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找巷子头算命代笔的写了个小木牌【小本买卖，盖不赊账】
挂上，抹着两片胡子笑。

【卖羊肉串勒！没结婚的羊娃子肉！】

我曾认识一个中原女子，城门口我看着她从风沙中走来，一身水红。
她将褡裢包袱水壶一股脑卸到地上，取出已经被黄沙驳了色的手绢一抖，冲我比一个洗脸的动作。
我赶紧打上一桶水给她，她满意的就地蹲下，就着水桶梳洗起来。
阳光透过她发梢鬓角的水珠折进我的眼中，光怪迷离。大概感觉到我在盯着她，她猛地一甩脸，歪头看着我。抹去一脸的井水，我对上一双眼睛，黑中有点淡淡的青黄，像是欢快里的一点迷惑和伤感，让我突然想起大漠里传说中的宝藏。
“好看吗？我很美？”她毫不脸红的真诚发问。我只好回答：“还行，就是睫毛有点短。”
她惊慌的睁大眼，卯足了劲儿大喊一声：“你！”后面却如同皮筏子泄了气：“会说汉话啊…”
后来她站起来打了个懒，说：我要继续走了。
我问：你要往哪去？
她说：管你什么事呢。
我只好说：哦，好吧。
我拿出一条头巾给她披在头上，颜色有点深，和她的衣裳不太搭。这是我去集市易货顺道买来打算带给阿妈的礼物。
她把头巾垂下的角舒服的拥在肩上，我帮她把行李重新装上。
我问：我叫阿里木江，你是什么名字啊？
她说：清如水，明如镜。
我看她的眼中是有些期待的，于是尽心尽力的猜了清明、水镜、清镜、水明，如水、如镜等等一系列的名字。
多次摇头后她失望的扬手一甩：“别瞎了！如如！”她烦躁的说：“我叫如如。”
说完头也不回的又走进了城外的风沙中。
她糊弄我的，我知道。
拍了拍身上的黄沙，我回到城中，找到中原来的商人：“老王，我想去中原。”

好久不见
我来到你的城，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从我那里离开后日子，你时时用着我送你的头巾遮风避沙，驱寒保暖，它陪着你走向你要去的那个地方。
我在一团乱的货品里找到一颗圆润透明的宝石，把它对着太阳和月亮，就能看到记忆中的那一双眼睛，熟悉的光亮像是太阳的光，熟悉的青幽像是月亮的光。
心情好时，我在房角挂起一盏写着“串”字的灯笼，在灯笼下兴高采烈的烤羊肉串，从过午到傍晚，煽火叫卖，忙碌间刚好可以看见街口一家客栈，代笔的先生说这客栈名叫贪欢小馆，我时常想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那里，将一身大包小裹卸到地上，抖着手绢要水洗脸。
我会用袖子沾去脸上的汗，带着笑脸挥动手中的扇子叫：“如如！如如！我啊，阿里木啊！”
我们在灯笼下坐着小板凳，吃着烤串闲聊天。
我多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的改变
对你说一句
好久不见

拍拍屁股一拉小板凳坐上
"来十串羊肉串儿！有什么喝的没有！"

“胡茬千万不要刮，也不要蓄长，这样刚刚好。”他说。
我想，怪不得你讨不到老婆。
进城后漫无目的，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在宵禁前饥肠辘辘时，正好停步在这家小店门前。
就这里吧。
于是解下腰上那把拔不出的破剑，铛铛铛敲着烤肉架，冲黑黢黢的门洞里喊：
“老板——来一把串儿——老板！
“英俊的老板，美丽的老板，手艺绝伦的老板，再不开伙，有人要饿死在店前啦！
“老板老板，出来做生意了老板，我要在这儿摆个切糕摊挤垮你了老板——”

敲碗
"有两个人要饿死在店前啦！"

我来到长安，一路上带着期待和莫名的激动，就像那天城门口的她，一身躁动的风沙。
安家立店将有一年了吧，时而悠闲，时而繁忙。从满怀期待的站在门口，到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平白的忙碌，平凡的忙碌。
我没有等到贪欢小馆里来一位异乡的人，我的灯笼下也从没有坐上过一个人，那里静静的摆着一条长板凳，足够两个人充闲的坐着，轻易就能靠上，但又保持一点不尴尬的距离。
一开始我几乎视它为神圣的宝座每天擦擦却从不舍得去坐，后来夜里乘凉我小心的让出一半，总坐在同一边上，再后来我招待累了便大喇喇的倒坐在正中间，用被汗水滋的微黄的手巾抹一把脸，顺便擦过脖子和胸前。
那代笔的先生常对来找他算账的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见即是缘分，我给你打个八折，你给我留个情面，咱们以后山水相逢说不定还有未完的因果。
于是我常看着天，兴许她在跟我看着同一片天，兴许我与她的故事还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兴许认识她的人也认识我，兴许，很多……
我真的忘了，有时很久都不会想起我在等着谁。我开着一家小店，从早忙到晚，只是一个忙着讨生活的外乡人……
后来店里来了一个关外的小姑娘，她也是经老王介绍来的中原。
那天热的像是起火，她来时我正坐在长板凳上扇扇子，小丫头一下了老王的马车就毫不客气的歪在了我的旁边，那里本本坐不下一个人，而她身量小巧，竟然刚好坐了下来。
”叔叔，来碗水啊！“ 我赶紧进去舀了一瓢清凉的井水，她接过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她满意的抹抹嘴，朝我一笑，我对上一双略有青黄的眼睛。
从此店里的灯笼下多了个头发毛躁的小姑娘，她常常像我一样坐在长板凳上摇扇子，留出一边来，喊着我：”胡子叔！阿里木！你别忙啦，少挣几个也吃得饱，坐下歇歇，别忙啦！“

虽然话是这么说，活还是要干的，擦了擦汗，把刚烤好的肉串儿分成两份儿。
”来罗，来罗！“ 小跑出来，分别递到两位客人手里，摆下两个大盘子。”好饭不怕晚嘛，这就来了嘛。”围裙上擦擦手，对那个小妹妹说：”马奶子来一杯啊？我们那里都爱喝！“

看那胡子大叔撒上胡椒粉滋溜溜儿地直冒烟，口水都亮了三分，到了面前就迫不及待地抓起竹签儿咬上一口
〔哎哟咝，烫死我了…〕
呼了呼舌头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羊肉串儿，
〔马奶子？比得上羊肉串儿吗？给我来上一碗！〕
说完挪着上那另一位客人身前去，亮着星星眼〔唉，你喝过马奶子伐？〕

“喝过，有点酸，不过他们这些跑马的汉子都喜欢。”
嘴里塞满羊肉含糊不清地回答，微焦里嫩带点辣，化在舌尖的感觉简直像上了天堂。老板手艺一流，可惜重女轻男，只盯着小娘子献殷勤……一边腹诽，拿眼觑着老板，却忽然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阿里木，原来是你小子！嘿，他乡遇故知，有没有特别感动？还记得我吧，我就是那个老……老……”苦思半晌不得，于是摸着下巴转头问他：“我认识你的时候，姓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