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 麦 子

拔 麦 子
[ 康占营 文]
“拔麦子”是衡水有名的“四大累活”之一，有道是“挖河、筑堤、拔麦子、脱坯”。 麦熟时节，有的村庄时兴割麦子，有的村庄就兴拔麦子，据说各有道理。早些年，桃城区大多村庄就都是拔麦子。麦子拔而不割，因有几大便利：一是土地多为沙壤土，地质较松软，可以拔得动；二是拔麦子掉穗少，土地收得干净，便于夏播；三是不留麦茬，农户能多分点柴禾烧。 拔麦子有“便利”，但也有大不便利，就是比割麦要累得多。其姿势要领大体为：两脚前后打开与肩同宽，头要低，腰要哈，伸出双手上下薅住一大把麦子，拧劲，挺腰，拔起，然后以脚磕去麦根余土，放成堆，扎成捆，这才算完成一个连贯动作，这应该是最古老的原始劳作方式吧。别看动作并不复杂，也不难学，但连续拔起来，可真让人体会到了什么是“累”。
那是文革时期的1969年，我回原籍接受贫中农再教育，要下地干活。麦熟季节到了，我也列为拔麦子的主力。一位老农告诉我：“拔麦子起早，离不开棉袄。还要穿上长袖衣裳。”第二天天还没亮，村支书就挨着过道“喊起儿”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吃点儿饭，老母亲还给我煮了一个鸡蛋，她说鸡蛋既解饿又解渴。往头上箍一条毛巾，披上棉袄来到过道口集合，社员们也纷纷赶到。顶着天上的残星就下地了。也不过就是四点多钟光景，我和兄弟爷儿们跟着生产队长来到麦田的地界上， 蒙蒙的天底下，前面就是一方浅色的麦田，上面好像浮着一层薄雾。麦子刚高过膝盖，一位老人讲，今年收成还算可以啦。大早晨的天气，微风吹来，哪里是凉，简直是冷！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拔麦子，跃跃欲试力量倍增，好像身体还有点儿抖动。 然而，没等我缓过神来，队长早就分派好任务：“每人一耧两眼，俩人一档，前边人打靿子（ yàozi ），后边人捆捆儿，拔到头再挨着垅返回来！”说话中间，排在前面的早就有人哈腰拔起来了。
依次排列下来挨到我那两垅，我与大我好几岁的兄长为一档，他主动说：“我在前头放下靿子。你在后面捆吧，要捆好！”我就跟他在后面学着拔麦子，要弯下腰，前腿弓，后腿崩，一只手拢过来一绺麦子，攥住，另一只手朝靠近麦根的地方一抓，两只手同时用力，麦子带着泥土就拔下来了，然后朝一只脚上磕一下，黄土四溅，麦根就全都露出来了，把它放在大兄长已放好的麦捆上，再去拔下一绺，就这样周而复始。因为一夜露水，麦子因受潮而不扎手，拔起来省事，而且也不容易掉麦粒，当然也凉快，好干活。
前边人打的“靿子”，实际就是用来捆麦子的“绳子”，这需要点儿技术，是拔下一大搂麦子以后，再揪下一小撮放在那搂麦子的手中，然后麦穗对麦穗，一拧打成个结，别在那一大搂麦子中间，两绺麦杆分开，然后放在地上，“靿子”被压在下面，再放上三五把麦子。后面的人也拔上三五把麦子堆放在上面，找出那两绺麦秆对折捆起来。前后俩个人合作拔过去，身后留下一溜麦个子（麦捆）
就这样干了一小时的工夫，我的两只手上都磨起了泡，左手两只水泡，右手两只血泡，又大又鲜亮，我咬着牙还是继续拔，只是一拔就疼，效率低多了，远远落在那位兄长的大后边。况且连连在脚上磕打麦根，鞋里灌满了土，很不好受，就坐下来，把鞋里的土倒出来。接着再直直腰忙不迭地又拔将起来，这时觉有些气短、乏力、腰酸、背疼，两手薅麦杆子也拧不上劲。两只手上的水泡疼得钻心。我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怎么就这样不禁干活！还是得咬牙忍疼拔了下去。我利用捆麦子的时机抬头看看，发现这块麦子地里干活的我是最后一个！几位中年妇女都拔在了我前头，再看看前面的地头，还远着货哩！多咱到了头啊！汗也流下来了，亏得头带毛巾，我赶紧低下头咬咬牙一步一步地接着拔下去，累归累，坚持就是胜利，年轻人宁可累死也不能让人们笑话死！手上水泡变成血泡，血泡又被磨破，这哪里是拔麦子，是在挣扎！我终于拔到了地头，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虽然不是最后一位，但是此时的我，早已狼狈不堪。唉！拔麦子真是个累活儿。拔麦子最难以忍受的还有麦芒，扫得胳膊、腿都是血道道，钻进脖梗里、衣服里浑奇痒无比，怪不得在脱下棉袄上阵时，大家都穿戴整齐系好扣子，有的还要把袖口、裤脚口用线绳扎得紧紧的。
太阳出来了，麦田里到处是麦个子，充满着成熟后的粮食气味儿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人们的裤脚鞋子上都挂满了泥土，泥土并不脏一抖就掉了。这时，生产队的牛车来地里拉麦子。拔过麦子的地面很干净，都很松软，一漫儿的土黄色，有潮湿的泥土很快就被太阳晒干了。有位社员送来了开水，随着微风，远处还会传过来有人唱京剧《红灯记》的声音，毕竟总有不知疲倦的人。
这时候，天也慢慢热起了，麦子也干了，队长说要收工，再拔麦子就要掉麦穗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回了家。下午起了晌，我分到打麦场干活，这里大都是上了年纪的社员。从地里拉来的麦个子（麦捆）经过大铡刀，麦根和麦秆成了柴禾，带麦穗的那一节需要用大三杈推到打麦场上摊开曝晒，然后用牲口拉着石碌碡转着圆圈儿反复碾压脱粒。场上的富有经验的老社员再把脱好粒的麦子集中在一起，等待刮起小风时用木锨扬场，吹走麦皮碎屑和尘土以后装口袋，等到第二天把麦子拉到马路上晒干，这才算完成了整个麦子的收获过程。“扬场”
也是技术活，一般人干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又接着拔麦子，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体力稍微恢复些，手掌和腰部仍有不舒服。不过，今天我分到的麦子地属于盐碱地，麦子长得稀稀拉拉，高不过一尺，许多地方只有“一码乎”高，我试了一下很好拔。辛好，今天要轻松些了吧。我还与大兄长一档，因为土质松软，拔得较轻松愉快，下决心不再落后了。只是打“靿子”的麦子不太好找，捆起来的麦个子像个大炊竹。可是，麦子长得太低了需要大弯腰才可拔麦子。过了一小时后，腰腿不听使唤开始疼痛直不起腰来，眼看又落后了。我看看周边，大伙儿都在用蹲着的姿势拔麦，我却蹲不下来，而是在那里撅着屁股拔麦。当遇到“一码乎”高的麦垄时，我简直是跪在地上往前爬着拔麦子……。
整整一年的劳动锻炼，让我学到了许多在书本上看不到的知识，明白了在城市里学不到的道理。这一年，确实“锻炼”了自己，回想起来，那个时期的农村，不但劳动环境艰苦，生活条件更差。没有亲身参加过农村劳动的人们，根本不清楚农民劳动的艰辛程度。我深深感到，忍辱负重的农民真是太伟大了！在我的记忆里，45年前的那回“拔麦子”，为我留下最深刻的记忆，并真正理解了古语箴言“粒粒皆辛苦”的实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