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堆温柔得过分的骨屑。
那骨屑能溶进咸涩的海里，在阳光下变得透明，混入空气就失去
形状。却又有所不同——因他是能离开的东西。太阳残酷地晒干
海水的日子里，他就不同于那些平凡的盐粒；他又是透明的一块
结晶，轮到他闪耀时，也会散发出一圈灰蒙的光；他能从诸多的
浮尘里脱离出来，落在地上、树上，落在某人的肩上。他若溶进
某个夜晚，沾在谁的梦境的边缘上，就成为一颗泪痣。
他贴在你脸上，使你看不见他是一只鬼，使你在恍惚里开始依赖
他的存在，直到他离开。
他离开时又踢着他的轮子，跑上同你错开的道路。
你永远也追不上一只影子。

他是一块受欢迎的骨石。
他有安静地在原地待着的习惯吧，总是飘在某一种异次元的
介质里，浮着，望着天空——也许是感受着风，从而寻找是
否在某一处还能寻回曾经的清醒感——还是觉得现在更清醒
呢？总之，他原地浮着的时候像一块肃穆又自然的塑像。
来来往往的游客们爱好他的姿态，他却不屑于动了。
我亦是，试图去搬动他的，愚蠢的游客。
我眼里看满的，都是他现在的样子。
一天，一只总是上蹿下跳的老鼠灰溜溜地蹭上他的衣角，妄
图撕开包裹着白骨的斗篷。他抓起这只野心太大的小老鼠的
尾巴，揣进袖口里，喂给它奶酪。日复一日地，老鼠再懒于
爬进别人的屋子。这袖子里有风有光有暖和的温度，偶尔他
披上，老鼠便跟着他出行，偶尔他离开，老鼠就安静地等待
晚餐的奶酪。
它从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只像它这样的小老鼠。

披上了斗篷的鬼咧开森然的颚骨，摆出愉悦的微笑。
老鼠偷偷跟着行踪飘忽的鬼，一路尾随——
他竟爱去阳光明媚的地方。
他的背后鼓出透明的翼膜，在光的底下闪着金属色的羽毛，他
用鬼的四肢抓得住所有他要的东西，属于他的空间里，连气体
都染上他的颜色和味道，劲舞和嶙峋的脚印都烙上他的记号。
影与影的影，在共舞。
潮泥而灰溜溜的小老鼠偷走最后几块奶酪，钻回它的洞里。
你如何猜想他成为鬼之前的样子。
-Final。

到几百米高的时候它同星星在一起，星星们没有翅膀，却像它
一样呆在天上。它们成群结队，绕着它欣赏它的羽翼它的光芒，
它自以为这些都是最好的伙伴，直到傍晚，星星们把它推下山
崖，剥夺了它的天空。当它重新爬回先前的位置时，星星们又
都不见了。
它飞出了不知有多高多远，它飞进一片漆黑，周围的东西都死
气沉沉且循规蹈矩的，在一条又一条无形的轨道上运转着。它
拼命发光，却再照不亮更远的地方，于是它停下来，停在原地
的黑暗里徒等。
它等什么呢？不会被它烫伤，不会嫉妒它的光，亦不会逃走的人。
它又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太亮了呢？
在无数不分昼夜的沉默和冰冷里旁观黑暗的太阳，为不溶于这
黑暗而不止地发光，它燃着的滚烫的精神成为火焰，它不甘却
痛苦于自己怯懦的目光锋利成剑；可这火焰无处得以燎足它的
势头，这利剑空挥却没有可以刺向的目标。无人欣赏的力量消
损它的寿命，耗去它的光芒。它不懂，是胆怯得不敢移步，亦
是被禁锢在孤独的囹圄中寸步难行，它烧焦的翅膀徒劳地拍打
阴霾，却没人与它应和。从没有一条轨道偏离它而去，却也从
没有任何一条轨道愿意偏向它而来。
于是它逐渐地，不太亮了。

亮起来有什么用呢？无人欣赏、还会刺人眼球。
有谁教导过它，说在黑暗里生存得不孤独的方法，只有收敛光。
难过的太阳把双手收回来，贴身抱紧，抵御着从肚子里翻涌而出的恶寒。
毕竟是这样宽广得可怕的宇宙啊，明明置身在华丽光鲜的银河
里，所见的眼前或身后竟都看不到一只反光的眼睛。下一个比
自己更高傲更闪耀的存在在离自己多么远的地方发光发热呢？
但那终究，或者说大概，已是自己所不能忍受的闪耀了吧，所
以即便是太阳也要蒙上自己的双眼以不被谁灼伤。
兴许它也不是不动的呢，兴许它也在一条自己并看不见的轨道
上爬行着呢，缓慢得就像安静地躺在缓坡上向下滑，凡是比太
阳更亮的东西，眼中的太阳也都不过是混沌一团——它了解到
这一点是在沉睡太久之后，它想要睁眼时才发现，这一路滑坡
的路上的石子，磨去了它多少羽毛，减灭了它多少锋芒。

它拍一拍身上的土，从坡上爬起来。它的漆黑的眼前划过一道更黑的影子——
它比漆黑更漆黑，却是阴霾里的华光，就像一颗纯而干粹的黑宝石。
太阳摘下蒙着双眼的黑布，伸开双手活动手指，掸了掸落了
不少灰的残缺得不成样子的翅膀，拼命张望以寻找唤醒它的
黑宝石，它要抓住它轨道的尽头然而它找不到：它像夜里疯
狂又嚣张的，伴着自己的音乐而跳动的舞者，没有固定的舞
步。它本想将它的末途扯向自己，抑或是使自己靠近它的轨
迹，却遍寻不到牵动它的尾巴。
于是太阳要动起来。
它要亮起来并跑起来，终有一天抓住那条影子。
-Final。

story3.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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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得到了一个新玩具——它是一台长得很丑的机器人，但很
有趣。它在商店的展示柜里摆着的时候，每天不停歇地讲着我没
听过的故事，温和地抚摸路过的好奇的孩子们的刘海；或是机械
地僵硬地旋转腰肢，跳简单的舞蹈。
我很喜欢这件能取悦我的物什，我买下了它。
第一个和它度过的圣诞节和新年很愉快，它为我带回了作为礼物
的熊先生和喜欢的项链，某个晚上它和我的朋友们在聚会的房间
里为我唱歌，我在昏暗的灯光里拥抱了这个神奇的玩具。
它就像幻想中出现的角色，一个新制的机器人。它聪明能干运行
流畅功能齐全。沉迷于一件玩具的自己垂下双手，任身体包裹在
冰凉的臂弯里，新鲜感或是追求刺激的幼稚压灭理性，灰盲双眼。
它在一场大雪里像有思维的人类一样亲吻我，于是我只记得电流
流经身体滚烫麻痹神经，却没在意吻来的唇亦是冰凉的假意。
它只是个机器人。
玩具被玩腻的一天就会被嫌弃。
只是吝啬的我还不忍白白地放手。

我说，我只能说，它是一台不错的机器，在一个时代里理应
被人称奇赞叹，它会很多东西，配置先进，做事精巧，零件
齿轮精密运转，数据电流计算准确。它不向你做多余要求，
甚至温和微笑言听计从，它从不曾故障。
只是没有心。
它的忠诚只是设定，它的照顾只是程序。
它对你微笑，却只是按照固定的角度拉扯嘴角。
机器人走上人潮拥挤的街道，没有什么人感到违和。推搡的
人流纷纷迈动双腿，它亦迈动双腿；风吹起行人的头发，也
同样撩动它的衣装。它指节肩上明明滚有巨大电压，它身体
皮肤光滑如镜又坚硬如铁，却在该挥拳时摆出绅士风度，闭
上它原本有神的双眼，颔起本应骄傲昂着的头颅。
我开始为一台懦弱的机器感到无趣。
电影里的机器人很棒，它们一个个会做高难度的令人惊羡的
动作，它们虽然没有流着滚烫血液的鲜活的心脏，却有惊人
的智能得以用来反抗世界。而我热爱有思维的东西，渴望生
活如同电影，做疯狂的人梦幻的事有经典的对白。
心脏汩动血液，细胞躁动蹦出无数嚣张的台词。
而它太与众不同，它对我躁动的灵魂说——公共场所，请勿喧哗。
我开始对一架扫兴的玩具感到厌烦。

有一天我对我的机器人说，快要沦成凡人的我感到不安。
我从未想到有一天这玩具不再附和我的论调——一个被时
代制造出的机械跟我提起了社会，提起了时代，它说彼此
原本就都是凡人。我指着它胸前靠左下一些的位置对它说：
“你不同。”它却不承认。
我开始对一个自认凡俗的落伍者感到失望。
它的程序由它的厂家设置好了吧，再怎么安装丰富的应用
进去，改变的也只是附着在表面的华衣，它的系统型号定
格在一个无法接受我的时代，它就永远只能用固定不变的
老套公式，试图计算我的灵魂。
我意识到多么先进的机型也终会被无数次更新换代，我会
慢慢感到这玩具的腻味，看出它的运行速度一天天减缓，
它有的功能逐渐变得平淡无奇。一个玩具失去了特有的新
鲜感，我如何不从爱不释手变成可有可无。

我一个月没再按动它的开关，它便待在角落的灰里一动不动。
即便是吝啬的我，也终于意识到这玩具已经过时了，它本不是
为取悦我才言听计从，也不是漫画或电影里潇洒帅气的机器人。
它像，或是，一台内存有限的旧电脑，终有一天会卡得不成样
子，空有博而不精的功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带它回到最初买它的地方，老板说时间太久，已经没有退货
的机会了。
但我不愿再留它，便放它在那里，又开了它的开关，叫它继续
讲它仅有的老套的故事。似乎是我的错，延误了它被合适的人
买走的好时机——一台过了时的旧玩具使我徒添了什么愧疚。
我只愿它不再成为别人手中未看清本来面目的玩物。
-Final。

story[4].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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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欢快的沉默者。
握紧的糖粒，随着目光的迁移，将一切景象压成自己
新的外衣。
多像 层层包裹的你。

温和地 给它留下可乘之机
却又 言之弥迷。
不只是在考验谁的忍耐力。
|我曾试[图]改变过很多人|
|[图]什么|

它是自由的追随者。
跟着微风低吟，顾虑地不在狂风面前高歌，
也许是在担心会吵到另一个
可能注视着自己的
身影。
轻抚是它的权力，它能为花绒
带来静谧，盯着它的它，即使能将这些
连同深埋的记忆拔起
——从最深的内心里，
也不愿撩拨 谁
伤感的过去。

何时 它在口风琴的指键上用劲，
伴着它的唇音，
他们换思，换物，不换心。
不再为谁而悲鸣
[BUT I CHANGED ME FINALLY]
[A BIG JOKE]
-Fi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