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没有题目的故事,因为我并没有完整的构思想要把它写完,就这几天,写到哪里算哪里。
2004年,夏,七月,阑吴村。
“叔,我吃饱了,我去陈靖家看电视,晚上不回来了!”一个半大少年冲着一个中年男人喊。
“去去去!”那中年男人还在扒饭,闻声不耐地挥挥捉着筷子的手,“咱家又不是没有电视,你非跑别人家看去。”
已经跑到院门口的少年回头喊道:“那我下次把陈靖带过来!”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吃饭了。这时厨房里走出了一个村妇打扮的女人,身材结实,稳稳地端着两碗炸鱼走了过来,她将其中一碗肉多些的摆在男人桌上,开口劝道:“小孩就是喜欢跟小伙伴一起玩嘛,何况郗郗已经不小了,去朋友家过个夜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见男人不语,她便端着另一碗炸鱼招待另一桌伙计去了。
这时候,和中年男人同桌吃饭的人里有一位搭话了:“三姐说得对,小孩都大了嘛,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王哥混了,陈爷犯不着这么担心。”
被人们叫做陈爷的面色稍霁,振臂招呼伙计们多吃点,一时之间院内喧哗声迭起,好不热闹。
阑吴村是一个坐落于秦岭边缘深山里的小小村庄,依山傍水,靠近陕西省某市的水源地,据说阑吴村傍着的那条水最后汇进了渭河。当然这说法是真是假谁也不晓得,因为大家没有办法沿着阑吴村前面的小河一直走到渭河。但是大家都说事实就是如此,阑吴村村民日常取水用水的那条河就是汇进渭河的,说法被人重复得多了,就成了确有其事。我没有分析过渭河的水里是否有阑吴村的水的成分,所以我只能说,阑吴村有没有汇进渭河,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写故事的人。总之,阑吴村有一条河,在村民们口中,它通向渭河。我的故事里有两个半大少年,一个是世代生活在阑吴村,一个是暂时生活在阑吴村。为了叙事方便,我不妨告诉大家,我叫陈郗,是那个暂时生活在阑吴村的少年,陈靖就是那个世代生活在阑吴村的少年。
我为什么会到阑吴村来呢?是因为正值暑假,我家里却没有人的缘故。我爸妈是地质工作者,常年外出,今年更是凑巧都不在家。爷爷奶奶去大伯家了,刚好我叔说他愿意带我来山里,我一合计,大伯家两个堂姐无趣的紧,乖乖巧巧,我做什么她们都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大山里,想想就有趣,我叔也不像我大伯对我要求那么严格,大山里肯定比大伯家好玩。
于是,我就跟着我叔,和我叔的十来个伙计,上了这条“贼船”。
初来阑吴村我孤单的紧,好在我叔有一个伙计是阑吴村的人,他告诉我村里有几个跟我一般大的少年,还找来他们介绍给我。可惜由于大部分少年都讲方言,我的普通话他们听不懂,压根玩不到一块去。这时候在镇上读书的陈靖放假回家了,由于他普通话说得我能听懂,他还知道好多别的少年不知道的新鲜玩意,比如网络上的新鲜事(那个时代网络刚刚兴起不久),再加上有过逃学上网的经历,我们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抄近道跑去陈靖家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多,天还没黑,这是西北地区常见的现象。我那时就觉得,这种现象有一个大好处,那就是觉得一整天被无限拉长,可以玩个痛快。2004年的我还不知道更远的北方的白昼会更加漫长,譬如英国,大家九点半逛完街发现——哗,太阳怎么还在天上呐!所以夜生活丰富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靖家在阑吴村靠下游,所以他家吃水是要挖井的,我抄的这条近道刚好路过他家的井。我已经经过他家井所在的地方了,马上就能到他家。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家,而是早早出来在井边的草棚里等着我。我正走得飞快,他很吃力才追上我把我拉住。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这小子拉住我,正欲开口,他却比了个“嘘”的手势,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没好事。
不对,我忘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干好事去的。我们准备夜里逆水而上去到大山深处进行“探险”。
“小太阳,跟我来。”
我被陈靖拉着,一头钻进了他家为了遮挡井口杂物搭建的小草棚,那草棚搭得歪歪扭扭,刚好容下我俩。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间,压根不会有人打这儿过,他这么凝重,着实也给我一惊。
陈靖告诉我手电筒准备好了,还从家里翻出来一捆麻绳,一瓶臭烘烘的墨汁,他说那是他太爷爷用剩下的,他太爷爷在他刚出生没几年就作古了,这墨汁鬼知道放了多久,我刚打开盖子就被扑鼻而来的臭气熏了一个跟头。
“靖哥,我跟我叔说了晚上住你家。”我的意思是今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探险行动很安全。
陈靖像模像样地拍拍我的肩:“做得好小太阳,我们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快走吧。”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绕开可能有人用水的地段,摸到村头,揣着一包破烂,大摇大摆地踏上了探险之路。
沿河而上的路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从阑吴村往上,走了很远会有一个很宽的瀑布,瀑布下面是水潭,阑吴村的每一滴水都要经过这个水潭。瀑布之上的河流恐怕就不能称之为河了,虽然流速很快,却又清又浅,水里不再有鱼虾和植物,岸边的植被也渐渐变得稀薄,仿佛那条瀑布是一道分界线,分界线以下是我们所熟知的世俗世界,分界线以上是我们即将探索的未知区域。
说来奇怪,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回想起那水潭,还能记得里面有灰不溜秋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巴掌长的小鱼,也有青色的虾和螃蟹,也有蚊子,却是没有蚂蟥的。
有蚂蟥的水我见过许多。我在城市的家附近有一家医院,医院的喷水池里就有蚂蟥。长期不清理的水池,蚂蟥在水位渐渐变低的水里扭呀扭,我怀疑它是不是想把自己扭成一截莫斯乌比环。那个场面很狰狞,因为我知道那玩意会喝我的血,所以产生敬畏。如果它不喝我的血还吃蚊子,再长得可爱一点,我估计就没那么恶心它。可见恐惧总是提醒我们什么是有害的,恐惧大有裨益,这一点我在之后的故事里还会提起。
傍晚的风渐渐变得凉爽,我和陈靖却因为走得满头大汗而感受不到变化。穿过夏夜蚊子为了交尾而形成的蚊柱,陈靖摸着胳膊上的肿块“靠”了一声,转向我:“你有没有带风油精?”
我摇头:“我哪想到这出?”但还是掏了掏兜,发现一盒清凉油,是上次我叔的伙计被蜈蚣蛰了,帮他上药后留在这里的。
清凉油甩手丢给陈靖,他边走边抹药,我却发现随着我们的前进,地势并不如预期般变得陡峭,而是愈发的平坦开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