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
一五/微瓶邪/短篇/崩坏有
引
意识逐渐清明,狗五发现自己处在一辆颠簸前行的车里,梦醒后暂未消去的困倦中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三寸钉在袖中安静地呆着,也许是像主人一样毫无戒备心地睡着了。然而胸口依旧隐隐约约积着一股愁闷,淡得像周身似有若无的寒意。
彻底清醒,坎坷的泥路和丛生的荒草乱林飞快地向后移动着,透过污秽的车窗映入有了神采的眼睛,猛地一个寒颤。侧过头,改装过的老旧军用车另一侧是一个冷硬的背影,那人着一件陈旧的绿色军装,靠着暗淡的座椅面对窗外,看不清神情,似乎在瞑目深思,只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对他,确实是陌生的,无论是冷暖不定的性格,或是难以捉摸的感情。然而心安定下来,那种似有多年未感受到的愁闷很快被忘却。他拢了拢身上敞开的大一号的军外衣,暗想那个刚毅的人是真的已丝毫不惧寒意,却又记起方才那一阵闲愁中关于这个背影的画面,披着此刻自己身上的这件军大衣,清冷的低哑嗓音,一份惨痛的漠然消逝在冰天雪地里口中喷吐出的白汽。
清晰得,以至于让他有了一种错觉:眼下的一切才是一场梦境。
东北平原的茫茫白雪,松花江边的低语,不愿说出的借口——明明他只求一个借口,足矣。
可是那人却吝啬至此,甚至剥夺了他自我安慰的权利。
我还能够信任你吗?张大佛爷,张启山。
把没有聚焦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狗五叹了口气。
我想这么做。
01.
几天前当吴老狗在自家小楼前看到张启山时很是惊讶。
长沙局势动荡,而自己始终被所有人蒙在鼓里,即便近来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也应当小心为上。狗五爷作为九门中人缘最好的一位,待任何人温和友善之余却也深谙人心难测,数月前便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宅院搬入这个无人知晓的小楼。耐下性子避着风声,出入也十分谨慎,自认为万无一失在此能和三寸钉稍稍安稳度日,却没想到会见到这位本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人物。
漆黑的夜幕绞出万千冰冷的墨珠,干净而精明的眼向四周看了看,随即执伞拐进不起眼的小巷。向黑暗中行走,积水溅起的细微水花打湿了布鞋的边缘,巷口昏暗的灯光逐渐遥远,袖中的三寸钉难得的分外安分没有任何响动,若是没有隐隐的温度和犬毛的触感,狗五真会以为这窄小的巷道中只剩下自己一个有气息的生命。
然而在楼道口放慢脚步时,却隐约看见一个人站在雨中。
战栗。这个身影他太过熟悉。
“佛爷……您……”
素来计划明晰的思维霎时混沌。
该说什么。
能够说什么。
数月前没有结果的告别似乎已相隔多年,狗五抿着嘴唇,却强扯出一个笑容。递过伞去。
对方来干什么,此时似乎并不重要。
然而张启山没有接伞,雨水顺着被打湿的短发贴着脸淌下去。
没有尴尬,狗五只是叹了口气:“佛爷,上楼谈吧。”
一瞬间心中闪过许多,像是无奈,像是惶恐,像是庆幸,像是担忧。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从来都不知道。
沾了锈迹的铁门打开的声音,随即小楼里亮起一丝暖光。
空气中漂浮着些陈旧的气息,木质地板略略发黑。狗五懒得换下漉湿的鞋,便看着张启山立在门口,把已经完全湿透的军大衣丢到沾了一层薄灰的老旧木椅上。
正想开口,对上那人湿发下带着凉意的眼神,便只是动了动嘴唇而没有发声。不想对方竟丝毫没有对自己的突然来访作解释的意思:“借浴室一用。”不等狗五有所反应,便径直往屋内走去,留下军靴湿漉漉的脚印。
狗五记得自己和张启山素来往来不多。
而现在越发不懂他。
也越发在意。
也许是热水的关系,从浴室出来时,尽管仍是一头湿发,张启山给狗五的感觉已经少了以往的冷冽。坚毅的面部线条在旧式电灯发黄的灯光下竟添了几分柔和。吴老狗先前给他翻出来一件面料还不错的白色衬衣,此刻穿在这个久与军装打交道的男人身上还真有几分违和。
张启山看到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和坐在木椅上神色严肃的狗五,便差不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在对面的椅上坐下,扫了一眼狗五掩饰着的紧握的拳头,许久才缓缓开口:
“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一起走一趟。明日清晨出发。”
张启山察觉到了狗五明显的错愕,只见原先端坐在椅上的人微微一顿,随即又克制着露出并不真实的笑容:“佛爷……这……”
张启山微闭了眼,淡淡道:“缘由你无须知道。”
应当是命令的口吻,却似乎带了些别的意味。
随后又补上一句:
“这事,只能是你了。”
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吴老狗在混乱的思绪中呆呆地注视着张启山披上还未干透的大衣,像先前那样不由分说而毫不犹豫地踏出了门。
等狗五反应过来追到门口时,早已不见那人的踪迹。
一把先前刻意放置的伞静静靠在门口,没有被动过。
攥紧的手骨节泛白。
夜雨带来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