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爷爷曾是他生活的那个山西小镇里,最富裕人家的小儿子。爷爷的父亲是比较新潮的人,因为那个年代出来的人大多不识字,但我爷爷甚至读了洋学堂,而不是乡间的私塾。不过好景不长,因为解放初期这些财产就被政府充公了。那年的中国,所有的人都被划了成分,爷爷当之无愧地被定为地主,没收了全部财产。
奶奶说她见过我爷爷穿着笔挺西装,头发光亮的样子,只不过后来更多见到的,是那个在批斗会场场地中间目光茫然又麻木的地主的儿子,像个木头人一样耷拉着头站着,聆听着贫下中农代表们的教导。而奶奶,就是代表里的一个。
那一年,爷爷被同村的军属打聋了左耳。没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除了奶奶。她不顾爷爷成分不好,和这个挫伤了锐气的富家子弟结婚生子,顶着压力和唾骂,跟着大批的工人,背着铺盖卷,来到了和他们一样年轻的白银。
这些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每个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下午,我跟老太太俩人都七扭八歪地躺在大床上,收音机里放着红蜻蜓绿草地的少儿节目和单田芳的评书,然后老太太就闲闲地讲他们相遇的故事。听了无数遍了,但是出乎意料地不烦。老太太对我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单田芳。
所以每次讲到这儿我都会用胳膊肘戳戳老太太,哎,是不是因为我爷年轻时候特帅,所以你一眼就爱上了?
老太太总是白我一眼说,呵呵,瞅瞅你,肤浅。
我擦。
那一年,小城白银如同这些倔强的爱情,意气风发。巨大的矿产储备让每一个人心高气傲,产矿的锅炉照得每个人脸庞通红,整座城市像是正在迎接一个如白银般闪亮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