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被问烦了，但是偶尔，他也会想，什么是长生？为什么人希望得到长生？
很久很久以后，偶尔失足掉下人间的白泽，忍不住这样问了一个长着黑色胡须的大汉子，他是个部落的首领，大家叫他黄帝。
黄帝说，因为人有很多希望完成的事情，怕自己在完成之前就死去，所以才渴望长生。
白泽不解了，所以长生的意思就是，只要有足够完成了所有想要做的事情的寿命就好了？
黄帝哈哈大笑，能完成毕生所想，自然死而无悔，但如果可以，总是希望能活着的。
白泽更不解了，为什么？
因为想要陪伴家人的感情，是永远都不会完结的，神兽啊，你难道没有家人吗？
家人是什么？
家人就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妻子儿女。
这些人从哪里来？
白泽永远都记得黄帝听到这个问题时当场噎住的表情，后来他解释说，父母是你生命的来源，儿女是你生命的延续。
那么妻子呢？
妻子是你希望能跟她一起长生，也甘愿为了她放弃长生的人。
白泽依旧不解，但黄帝已经没有耐心跟这只不通人性的怪兽说话了，白泽只好说我用一种怪物跟你交换一个问题，黄帝才把它留下了。
在跟黄帝一起的那些日子里，白泽问了一万五千多个问题，有很多问题连黄帝自己都要思考好久才能跟他说出答案，甚至有时候，黄帝会跟他一样皱眉，说他也不知道答案。
白泽十分不解，为什么人会制造处那么多连自己都不能解释的问题呢？
再也无法问到什么的时候，白泽便回桃源乡去了，在很久很久以后他又出来了一次，黄帝老头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是听说他成了一个很伟大的人，白泽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变成伟人的黄帝应该能解答他更多的问题。
但女娲说，是你的问题使他成为了伟大的人。
白泽还是很不解。
苍茫天地，宇宙洪荒，谁赋予他生命，谁能延续他的生命，又有谁会让他希望一同得到，或者放弃长生呢？
二
自从女娲制作出那些小人儿开始，那些小人儿便开始了各种各样白泽不能明白的行径。
比如有个叫神农的人，明明是跟黄帝老头一样的大王，人人都叫他炎帝，但他却要跑遍山河大川，把各种植物都要吃一遍，竟然也死不了，还把吃下这些东西以后会有什么反应给记下来，说这是造福后代子孙的事情。
后代子孙。
白泽知道动物只要交配，就会有子孙。他不知道天地间是不是还有那么一只身负六眼的雌性怪兽，能与他交配生下后代，但他又听神农说，只要家族能够繁衍下去，就算不能长生不死，也没有遗憾。
咦？没有遗憾吗，这个说法跟黄帝老头不一样啊。
黄帝老头说，人总有很多东西想要做，所以想要长生，事情做不完就死了，就会有遗憾。
神农哈哈大笑，我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尝百草，著医书，让人能够免除很多病痛，我现在已经做到了，所以就没有遗憾了。
白泽斜眼看他在大块草叶子上记下来的歪七竖八的文字，懒洋洋地说，你教我这些文字吧。
神兽啊，你已经与天同寿，为何还要学医术？
你这些草叶子，风霜雨露，火烧水淹，过不了一会儿就腐烂了，我帮你记下来，千秋万世地告诉你的子孙后代吧。白泽伸个懒腰，蹄子便变成了白皙的手，结果那些草叶，歪着头研究起来。
那一天，满头华发的神农老头跪倒在地，一边朝他磕头一边大哭失声，“天佑我炎黄子孙，天佑我炎黄子孙啊！”

白泽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答应要辅助的是多么坚韧不屈的一群人，他以为他们也会像很多其他部落一样，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发展，壮大，然后又忽然消失。
却不想这群自称炎黄子孙的部落，从未衰落。他们开始自己编写奇怪的故事，把很多凡人都当作了神仙来讴歌，明明只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最后也成了狐狸精。
而奇怪的是，白泽竟然看见一缕精魂从姜子牙刀下悠悠升起，当真成了一个精怪之类的东西。
她说，妲己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但是世人对她的诅咒，使她心生怨怼，加上世人强烈地认为妲己就是狐狸精，所以她的精魂与世人的信念便扭曲在了一起，化作了我。
白泽问，那你是狐狸精吗？
那一缕精魂不语，她悠悠飘过蔚蓝的大海，消失在白泽的视线里——以后她以玉藻前的名义与白泽重逢，已经是数千年后的事情了。
白泽想，人啊，你最终靠自己创造了永生的东西。
爱随时间消弭，唯执念与怨恨永生。
白泽看着一群人欢呼妲己已死，商纣已亡，然后高高兴兴地拥立新王，分封新的臣子。在他眼中与之前的那一群人也无不同，他只是化作白衣少年，在大军碾压过的殷都徘徊。
一个刚刚够他一半高的小女孩躲在矮墙后看他，白泽走过去，蹲下身子问她，你在干什么？
我害怕，我长大了嫁给丈夫以后，他们也会砍我的头。
在小女孩看来，那祸国殃民的妲己，不过是嫁了个特别的丈夫。
白泽笑呵呵地把她抱起来，不会不会，女孩子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东西，哪里有人会舍得伤害你们？
哪里会有人，舍得用那样的借口伤害你们？
神兽隐，战祸兴，不知哪个在后哪个前？
三
女娲在捏小人儿的时候，只是觉得这天地间有些无聊，反正那些小人儿死后变回尘归尘土归土，不碍事。
但现在，这些小人儿死后，却不再是什么都不留下了。他们会留下了一种叫灵魂的东西，然后这些灵魂也跟他们生前一样，甚至比他们生前更狠更无所避忌地争夺地盘，撕打殴斗，所以他们又像他们生前那样，用了王，设置了越来越繁杂的机构，去管理他们自己。
他们管这个叫地狱，从只有一层到发展出十八层，从只有一个阎罗王到后来的森罗十殿，白泽觉得好麻烦，从桃源乡的白云缝隙间偷眼看一眼，就继续躲在树上喝酒。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头上长角的鬼走了过来，他觉得很新鲜，人类灵魂多依靠他们的执念而生，他们认为死后的鬼魂也跟在生时差不多，于是乎他们的灵魂其实跟生人无异。而这只鬼却头上长角，莫非他所在的地方，人们的传统里鬼是有角的，所以坚信自己死后也会化作有角的恶鬼，才成了这般模样？
白泽把酒壶放下去，跟他搭起讪来。原来这鬼真的是从异乡来的，一个叫倭国的地方来的。
头上长角的鬼说，倭国在那蔚蓝大海的对面，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现在正战事连连，死亡的人数急剧增加，本来管理鬼魂的方法不行了，然后他听从了玉藻前大仙的劝告，到海这边的国家来学习。
玉藻前大仙说，海那边的国家也是一样，很多人打来打去，死了很多人，然后最后他们把罪名都归咎到我身上，我死了，我在那里死了，鬼灯，你帮我去看看，是不是我死了，他们就不再打仗了？
白泽听了，哈哈大笑，他一个劲儿地喝酒，喝得酒液横流，喝得满脸都是潮湿的水意，是啊，说起打仗死人，哪个地方有这里死的人多啊，来来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到底他们都杀了多少人，那些死掉的人心里都有什么执念，要怎么样才能好好地管理他们，不让他们作恶！我知道，我都知道呢！
我知道，那些在战争里死掉的人，心里的执念都只有一个“想要活下去”。
名叫鬼灯的角鬼视乎不太了解中华神兽为何在大笑中哭泣。人生在世，便是只会为自己绸缪，一切生死都是利益所致，他甚至在被村人送去祭奠河神之时也未曾哭泣，他只能摇摇头，掏出笔刀，把他所言之“地狱”都记下来，好回去作更合适的地狱改革。
鬼无心，鬼只有死前执念所留下的情绪，白泽醉眼朦胧，看着那一脸冷酷地记载人间炼狱的角鬼，第一次想，如果我死了，我会不会化作鬼魂？
我死了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执念？
白泽想着，默默摁了摁自己心口的位置，心脏跳动的声音鲜活清晰，如果把利甲刺入，是不是他也会变成无心无念的鬼，不再为这一时口快答应了神农要看护千秋万世的炎黄子孙而心痛。
不行的。
一只手，冰冷的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成不了我。
角鬼冷心冷肠，掐灭白泽最后一点希冀。
啊啊，是啊，我永远也成不了你。
白泽放手，仰头把酒喝尽。
那一次他又醉了，又摔下了人间，可幸这次他只是被一个叫石燕的画家看到了真身，要是被哪个部落的王看见了，免不得又要掀起一阵争斗。
白泽回到桃源乡，按照人间的历法算，已经是汉朝的事情了。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有一个官吏模样的小神仙在桃源乡外等候。
他说，倭国与我大汉多有交流，可否请神兽移步尊驾，成为中国和倭国之间的亲善交流大使？
在很久很久以后，白泽认识了很多外国的神只，他们对于中国竟然对神仙分封官职，指派职务感到十分震惊。
他们是神啊，难道人不是只能对神俯首膜拜，惟命是从，甚至为他献上自己儿子的鲜血也不会有怨言的吗？
白泽想，那是你们的人，我所答应看护的这群人，从诞生那一刻，就扯着我的尾巴追问长生秘诀；他们尝百草，学医术，百家争鸣，万里烽烟；他们在战争中流血，然后又一次次在流血的土地上站了起来，他们连编故事，也要编凡人娶到了仙女，而不是神女偷吃禁果就被罚成了人。
从一开始他们就对一切无所畏惧，他们只相信自己，他们只相信人定胜天。
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时的白泽摸摸还在宿醉痛楚中的头，“嗯”了一声便答应了。
或者他只看着这群人太久了，他需要去看更多更多的人，才知道到底他是不是要继续遵守和神农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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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三更，惯例拜吧 <（_ _）>

可怕的期末又来了…… 更新会比较慢……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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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那飘荡的桃源乡里的仙人，就是那日他在中华土地上遇到的仙人。那时候他还没有官职，只是凭感觉知道倭国的地狱规则十分不妥当，便请教了妲己，来到了中华。
鬼灯是鬼，自然不会有劳累之感，但走得久了也总是会觉得有点厌烦，就在他心中疑惑到底这中华大地是有多广袤的时候，一个酒壶就摇摇晃晃地垂到了他跟前。
鬼灯所在的倭国仍在战乱之中，仍未有后世的枕草子，紫式部，所以他没有学到什么华丽的辞赋去形容当下所见的场面。他只记得一片可爱得如同玉石的葱绿之中，横卧着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然后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这个人了。
中华大地衣冠美丽他早有听闻，比如妲己便是一身五色斑斓，但这人的白色衣裳只有少量的绿色点缀，却依旧美得让人心驰神荡，那人黑发如云，以白色帽巾束起，眼角也有斜红，却不是鬼灯那样凌厉的斜挑，而是一团圆圆的红，竟有些娇媚的可爱。
鬼灯向他打听起中华地狱的事情，不想此人却大笑大哭，甚至为那涂炭生灵而起了自杀的念头。他对死气感觉灵敏，当即阻止，死亡不是好事，尽管他也没觉得现在自己有什么不好，但他就是觉得，这样的人，不该跟死亡挂钩。
他希望这样的人能够永远逍遥林间，为人世之事大哭大笑，然后即使有再大的苦痛，也能在大醉一场后继续自在快活。
后来他听妲己说，那不是人，那是神兽白泽大人，他与天同寿，长生不死。
与天同寿，长生不死。这样的神兽，却为人类的生死而流泪。
鬼灯摸了摸头上的角，他会一直活着吗，那就好。
再见到白泽，鬼灯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他变了，并不是容貌衣冠的改变，也不是他故意拿捏的轻浮态度，而是他不再真诚对待别人，他戴上了一张言笑晏晏的面具，不再让任何人知道他到底有多伤心难过。
鬼灯生气，生气得想要用狼牙棒砸碎他那张假面具，但到最后，也只是把他身后的墙壁砸烂了。
我还不想挑起跟中华鬼道的战争。鬼灯暗暗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然后裤脚就被拉住了。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鬼灯低头看见白泽戏谑的眼神，便知道他已经记得了。
鬼灯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于是他只是哼了一声就离开了。
其实他为什么要生气呢？他是鬼，鬼是不会变的，临死前的那一口怨气便是作为一只鬼所具有的最终感情。他记得自己被送上祭坛，死前只有冰冷的心思，他只觉得着这种做法很愚蠢，根本不会有效果，所以他成为鬼以后，就一门心思铲除一切浪费时间，又没有效果的事情，他没有心，没有情，只有完完全全的冷彻。
但白泽是生灵，他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即便只是一个人那么短的生命，也会从天真乖巧的小孩变成龌蹉不堪的大人，何况他的寿命如此绵长，他所看护的神州如此广袤，他所经历承受的所有，必定是鬼灯不能想象的，如此变换改变了他的性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鬼灯能够理解，却还是无法排解心里的怒气。难道因为他是鬼的原因，所以他无法谅解别人吗？
鬼灯当晚把石燕的白泽图摊开来，那上头只有一只身负六眼的怪兽。他摇摇头，把画卷合上。
不是这样的，那日所见的人，不是这样的。

鼻肿面青的白泽拖拉着脚步回到桃源乡，实习兔子中医师们见怪不怪地给他抱来各种疗伤圣药，白泽摸摸这只的头，拍拍那只的屁股，最后随手捡起一块桃肉干塞进嘴巴，脸上身上的伤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不久，又成了一只一团和气白白胖胖的仁兽白泽。
嘿，要不你以为为什么一千多年后那只猴子为什么刀劈水淹炼丹炉都杀不死？
白泽不介意鬼灯跟他打打闹闹，但也得保证自己不被他打死才行。
白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看到鬼灯，就会想到死亡的事情。难道是因为他是这地狱里最冷酷无情的辅助官吗？
好在他有漫长到永恒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并不着急去寻找答案。
白泽舔舔指尖上的桃子蜜汁，往药庐后的温泉走去。这回鬼灯下手有点重，血弄脏了他的白衣服。
咦？镜子？
白泽抖了抖脱下来的衣服，从宽大的衣袍里掉下一面铜镜。
那面铜镜落地，从手掌大小的形态逐渐膨胀，最后成了一面半人高的大铜镜。
鬼道多狡异，把一面大镜子化作小东西，雕虫小技；花街那么多美丽招摇的女鬼，一两个女鬼在缠绵时把镜子落在他衣衫里，也并不奇怪。
令白泽感觉惊讶的是，那铜镜上竟然写着他熟悉的文字。
厚实庄重，端正雅丽的隶书文字！
奇怪了，一只从日本地狱里逃出来的女鬼，为何竟然有一面写着中国文字的铜镜？
白泽多年没有见过汉语，最近一次看见的还是战国时期的汉书，文字的演化让他一时间认不全这些文字所写的内容。他打个响指点亮了整个药庐的蜡烛，准备仔细研究这铜镜上的文字到底写的是什么。
药庐里灯光大亮，白泽再看铜镜，却是吓得倒退了三步，哐当一下撞到温泉边上坚硬的石头上。
只见铜镜里头坐着那个被鬼灯捉回去的女鬼，但她衣饰出现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平治麻布衣裙，而是红黑色的汉朝嫁衣，头上别着一支点缀绿松石的发簪，俨然中国新娘。
白泽大人，请你不要惊慌。镜中的女子开口说话了，这只是我造出来的幻境，我并非真正依附在这镜子里，只是通过这镜子与你交谈。
白泽定了定神，重新打量了那女子一遍。她不仅是服饰不同了，连年纪也不一样了，在花街看见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但在这镜子里却是花样年纪的十七八少女。
你懂术法？白泽想了想，你是神女？
女子点头，眼神空茫。
白泽大人，我叫倭姬命，是立誓服侍天照大神的神女。但我辜负了神道，在一次出使华夏国的时候，邂逅了一个中国少年。我们互相萌生了爱意……
白泽大惊，你们私定终身了？！
倭姬命连忙摇头，我们并没有做出逾矩之事！往后我回到我的国家，也守护着神女的使命，终生不嫁，直到我魂归黄泉，化为尘土。
白泽叹气，既然最难过的时刻你都熬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执着呢？
因为我已经死了，人世再也与我无关了。一直温顺的倭姬命忽然激动起来，我不甘心就此湮灭，我想要再见他一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想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我想要再见他一面！
白泽张了张嘴巴，他本来想说，如果那男子早已经忘了你，跟其他女子成亲生子，如今已经儿孙满堂膝下承欢了，你要怎么办？化为厉鬼报复他背信弃义吗？还是像妲己一样，一口怨气不散，永远在痛苦的地狱里寻求短暂的欢愉？
可是他问不出来。看着倭姬命坚定的眼神，他说不出他在漫长岁月里所见识到的丑陋人性。
或者，或者，或者她所钟情的男子，也会对她抱有同样的坚贞呢？
白泽忽然发现，无论他已经活了多少日子，见过多少人事，他也依旧无法看透“人心”这个东西。
白泽沉默不语，倭姬命也不苦苦哀求。她只是用宛如清泉一样的眼眸看着他，像她向天照大神祈祷时一样，明明就知道哀求神明不会有多大的帮助，却也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你告诉我，这面镜子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白泽终于妥协，他拿起那面铜镜，铜镜慢慢缩小回手掌大小。白泽的指尖抚摸过那些熟悉而冰冷的文字，心中五味杂陈。
倭姬命摇摇头，我不认识，只是一直供奉在神庙里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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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大家一个问题，是想要每段之间空一行的排版（第10楼），还是这样直接复制黏贴的word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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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类似这样形容物是人非的成语白泽知道很多，但他从来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些词语所蕴含的感情——毕竟他日复一日地看着这片大地，它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峰，他都了如指掌，今天与明天的变化，就像看着自己的身体发肤，只要别像伍子胥那样一夜白发，是很难感觉到差别的。
但如今他在中日交界处闲居了几百年，再回到中国来，可算是彻底领悟到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汉朝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个恍如武神一般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甚至敢对神兽分封官职的汉武大帝，已经跟所有伟大的皇帝一样重归尘土了。而兵祸战火，又再一次在这片大地上蔓延，血和火交织的颜色，让白泽想吐。
他艰难地化了人形，拿出铜镜来看。铜镜里显现出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但见他眉如剑裁，眸似寒星，兼之衣冠楚楚，说不出的少年得志，丰神俊朗；再想，他既然有机会与外国使节倭姬命见面，想必是达官贵人。倭姬命说自己死时其实已经九十岁，只是她懂得术法所以才让自己的容貌显得年轻些。那么，这位男子，现在少说也已经九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要是那男子早已经死亡，再入轮回，那可怎么办呢？中国的地府跟日本那闹着玩似的地狱可不一样。那里规例森然，不可僭越。无论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都是白泽远远闻到气息就想调头跑的角色，他宁可给鬼灯一百盒免费的金丹玉霜，也不要去地狱走一趟，求陆判给他看生死簿。
唉，早知道就该先向青龙凤凰打听一下现在中国是什么世道再答应倭姬命了……
白泽挠挠头发，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在桃源乡躲避人世有点儿不负责任，同样是神兽，同样为不同的人类所折服而答应守护这个民族，青龙彻底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年年月月为这神州大地寻找适合的君王霸主；而凤凰，甚至因为寻上的都是天赋异禀的乐师，而被世人冠上“无宝不落”的市侩名头，可他依旧会在听到梧桐之音时，袅袅娜娜地在那人的琴弦上落下一根尾羽。
白泽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炎帝神农，他明明答应了为他传承让族人免收病痛折磨的医药知识，最后却自己躲了起来，不愿再听疾苦之声。
白泽在这个看似集市的地方站了半响，无边无际的思绪怒潮般冲击着他的心胸。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他好想再像从前一样，拉着黄帝一起讨论各种各样的稀奇问题，直到黄帝摇着头薄责他，你这只不通人性的怪兽。
黄帝老头，我如今依旧不通人性，你倒是快来把我说明白啊。
白泽兀自心绪万千，全然没发现身后挨上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白泽猛然回过神，转身看向那个朝他打招呼的男子。
却见那男子剑眉星眸，文采风流。他朝白泽笑道，我见公子手执铜镜，与我祖父所持甚为相似，未知可否借来一观？
祖父？白泽眼珠一转，可否请教祖父高姓大名，是何方人物？
男子面上流露出自豪到有些骄傲的神情，祖父名讳上荀下平，是当年魏王座下的校书郎。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泽也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找到了倭姬命的爱人，一激动，忘了礼节，直接问道，那他死了没有？
男子一愣，还好并没有因此生气，他和气回答，祖父仍然健在，不过现在东城隐居养老，不轻易接见访客。若公子想拜访，可先于寒舍屈居一晚，待家丁向祖父禀报过后，日生定必亲自引见。
一番曲曲折折的话听得白泽脑袋发蒙，中国什么都好，就是礼节多得让人头痛，跟这通报拜访的步骤一比，就连日本的茶道都显得简单明了了，起码他只要坐着，不必听这么多七弯八绕话，也不必在开口说话前思前想后斟酌言辞。
一切就听你安排，麻烦你了，荀公子。白泽懒得思索，当下答应。
男子欣然答应，领着白泽到了家中。官门子弟接待客人的礼节暂且按下，他向白泽介绍自己名叫荀冉，字日生，他的祖父荀平是当年曹丞相麾下名士荀彧荀令君的一房分支，可惜人事变迁，往事不可追云云。
这些话是在招待白泽的宴会上说的。白泽左耳进右耳出，只是默默地喝酒吃菜，心中盘算着明日见到荀平该说什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所言，要是直接把铜镜给他看会不会把老人家吓死等等的问题。
酒过了三巡又三巡，白泽打着酒嗝趴到在桌子上，日本那绵软的米酒喝多了，他几乎都忘了酒该有的烈性。荀冉瞪大眼睛看着满地酒坛子，不禁赞叹道，白兄海量汪涵啊！
啧啧，这么十几坛酒，嗝，算什么，我曾经，嗝，大醉三天三夜……白泽挑着眼尾，朝驯冉比着食指摇晃，而且，上次跟我喝酒的，嗝，根本不是人……
打着酒嗝的神兽吱吱呀呀地谴责了一番那个灌醉他害他摔了一大交恶鬼，终于把脸完全埋在了白色的衣袖中，吐着温热的鼻息睡了过去。
荀冉松了口气，可算是醉了，要不他家的酒窖就真的要被白泽喝光了。他摇了摇白泽，对方只回了他一个鼻音浓重的“嗯？”，纹丝不动。
荀冉叹口气，半扶半拽地把白泽拖到床上，借下他的头巾，就准备给他脱鞋袜。
畅饮抒怀，秉烛夜谈，累了便同榻而眠，这是魏晋名士的洒脱自由，而是把对方视为知己好友的礼节。
只是有的人并不同意这套礼节。
比如此时把狼牙棒搁在荀冉肩膀上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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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荀冉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并没有因为被人用武器威胁就失了风度，他停下手中动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冷静地发问，“过门是客，何不让荀某一尽礼节，也省去了客人操持刀兵的劳苦呢？”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但狼牙棒也从他肩上撤走了，荀冉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正想抬头看看到底是什么贼人，就被一阵奇怪的味道薰得直皱眉头，脑袋一麻，双脚一软就往地上倒。
榻上烂醉如泥的白泽却是“嗖”地一下起身，在荀冉倒地前就扶住了他，让他躺到了榻上。
啊拉，鬼灯大人好大的火气，找茬都找到了中国人头上了。
白泽安置好荀冉才转过头去搭理鬼灯，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又是自己地盘，白泽连看鬼灯都是斜着眼角看的，一副不满的态度。
鬼灯逐渐从黑暗中现出身影，从面色看，他的不满程度似乎要比白泽高很多。这只日本地狱的角鬼，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生气，本来就耷拉着的嘴角此时更显丧气，一双眼睛瞪着白泽，好像巴不得用眼刀把他给剐了似的。
换了平日，白泽要么就嚷嚷着你给滚出去地赶人，要么就认命地问到底你要干什么地自揽麻烦，但今天，白泽一点儿也不买鬼灯的账。他见鬼灯不说话，他也故意不出声。他伸个懒腰，歪歪斜斜地挨在了榻上的小茶几，一头长黑发因为被解了头巾，此时都披散在了肩上，每一下动作，都漾出奇异的光泽。
鬼灯眯了眯眼睛，因为自己眼花了，再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月光照在他的黑发上映起的亮光。白泽低着头挠自己的发尾，眼尾也没往鬼灯看一眼，但就是他这样专心一志地转着头发圈圈的样子，竟然让鬼灯满心的怒火一点点地熄灭了下去。
虽然即使把鬼灯的牙齿都打落了他也不会承认，但白泽身上的确有一种让人感觉安静祥和的美，难怪从前那些部落大王都把他当作君临天下的祥瑞象征。
看来中国的神兽不会看中文。
鬼灯故意嘲讽，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商量的语气。还是你根本不知道那几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白泽抬头，醉意朦胧的眼睛里透出诧异的神色。都是你们害的，好好的汉字非要拆成一个个弯弯曲曲的假名，要不我怎么会认不得自己国家的文字！
你这是发酒疯吗？
鬼灯一伸手就把白泽揪了起来。铜镜拿回来。
不给！白泽下意识护着放着铜镜的衣兜，却正中鬼灯的计谋，鬼灯快速往那个地方攫去，把铜镜抢了过来。
还给我！白泽想要抢，却被鬼灯手掌抵着额头，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念出那些雕刻在镜子上的文字：景初三年，制诏亲魏倭王卑弥呼，假金印紫绶，悉可以示汝国中人。
白泽一愣，你骗我，你怎么会中文。
我不会，但我曾经听过五道轮回王念，我就背下来了。鬼灯这才把铜镜还给白泽，现在你知道倭姬命的真正身份了吧。
白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身穿华服，懂得神术，侍奉天照大神，曾经出使中国，还得到了一面雕刻精美的中国铜镜，除了邪马台女王卑弥呼，还能是谁？
白泽啊白泽，你真笨啊，竟然会真的相信她只是一个普通神女，相信她说的并不知道那铜镜的来历，相信她所执着的爱恋，相信她所坚持的忠诚？
卑弥呼在邪马台跟狗奴国的战争中死去了，邪马台下一任的神女不能继位，因为她找不到那枚魏国授予的紫金印，狗奴国也盯着这个错失，说邪马台连中国授予的印鉴都丢失了，没有资格继续当倭王。
说着这些烦恼的鬼灯，阴沉的脸面上难得染了些人气。白泽沉默地听着，心不在焉地拿过头巾来扎头发。
我不关心人间到底谁作主，但我希望其中一方能够马上打赢，地狱现在已经被那些阵亡的士兵塞满了。他们都是在战争中死去的，戾气重，身手好，平常鬼卒都捉不住，天狗们已经连续工作了一个月了……狗奴国这种小部落上不了台面，哪怕它侥幸赢了也会马上有别的部落攻打它，但邪马台不同，它只要选出神女，重新凝聚族人力量，这场仗很快就能结束，其他小国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呢，你干嘛不去拷问倭姬命，哦，不，应该叫她卑弥呼，让她说出紫金印在哪里不就好了？干嘛要跑来抢我的镜子？
卑弥呼会术法，她以幻术封印了紫金印,只有通过这面铜镜才能找到紫金印真正的位置。鬼灯瞪了白泽一眼，你现在跟我回去，让卑弥呼解开铜镜的术法，找到紫金印，我就当作你没有协助地狱重犯偷渡证物。
啧啧啧，说得好像你能够定我罪一样。白泽耸耸肩，他把铜镜握在手中，随着一阵柔和的白光，铜镜在他手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枚铜钱大小的铜疙瘩，他啊呜一声，把它吞了下去。
鬼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连你都不关心日本人间是谁做主人，我就更不必关心了。白泽吐吐舌头，做个“好难吃”的表情。
但我是中国的神兽，我答应过炎黄，我得永远看护着他们的子孙，既然这面铜镜跟他们有关，我就必须去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泽猛一挥衣袖，一阵劲风平地而起，刮得鬼灯倒退了一步，待他站稳，白泽已经不见了影踪。
啧，真是倔强。
鬼灯咒骂着，嘴角却不知为何牵起了一丝愉快的弧度。

oh 补充一下 =。= 那位荀老先生是姓荀，名平，字士平 ，不是错别字…… 【古人名字真麻烦 =。=】

打卡请假 =0=
那个，卤煮是老师……捂脸……暴露年龄了…… 最近学校的夏令营开始了，所以接下来十五天都会忙到吐血，实在没时间更新……
等我到八月吧各位，到时候一定还你一个日更三千的好先生 ！【别当真……】

第二季开始了！！！我又爬回来了！！

说好的爬回来！
这章先谈谈情，下章又要开始搞事情了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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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其实说是监禁，但身为一只神兽，还是有点儿特权的。
白泽看着躺在铺满了多罗贝叶的牢笼里，伸了个懒腰，要不是四蹄上都绑着铁链，他还以为自己是要准备跟听谛一样，去如来佛祖那里当个差了。
白泽想，也许我真的要去听听佛法。
毕竟他才刚刚从尸山血海里选了一个可以终结战祸的女孩子，他把她推进了权力争斗的漩涡，他葬送了她本该平凡安稳的一生。
不听听佛法洗礼，可能他今晚都睡不着。
唉，好无聊啊……
我早就说了，监禁这种方法是最低效的，根本无法让罪犯反省。
讨厌的声音打断了白泽的呵欠。
鬼灯，除了鬼灯，还有谁会板着一张脸来到中国的天牢里讨论效率问题？
是啊是啊，所以你说该怎么办啊，发配充军，还是流放苦役啊？
白泽耸耸肩，你还真当我是归你们管的平常人物了？
他是神兽白泽，只要他愿意，根本不会有任何东西困得住他。
对啊，那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
白泽躺卧在地上，他被施了术法的铁链锁着，现在就是只小马驹一样的白色小兽。
邪马台赢了。
鬼灯道，鬼卒们今天休假。
哦。
白泽脸上无悲无喜。
你不开心？
白泽反问，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死一万个人值得伤心，难道死一百个人，就可以开心了吗？
是不是我算术学得不好，所以我不知道怎么换算这人命的价值？
你想学算术的话，角鬼冷冰冰地说，我教你，学费五十颗金丹。
哎呀，鬼灯大人可真会讨价还价啊~~
白泽笑，扬了扬自己笨拙的蹄子，可惜我现在拨不了算盘。
不用拨算盘，鬼灯拿出一瓶酒，人命的价值，就是你愿意为了他们醉多久。
……你这个算术老师有点忽悠人啊。
白泽如此说着，却是伸出了舌头，舔了舔鬼灯的手，给我一口。
……好吧，看在他的确没有手的份上，就给他一口。
冷彻的角鬼说服了自己，没有被子，便倒在了掌心上。
白泽倒不介意，他俯下头去，自那冰冷的手掌心里舔舐醇香的酒。
这双手收割过很多灵魂，斩断过很多执念。白泽想，这酒里会不会也沾上这些怨恨呢？
你身下那些是贝叶吧？鬼灯忽然问，是抄经文用的。
对，抄经文用的。白泽笑了笑，可惜他现在是个兽形，便只是裂开了嘴露出牙齿的模样，超度恶鬼的经文哦！
那挺好的，我拿去用用。鬼灯道，反正到处都有战场。
白泽一愣，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
是啊 ，反正，到处都有，战场。
哪里的战场，都是一样的冰冷，一样的血腥，瑞兽的光芒照耀不到，恶鬼的大刀也斩杀不决。
有人，就会有战争。
喂，酒给我。
一只皓白的手腕伸了过来，鬼灯抬眼，白泽已经变回了人形，身姿修长，黑发披肩，我算好了。
嗯？
大概，还要再醉三天。
白泽拿过酒瓶，咕噜噜地一口喝尽，然后便伸了个懒腰，往地上一躺。
三天后叫醒我吧。
白泽眯着眼睛看鬼灯，语气并不像是一个请求。
……好。
阎魔大王月尾看出勤的时候，鬼灯那一栏的“请假三天”吓得他吃了三块魔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