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别睡了！下课了！”
下课？
氢氧根抬起头，眼前是他高中时的死党。
高中？
他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没错，高中，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梦，没错。氢氧根摇摇头。不过，梦到高中时代，这种场景真是好久没见了啊。还有这家伙……难道是因为最近一起玩GW2所以才会梦到？
这么一想，氢氧根瞬间觉得索然无味。梦境中的一切都可以在现实中溯到源头，这种理论可以把任何美好的梦变成令人难堪的解释。
但这毕竟是梦，梦里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现在摆在他课桌上的这个小瓶。
粉色的小瓶，里面装着蓝色的液体，瓶颈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秀气的字体写着，“Drink Me”。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喝下去会变成老鼠那么大吧……氢氧根不禁为自己贫乏的想象力叹了口气。
糟糕的场景重现，差劲的奇思妙想，但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现实过头的家伙——即便是在梦里。
但是……有什么不一样。
隐隐约约地，氢氧根闻到一股茶花的香味。这种气味……大概是得上溯到小学了吧？高中时代明明和这味道没有任何瓜葛了……
而且，前排的女生……有一头栗色的长发吗？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团蓝色的胶状物……轮廓越来越清楚。是一张嘴。
“嘿。”
嘴蠕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词。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好像都看不见的样子，对这种超现实的场景熟视无睹。毕竟是梦境嘛。
“还是等你完全出来了再说话吧。”氢氧根按照剧本这么说着。不过，如果耳朵没有出来的话，即便说了也没什么用吧。
过了一阵，浮在半空中的，是一个……史莱姆。
“等等，”氢氧根阴着脸说。“这种时候出来的难道不应该是……咧着嘴笑的猫之类的吗？”
“啊，你好好想想，是你玩过的游戏多呢，还是看过的小说多呢？”史莱姆用软绵绵的声音回答。
氢氧根挠挠头，觉得有道理。不过这倒是挺难为情的一件事，幸好别人听不见。不过事实上，就算听见了又能怎样呢？这不过是一个梦。
“那，你的名字呢？总有一个名字什么的吧，比如……柴郡史莱姆什么的？”
“史克威尔。”
真是够丢人的名字。氢氧根不禁捂住了脸。
“史……克威尔先生。想必你一定是梦境的解说员吧。请你解释一下，前排的这个女生……”
史莱姆做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下巴都快滴到桌子上了。
“啊哈哈。她啊。她就是你。”
……哈？
“那我是谁？”
“你还是你。”
氢氧根一把抓起史莱姆，按在桌子上使劲敲着。
“说清楚！这算是怎么回事！”
“敲你妈逼啊！有病啊！”
同学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声。果然，抓着空气不停地做出敲打动作的他看起来一定很奇怪吧……虽然这是梦境。

三
“你……你好。请问……”
氢氧根拿出他最大的勇气，用水笔的末端戳了戳前面那个散发茶花味的迷之女生。
栗色的长发随着回头的动作飘在空中，如果画面能够定格，这一定是他见过最美的场景了……可惜即使是梦境，时间也在继续。
虽然不管从什么标准上看，都是一个很平常的普通女生，但是却……没有脸。除了嘴巴以外，其他部分全部藏在阴影里，不管从什么角度都看不清楚。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地方做这种违反常规的设定……
“为什么说，‘你好？’”
那张嘴轻轻地动了一下，氢氧根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数数上了大学这4年，和同龄女生的对话大概不会超过100句——而且还是比较乐观的统计数据。何况又是这种……没有脸的奇怪女生，和这种奇怪问题。
“打招呼……难道不是基本礼仪的一种吗？”
“一个人会每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早安’吗？”
柴郡，不，史克威尔说的没错，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除了自己以外，大概没有人会有没事引用各种乱七八糟小说里的台词吧。
“那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脸藏在阴影里，不过那张嘴弯了一下，氢氧根猜测她一定是在笑。
“你应该清楚吧，自己的内心里有着女性化的一部分？”
氢氧根的动作僵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合适。不仅仅是做什么，说什么也是一个大问题。这是事实，没有任何否认余地的事实。但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不，不是别人，只是另一个自己，而且，这是梦；是的，这是梦。
“那又怎样？这是正常的。弗洛伊德说……”
“啧，我也没说不正常啊。再说，你跟我说这些，可不是所谓的‘自己骗自己’吗？”
氢氧根尴尬地笑笑。
“我知道，你一直想摆脱这部分的自己。你想把自己女性化的那一面彻底抹掉……所以才有了这个梦。我是那个身为女性的你的具象，而现在的你，则是你理想中那个，纯粹的你。”
突然间，似乎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
“然后时间选在高中是说明……我想从高中开始重写自己整个的人生历史？把所有女性化的痕迹从记忆中擦掉？”
那张嘴又弯了一下。氢氧根沉默了一会。
“那，你的脸……”
“你想想，我身上的这些特征，都说明了什么？”
“茶花味……是关于小学时候那个同桌的。应该说，她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生吗……不对，那个时候应该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单纯地有好感……但是却在记忆里留下了那么浓的茶花味。哎，都是过去了。栗色的头发嘛，显然代表了洛丽塔……不过洛丽塔是卷发，长发的话……”
氢氧根犹豫了一下。
“没事，那个名字不说出来我也知道。所以说呢，为了给你的人格找一个理想的载体，就以‘心目中的女神’为蓝本，拼出了一个理想的女性形象，也就是我。不过，你再想想，你平时在幻想‘女神’形象的时候，考虑过她的长相吗？”
这么一说，氢氧根才发现这个问题似乎真的没怎么关注过。说起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平时只是会想一些“身上有茶花味”“栗色长发”“白色的连衣裙”这样零散的碎片，但长相方面却是一片空白。原因姑且不谈，是不在乎还是什么怎样都好，结果则是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性……没有脸。
毕竟是自己的梦，只会拿现成的素材……毫无原创性。
“对了，你的名字？总不能也叫‘氢氧根’吧，这样也太没创意了。”
“Alice Margadroxide.”
还真是符合自己恶趣味的名字……

五
是应该说心有灵犀呢，还是说不愧是自己呢，两人都在约定的时间分秒不差地同时来到了约定地点。
接下来的难题是，要做什么。之前一心只想着要约出来，却忘了考虑约出来之后的事情。不过，既然双方都是自己，就不用考虑喜好的偏差，这倒也是一大便利。只要遵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原则，对方就一定会接受，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地点选在了新华书店。结果呢，他发现，这里只有自己读过的书，这对于梦境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管梦境还是现实，总是这样一如既往地做事欠考虑。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氢氧根拿起《合约的经济后果》倒也读得优哉游哉。转过头，爱丽丝手里捧着的则是……《爱丽丝仙境奇遇》。氢氧根想吐槽什么，但嘴巴开合了几次，最终还是闭上了。毕竟还是没有自黑的爱好。
正当氢氧根不知是第几次和书中艰深的词汇斗得不可开交时，后背上突然搭了一只手。
“该吃饭了。”
两人走在街上，氢氧根的眼神时不时扫过街边的拉面馆。就算是在梦里，就算对方是自己，去这种地方也实在是……最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氢氧根的脚步停在了超市前面。
“你在这里等着。”
“哼。”爱丽丝摇摇头。“你觉得自己拎得动？”
虽然是事实，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还是很让人难堪。尤其还是身为女性的自己。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抱着一盒雪花回了家。她则提了一袋土豆，西红柿和茄子。
虽然自己基本上只能算是“会做菜”的程度，但好在也长了一张不怎么挑剔的嘴，尤其是还有雪花麻痹神经的情况下，要求可以进一步放低。
酒足饭饱，爱丽丝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她耸耸肩。
“所以呢？”
“啊？”氢氧根一头雾水。“什么……所以？”
“所以你特意叫我出来，是想说什么来着？”
看书看得太入神，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呃，这个……我是想问你，你住在哪里？如果我们是同一个人的话，难道不应该是‘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双胞胎’这样的设定吗？”
“就这个？”她用平淡的语气说。“街对面，和你一样，一个人。”
大概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回答，于是氢氧根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不嫌弃的话……搬过来一起住吧。”
爱丽丝的表情，如果嘴部动作可以算作表情的话，一片复杂。
“你在同情我？”
果然，在自己面前没什么心思可言啊，一切都被猜得透透的。
“我……”
“你觉得自己需要同情？”
“我……”
“你觉得我出现在这里是谁的愿望？谁给我安排的命运？啊？现在居然还同情我？同情我？”
虽然看不见眼睛，但不知从什么地方流下了两行眼泪。应该感谢自己生气时没有乱摔东西的习惯——至少大学阶段的自己没有，她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流着来路不明的液体。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什么，让氢氧根觉得心里很难受。
为什么会难受呢？是啊，这不是自己的愿望吗？自己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如果她一定会死，那就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为什么又去打扰她呢？
“不是这样的！我……”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那是为什么？你说啊？”
“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她的反应当然也是一样，或者说过之而无不及。
氢氧根回过神，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他一把拉过爱丽丝，抱在并不宽广的怀里。和预想中的一样，那个无脸女生哭成了黏糊糊湿嗒嗒的一团。氢氧根把头埋进栗色的长发里，满屋子都是茶花的香味。
在这个梦的世界里，氢氧根恋爱了，对象是自己的里人格。
真是疯了。氢氧根喃喃自语。

六
虽然说是过上了同居的生活，但也并没有给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添加多少亮色。自己和自己住在一起，和自己一个人住在一起，从语义上说似乎没什么区别，从现实来说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虽然从来没有过恋爱的经历，但氢氧根觉得，这一定就是那种感觉没错了。但说起来，两人究竟在一起做了什么，却好像什么也没做。起床，上学，下课，吃饭，写作业，睡觉，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两句，想象中恋人的事情好像一件也没做，倒像是死气沉沉的老夫老妻。但即使是这样，也让氢氧根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大概自己心目中所期望的爱情也是这种灰蒙蒙的感觉吧。什么时候才能变得不那么阴沉呢？等回到现实，或许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星期天的早上，阳光明媚。氢氧根打着哈欠，身边是静静睡着的爱丽丝。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茶花香。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
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都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为负，这种状况的氢氧根大概也算一个实证。满脑子只是这样平静的生活，越来越不愿去想现实中没改完的论文和在路上的新电脑。
氢氧根把头埋在栗色的海洋里，就像把头插进沙里的鸵鸟一样，寻找那片温暖的避难所。
“啊，你醒了。”氢氧根不好意思地坐起来。
但她好像什么也不想说，依然静静地躺着。
沉默在房间中不断扩散，很快就浓过了茶花分子。
“爱丽丝。”氢氧根用难得严肃的语气说。“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
“要想知道梦什么时候醒，想想你为什么作这个梦就知道了。”
氢氧根咬着牙，大概又在进行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这过程中，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耳鸣。不过这并不重要……大概。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很遗憾，那样也会醒。”
“什么？”氢氧根没有理解。
“你想。你作这个梦时候的愿望是‘杀死她’对吧？如果在过程中，愿望变成了‘保护她’，强烈到一定程度的话，推翻了原设定，自然也就醒了。”
所以……刚才的耳鸣就是因为这个？
氢氧根颓然躺回床上。换句话说，不管换多少条世界线，结局也已经注定了。不管选择哪一条路，距离自己回到现实的日子都不远了。
好烦。好烦。好烦。
氢氧根拉过她，没完没了地吻在一起。但这样只是让他变得更烦。
“我说，爱丽丝。在梦里面，做做那些没做过的事情，不会有事吧。”
“会醒。”
氢氧根烦得简直想要挠墙。
“这怎么也要醒！”
“你是代表男性的那一部分自我，我是代表女性的那一部分自我。我们合起来以后会变成什么？”
“……真正的自我。”
氢氧根用被子蒙住头。
“而且，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后果。”
“什么？”从被子下面传出了闷闷的声音。
“梦遗。”
氢氧根狠狠地把头埋在了枕头下面，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心灵上的创伤。

七
秋天很快到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氢氧根的错觉，这个世界上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不管是什么迹象都表明，大限将至了。
“你该回去了。”爱丽丝靠在他身上，轻轻地说。就连她也日渐消瘦下去，本来自己就是个骨瘦如柴的人，这样一来更加弱不禁风了。
“你恨我吗？”沉默了半晌，氢氧根皱着眉头说。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想杀了你。”
“没什么，这一天总会来的。”她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命运，早就注定好的命运。当然，我是不可能被完全杀死的；总有一天会积蓄力量重新像今天这样失去控制，到那时候，你还得再杀一次。”
氢氧根痛苦地抱住头，但这样做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他想哭，但自己似乎把“流泪”划归到“女性行为”的行列里了，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至少能认识你……不，是认识了另一面的自己……你是个好人。这样的你，在外面的世界一定会受欢迎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
要让一个人说不了话，有很多种方法，氢氧根采取了恋人之间最简单明了的那种。眼泪从一个人脸上流到另一个人脸上，在那个人的脚下汇集成河。
太阳快要落山了，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就像这个过长的梦境。
“回去吧。”爱丽丝转过头。“还有，以后少玩点女性向游戏了。”
氢氧根无奈地点点头。
“氢氧根。”印象里，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用名字称呼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现实里？”氢氧根有点愕然。
“废话。”爱丽丝脸上黑色的阴影似乎微妙地红了一下。
“你不是应该和我分享同样的记忆吗？”
“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几个名字，但具体的时间并不是很清楚。毕竟，你把不少东西都划到‘男性专用’的范畴里了，即使是我，想看看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如果你早个半年问，我会肯定地回答你‘有’。早三个月，我会犹豫半天得不出答案。不过现在嘛……我只能耸耸肩。”
“那你一定不会忘记我，对吧？”
氢氧根又耸耸肩。
“也是，这个问题真是太蠢了。”
黑暗支配了整个世界，一轮满月挂在天空，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即将重合。一切都是不吉利的预兆。
“那，再见了。啊，最好应该说……永别了。”
氢氧根低下头，想要再一次感受她的温度。可是，传来的却是比空气更加寒冷的冰凉。
世界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茶花的香味，栗色的头发，冰冷的嘴唇。
氢氧根不断地下落，周围一片漆黑。就像是……
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兔子洞。

习题
1.文章开头“操他妈的，上路又他妈崩了”采用了何种写作手法？体现出来何种特点？
2.如果把文中Alice Margadroxide换做爱丽丝威震天是否合适，为什么？
3.文章题为"生如茶花"，从全文看，"茶花"指的是什么？请分点概括文章材料安排上的特点。
4.请分析作者在行文安排、写作思路上有何特色？
5.对于女角的描写是虚写还是实写？请就你认同的一种观点加以探究。
6.根据全文内容，结合你所学的知识，请谈谈作者故意将《和约的经济后果》写作《合约的经济后果》所体现的深刻寓意。

啊～啊！今天突然发现那个“栗色头发的少女”的原型原来不就是这位吗！果然还是逃不出弗洛伊德的魔掌啊，我就说怎么觉得很熟悉的感觉...

你看到的是科德的《游戏说》引子西方文论史。。。略微有那样一点意识流。还有很强的虚幻现实主义。大学竟然最拿得出手的是西方文论。。。奥古斯都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