死寂中，赤练蛇群嗅到了血的味道，开始兴奋地嘶鸣。
——这时，从盖聂握着刀刃的指间，一滴清晰可见的血珠几欲下落。
卫庄的嘴角随即露出了深深的笑意，“师哥竟还未将那把残剑丢掉？”

十六、
躺在床上的墨家医师突然抽动了一下。
伴着这不太规则的震动，医师胸前的纱布瞬间便被浸染上一层黑红色。
张良心知不妙，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此时，勅水河的上空挂着一道血红的残阳，空中漂浮着一丝杀戮结束的味道。

十七、
身前的黑麒麟，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在盖聂残存的意识中，他感知到自己倒在泥泞的勅水河边，由于体力透支，胸口的旧伤再次发作。
身边嘶嘶叫着的赤练蛇群已经离开，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渊虹主人用尽气力，抬起右手，摸了摸左胸前泛着红光的渊虹断刃，一手腥咸。

十八、
即将离开勅水河岸，让嗜血成性的隐蝠多少有些不舍。
他贪恋地盯着奄奄一息的盖聂，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上唇。
红莲鄙夷地偏了偏头，“怎么，你们逆流沙的家伙对死人这么留恋？”
“你要理解，”站在树枝高处的白凤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自杀而死的人血最新鲜。”
“仅仅为了一个孩子而死，这其中得有多深的怨念！”红莲撇了撇嘴，回身招呼蛇群离去。
在这期间，半躺在卧石上的卫庄一直沉默着，一种莫名的失落席卷全身。
十九、
荆天明被墨家众人救下时，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倒在勅水河边的巨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先前发生的性命交易中，扮演过举足轻重的角色。
就在此时，照顾医师的布衣女子注意到，处在昏迷状态下的端木蓉，眼角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其间闪烁着几丝黑红色。

二十、
从此往后，勅水河上再未出现过无名尸体，河边亦未再有清洗纱布的女子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六具赤练蛇的蛇皮，曾经先后从河流上游漂浮至其中段，被沿途的沙砾磨得几乎变了颜色。
在河边汲水的农民每每见到此景，总会在口中嘟囔着“可惜了”的字样，懊恼水流太急，来不及捡拾这价值不菲的蛇皮。

二十一、尾声
六国破灭，侠士已死；合纵者亡，连横者藏——此皆轮回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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