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你到底看不看？

　　等待总是漫长而无聊的，洛安戴上手套，想在一侧上了霜的舷窗上画点什么。小的时候他总是这么玩。
　　“洛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卢震问。
　　 “……学生。”手套被窗户黏住了，他加了些力，没能抽手。
　　“啊，学生好啊。”老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知识就是力量。那……洛先生是在哪个学校读书呢？”
　　“学校的话……没有。跟着导师东走走西走走，算是专有弟子吧。老师也不是很正经的那种，只是成天带着学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考察，好多次都差一点因为论文数量不达标而被扫地出门。结果到头来，连个大学文凭也没拿到。”
　　如果老师听到这些，会哭笑不得的吧。洛安心想。指尖的热量融化了霜雪，他趁空隙把手套拿下。严寒是最好的血小板，下一刻霜层便又结了痂。仿佛诅咒一般，凝固的水滴微微凸起，眼睛一般瞪视着他。他不喜欢那诡异的目光，扭回头继续欣赏前方的夜景。
　　“真是惨啊，不过既然你说四处考察，总也应该学到了什么吧？”卢震挠挠头问。
　　“学到了什么……也算是吧。只可惜啊，在马上就要出师的时候，就发生了现在这出状况。后来就和他失去了联系。现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跑到哪里去了……”洛安递给卢震一张画着一枚胸针的名片“如果您看到了持有这样一个东西的人，麻烦联系我一下，联系方式在下面。”

　　“好啊，反正最近也闲来无事，就帮你留意着点喽。你的老师也应该是个教授什么的吧？正巧我的儿子在长城的另一面和那群研究院在一起，下次他回来的时候，我问问他。”
　　“您的儿子在长城另一侧？”洛安感到十分惊奇。“科学院的人？真有他的啊——”他啧啧称奇。
　　“哈，是啊，那臭小子也算是我们卢家的骄傲了。名师出高徒，他那老师也是远近闻名的学者。只不过最近他们似乎在忙活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项目，老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那臭小子了。”卢震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小子真是个奇才，在他到长城另一侧之前，我们观测站里所有仪器都是他进行维修的。哎，要不是他走掉了，大刘也不会天天抱怨那个破烂电话不好用了。”
　　“真是厉害啊……”想到老人一家的姓氏，洛安似乎想起了什么。卢姓的科学家？似乎在那里听说过？“唔，总之不论他在忙碌什么，祝他成功。”

　　“哈哈，那就借您吉言了。哦，对了，观测站虽然是议会和科学院联合管辖之下，不过人员管制不是很严格，大刘让我给你一张通行卡，拿着。”卢震递过一张银灰色的塑料卡片“以后有事随时欢迎。”
　　“那就替我多谢站长的好意了。啊——”拿着名片的手指忽然猛地刺痛了一下，他失手把通行卡掉在地上。翻手，指肚不知被什么扎破，上面一点赤红在灯光里闪烁着。“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哈，瞧我这记性。卡片初始化的时候有一道基因验证的工序，需要抽取血样，刚刚它就是在进行这一工作。”卢震眨眨眼“记得我刚刚拿到这个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呢。”
　　“原来是这样。”吮去手指上的血，洛安捡起掉落在地的卡片“哎，到了，就在下面，在五岔路口拐角的新华书店那里停下就好。”他迟疑了一下，从靴子里拿出一盒红塔山，交给卢震“一点谢礼，还望收下。”
　　“哈哈，既然你如此盛情，那我老卢就不客气了。有事常联系喽——”

　　短暂的告别后，飞行器缓缓升空，画了一个弧线，很快便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漫漫夜空之中。
　　已是三更，空旷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洛安一个人站在路口，深吸一口气，冷冽的气体灌入肺腔，顿时令他神清气爽。
　　仰头，看向闪烁着满天繁星的太空。过往想也不敢想的都市星空，如今已变成现实。新兴的氢动力电池取代了烧碳的热机，城市的工业雾霾也被寒风和严寒驱散得一干二净。如今唯一的污染物，也不过在几万米的高空燃烧片刻后，便散逸出去。因此，三年来，北国的夜空一直星汉灿烂。“如果早一点这样，该多好。”欣赏着天际氢氧离子编织的三四条淡蓝色玉带，他心想。
　　转身，书店早已关门。十层的高楼如同泰坦一般巍峨站立在街角。两只眼睛，一闭一睁。她果然还在等。看着八楼那只睁开的眼睛，洛安叹了口气，他加快了步伐，奔跑着进入了大楼。

长城（第五章 霜叶红于二月花）
　　娴静，却也热情。洛安记得第一次见到叶枫时，她便是这个样子。
　　那时他在街头和几个小混混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几个路人抬着，送进了医院。住院期间，她便是这样护理他的，可谓无微不至。
　　那时她是护士，他是病人。
　　这时，他仍然是病人。
　　她，叶枫，虽仍是护士，却，也是病人。

　　飞来横祸，秋霜袭来，红枫凋零。五年前，北京爆发光化学烟雾事件，叶枫所在的医院，首当其冲，距污染源只有不足五百米。那时，已经顾不得思考的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撞开拦路的武警和消防员，只身一人闯进医院，从五楼的病房中救出了中毒昏迷的叶枫。全过程仅花费不足五分钟，被时人称为生命的奇迹，广为传颂。
　　然而有奇迹般的光辉，也就有漆黑的阴影。虽然抢救及时，叶枫命保住了，然而其呼吸道却由于长时间接触有害气体，而大面积受损。
　　从此，她落得了一个哮喘的病，尤畏冷空气。
　　这便是致命的。“罗兰之变”过后，她只能蜗居室内，足不出户。“枫，这么晚了，你歇歇吧。”想到这里，洛安按住她正在拆纱布的手，柔声道。“临走时医生已经给我处理过了，明天再换就好。”
　　“不行。”就算身体抱恙，而且也早便过了夜半，叶枫也仍然斩钉截铁“让我看看究竟伤成什么样子……哎呀，这么重的擦伤，说，怎么搞的。”看到伤口，她皱眉，惊讶。

　　“被人抢了。”遗忘无论洛安编造何等的谎话，她总会立即识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于是洛安坦白“好在正好碰上了巡逻的人，被带到局子里做了个口供，加上包扎也费了些时间，所以耽误了。”事实也差不多是如此，他暗想。
　　“唉，说你什么好……”用药棉蘸了些酒精，叶枫轻轻擦拭着洛安的伤口，叹了口气道“以后小心些罢。总这么受伤，对身体不好。”
　　“嗯，知道了，下次我会多加小心。你也多注意身体，不要总是忙忙碌碌的。身体不好，就尽量多歇息吧。”他摩挲着叶枫因劳动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心里感到阵阵暖意“哦，对了，这次出行收获颇丰，打到了三头北极熊，我换了点好东西回来，今天放在了工作组那里，明天就给你带来。”

　　“什么东西呢？”叶枫拿过一捆崭新的纱布，一边重新包扎伤口，一边饶有兴趣地歪头问道。
　　“秘密~总之就是好东西~”他捏了一下她的脸。
　　“那好啊，我等着~”她笑了，笑的很甜，却也有些憔悴。这个样子，最令他心痛。自己出生入死，总是要让她担心，她却这样理解自己，这令他十分感动。
　　“好了，这样就好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所谓的医师手段要高明许多？”最后将绳结打好，包扎完成，她得意地问。
　　“嗯，是啊。完全感觉不到痛了呢。”洛安伸出大拇指称赞道。“果然还是你的更好~”
　　“那是，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协和医院护士长呢。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搞这种伤回来，很让人担忧的啊……”收起凌乱的药品和设备，她拉过他，一起跳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喏，这回听你的喽，晚安~”
　　“呵，晚安~”零距离接触，感受到她的体温，洛安心安神宁。一吻过后，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

　　枫，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究竟是何人袭击了自己，洛安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四名主要负责人的性格，他摸得一清二楚，要说如果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非那人莫属。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手下。
　　不过惩罚什么的，倒不是洛安一人能决定的。毕竟自己没有充足的证据，贸然出击，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因此正经的调查还是先暗中进行。
　　不过，等明天找到那人，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一把。毕竟在枫的面前信口开河，还是在丢了东西的情况下，总要找个法子弥补。
　　哼，等着的，埃尔文，这次就算不能让你家破人亡，也要让你尝尝几天揭不开锅的滋味。
　　想到这里，洛安嘴角微微一笑，闭上眼，睡着了。

　　洛安睡了，睡得很熟。
　　然而，对于谢尔顿来说，这一夜，却万分难熬。此时，蹲坐在街对面一座七层公寓的屋顶，他正在蹲点监视着那熟睡的人。
　　“切，搞什么。就为了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情，就连夜派我们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挨冻。老家伙脑子里灌水了吧？”放下望远镜，他拿起放在一边雪地里的暖壶，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哎，你说对面这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能让头领那么坐立不安？真是奇了个怪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徒手打翻了一个小喽啰，然后击毙了一名‘三体’的狙击手而已。”身边的人仍然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不冷不热地回了他一句。

　　“你是说法拉和比尔那两个蠢货吧？切，他们两个不是一直和自己的组长不和么？谁知道这次是不是他们组长西德尼给他们埋的陷阱？要我说，这次他俩倒霉，纯属自找。头领就应该把他们整个小组一起清理出去。”向地上吐了口唾沫，谢尔顿骂道。
　　“已经处决了。”举着望远镜的黑衣人又用最简短地方式回答了他。“此外，法拉处在狙击位置被对方用手枪远距离击杀。”
　　“什么？！仅凭一把手枪？？？”谢尔顿感到不可思议“那人的枪法居然如此出神入化？看他的装束，也像是猎人，可是我不记得公会里有这么一号人啊？”
　　“无知者。”简短的嘲讽后，黑衣人也放下望远镜。“如果不想步那三位后尘的话，少说话。”
　　“喂，组长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什么都不说我当然无知了啊……求透露内幕——”感到有些委屈，谢尔顿高声说。
　　“……你真的想知道？”沉默片刻后，黑衣人问。

　　“是啊。”何止想，简直迫不及待。
　　“……好吧，首先那人使用的是九毫米半自动手枪，五十米外的准确度并不是很好。此外，他是在飞扑之中先于狙击手发难，那一枪准确地击穿了双层的瞄准镜后，才打在了狙击手的额头上。最后——”“如果我的分析没有错的话，那人不是什么一般人，论地位，或许还要在头儿的上面，至少，和头儿是一个级别的。”
　　“啊？难道——”忽然想到不久前的一桩谣传，谢尔顿惊得跳起来“这件事为什么不向头领反映？”
　　“今天才想出来。怎么，够解答你心中的异或么？”黑衣人从屋顶的边缘绕了一圈，又走了回来。“一个要求，不许外传。”
　　“嘿嘿，这个，包在我身上。”黑衣人带着面罩，谢尔顿看不见面罩下那张脸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隐约透出的威严，让他不得不屈服于对方。

　　“不，你做不到。”抱起双肘，“面罩”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冰冰的。
　　“哎，组长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我说到做到。”急切地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谢尔顿拍着胸脯保证。
　　“你，做不到。”“面罩”仍然摇了摇头“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做到。”
　　“什么办法？”谢尔顿感觉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是一个天不知，地不知的办法。来，凑过来，我说给你听。”
　　“这么神秘？好吧……”没能感知到那异样的氛围的缘由，他毫无防备地凑了上去，侧过耳朵准备听取教诲。
　　“听好了，”“面罩”耳语道“其实很简单，就是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而只有我知就好了。”
　　“什么意——”
　　噗——
　　谢尔顿的眼前一片血红。

　　“面罩”从尸体的耳朵里拔出军刺，在雪地里抹了抹。最近的新人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他心想。“安息吧”看着地上的尸体，他冷道。
　　重新拿起望远镜，这一夜，一只独狼，在七层的高楼上，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