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准时。
六点半刚到,门外就响起了私家车的喇叭声。鹿晗锁好店门,转身便看到陈喻生正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细格纹西装。
黑色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那一粒,领口熨得十分平整,笔挺刚毅。西装的下摆遮住裤头,应该是被风吹着的缘故,使得它微微向外突起了一些。
鹿晗礼貌地笑笑,「陈先生很守时。」
「我对时间一向卡得很准。」男人走到副驾驶座的那一边,颇有绅士风度的替他拉开车门,「请。」
鹿晗道了谢,弯下身体坐进车里。
一股浓重的烟味顿时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掩嘴轻咳了几声。
驾驶座下的红色绒毯上落满了烟蒂与灰色的烟灰,鹿晗看了一眼,伸手按下车窗的控制钮。
陈喻生后一步上车,看见他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
「抱歉,我的烟瘾比较大。」
「没事。」鹿晗耸耸肩,而后望向窗外,对着敞开的窗口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飘着雨的日子,连空气也是潮湿的。
鼻尖溢满了湿濡的气体,夹杂着谁家煮饭时的一阵阵菜香。
一路再无话。
陈喻生把鹿晗载到一家西式餐厅前才停下车,装潢得格外考究的横形招牌上刻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泊车的瘦高男人拉开鹿晗那一侧的车门,戴着白绢手套的手掌五指并拢悬贴在车门框的下方。
陈喻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昂首阔步地领着鹿晗走进餐厅大厅。穿着黑色制服的领班看见他会微微低首,恭敬地说上一句'陈先生晚上好'。
起先鹿晗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会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在搭乘电梯时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陈喻生看了眼他脸上略显拘谨的表情,只抬起手无声的拍了下他的肩头,示意让他放松。
晚餐吃的是西餐。
七分熟的牛排,上面淋着酱色的胡椒酱。嫩绿的西兰花缀在一角,精致得让人食欲大增。
鹿晗安静地用餐刀将牛排分成便于入口的小块,陈喻生坐在他对面,点燃了一根烈性香烟,似乎并不着急用餐。他往两人的杯子里倒了一些红酒,举起来碰了碰鹿晗那支高脚杯的杯沿。
进餐时同样没有人说话,他们落座的位置是位于二楼的包厢,少了大厅的喧嚣嬉笑,倒也多了一分幽雅静致。
男人吃的不多,反倒是香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个不停,鹿晗偶尔抬头时,总会在第一时间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表情平静,看起来如同神像前的焚香燃尽后散落一地的飘渺的灰烬。
眼前的事物忽然快速晃动了一下。
鹿晗眨眨眼,放下手中的刀叉。
陈喻生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两手十指交叉的扣起,托着下巴尖对他露齿而笑。
眼前的重影渐重。
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方才喝过的红酒。
男人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红酒瓶,笑着摇摇头,「不是酒的问题。」
鹿晗面色微变。
他惘若未见,接着说道:「是杯子。」
高脚杯上留着几枚指纹,杯口处有一圈淡淡的白痕,如果没有人提醒,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你——」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已经晚了。
晕厥感伴随着强烈的睡意袭来,桌上的餐盘被鹿晗起身再跌回软座的动作扫下了方桌,破碎的声音牵扯出另外一阵重复碎裂的幻听。
阖目前的上一秒,他看见坐在对面的男人目光痴迷地看着自己,古怪却又温柔地笑起来。
雨水倾落而下的声音。
风吹在树叶上,哗哗直响。
耳边渐渐传来各种声音,同时,身体感知也正在一并恢复。
眼皮很重。
头晕。
好渴。
一阵烟气合着不是太连贯的说话声一齐喷到他脸上。
「——美……爱你……」
燥热的皮肤贴在他的脸颊上,含情脉脉般的来回移动。
鹿晗猛地睁开眼。
陈喻生正用自己的嘴唇轻啄着他的左脸,他紧紧闭着双眼,口中喃喃自语,丝毫没有察觉到鹿晗已经清醒。
「我爱你…你这么美,你是我的…」
他的身体覆盖在鹿晗身体上方,两人之间不过隔着不足两指宽的距离。他的双手撑在鹿晗头顶两侧,唇角艳红一片,似乎还残留着晚餐时饮过的红酒液。
鹿晗几乎不假思索地抬起腿踢向男人胯间的位置。
但——
徒劳无功。
他使不出一丝力气,之前陈喻生下的迷药让他全身乏力。
「你醒了?」男人的话音里透出一抹惊喜。
他亲了亲鹿晗的眼角,鼻腔里呼出的湿热气体让鹿晗不自觉别开了脸。
他如今身处的是不过十几平米宽敞的小房间,房间里仅有的两样家具也只是他身下的那张板床,以及床边的那个脱了漆的低矮木柜。
陈喻生目光炙热,看着眼前那人只觉着美不胜收。
鹿晗将视线转回到他脸上,注视着那双透露狂热的眸子,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
他边说边欲将嘴唇贴上他的,鹿晗动了动头,他的唇瓣便贴着一边脸颊滑下去。
对于鹿晗躲避的举动,男人的眼中迅速划过一抹狠戾的光,可没过多久,他又恢复成温柔的样子。
他笑着支起上半身,伸手打开床边的木柜。
柜子最底端放着一个闪着银光的托盘,鹿晗心头一跳,难以自制地发起抖。
男人体贴地擦去他额上的冷汗,柔声安抚,「不要怕,没事的。」
随后他拿起托盘上叠起的那件深红色衣服,动作轻柔地将它在鹿晗眼前展开。
那是——
鹿晗不敢置信地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不会错。
他死死咬住下唇。
陈喻生手里的,分明是他卖给他的那件自己亲手制成的寿衣。
「很美吧,对不对?」陈喻生抖了抖衣服,激起地上的一层细灰,「很配你,不是吗?」
鹿晗咬着牙冷笑,「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陈喻生点头同意,他直言道:「你能感受到吗?那时候的你那么瘦弱,云淡风轻的身姿好似任谁都不能改变,你白皙的皮肤在我眼里甚至比太阳反射的光亮更耀眼…」他说着咧了咧嘴,露出白森森的齿列,「我爱你爱到心神不宁,可是一想到有可能你连我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就又恨你入骨——」
七情六欲是祸根。
当断则断,当除则初。
此刻鹿晗的脑袋里似乎闪过了几道惊雷,吵得他只觉得一下子头晕得更厉害。
——我对那个人是一见钟情。
——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那个人对我而言有种致命的引诱力,我不可能不深陷其中。
——可是我爱的人就要死了。
就要死了。
……
鹿晗苦笑。
原来,那件寿衣,是他买来让自己穿上的。
男人接下去的动作无疑是验证了鹿晗的想法。
他慢慢地解开鹿晗身上衬衫的衣扣,一颗一颗,比凌迟还更令人难忍。
衣衫尽敞后的鹿晗身体看起来更为消瘦,一根根肋骨若隐若现,胸前的两朵樱花开得正艳。
男人的喉结快速滑动了几下。
他抱起鹿晗,脱掉他的衬衫。
牛仔裤的铜扣很快也被解开,白色的内裤渐渐显露出来。
他一把扯下对他而言很是多余的裤子,随手将之甩到了一边。
然后。
鹿晗的胯骨两侧多出两只手,指节外凸的食指用力勾住内裤边沿,狠狠往下一拉——
「真美…你真美…」陈喻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你简直就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最浑然天成的雕琢物!」
他从鹿晗身体上方站起来,开始褪去自己身上的西装。
鹿晗慌张地大吼出声,「陈喻生!你想做什么!?」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只是对方脱衣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些。
鹿晗呼吸急促起来。
然而。
他双眼一瞪。
与他所想的不同,陈喻生并非赤裸。
脱掉西装衬衫的陈喻生,在衣服底下,竟然还穿着一件红色的唐装。然后他不顾鹿晗的怒视与抵触,温柔地替他穿好红色的寿衣,大红衬托白皙,这令鹿晗看起来愈发的干净美好。
按照男人的要求,鹿晗在制作这件寿衣时用的料子是上好的罗绸,服贴轻柔。飘逸的衫尾盖过鹿晗的小腿,雪白的肤色更显柔和温润。
「你穿红色真好看,我早知它会很配你。」男人有些得意,「你先前还说红色与绸缎不适合做寿衣,可是你看——做出来的衣服是多么漂亮,红色喻示喜庆,莲花象征庄严…」
鹿晗愣了愣。
他是真的没想到,陈喻生竟然会将制作喜服与寿衣的条件拼合在一起来完成。
只要穿了它,那便是红白两事,事事皆可。
脸上又传来湿热的气息。
陈喻生的亲吻落于鹿晗的额心,他听到男人深情地说:
「娘子,吉时已到,我们该拜堂了。」
这一定是在做梦。
鹿晗瞪大眼睛听着陈喻生念念有词地说了一句,「一拜天地。」
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
他动不了,于是陈喻生便背着他,缓缓地跪下。
「二拜高堂。」
陈喻生对着惨白的墙壁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夫妻对拜。」
陈喻生放他下来,让他背靠着床沿,掐住他的后颈,面对着自己,把他的头往下按去。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说完最后一句,陈喻生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拨开他额间的头发。
「娘子。」
「陈喻生……」鹿晗张了张嘴,眼神飘忽不定,「你…」
「娘子,你知道吗,这是你今天第二次叫我的名字。」他嘴角含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因为你之前总是叫我为'陈先生'。」
他抱起鹿晗,放回床上。
「娘子,我们该洞房了。」
「你—」鹿晗慌乱大叫,「不准碰我!」
陈喻生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夫妻交合,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他忽而止住话语,想了想,又充满怜爱地亲上鹿晗的耳垂,「不过,我这么爱你,当然也舍不得让你痛。」
他重新站起身,拿出木柜里那个让鹿晗忍不住一阵发颤的托盘。
「所以…」他勾起单边唇角,刺眼的笑容让鹿晗心悸,「让我先给你打一针吧。」
……
透明的针管里早已注满了无色的液体。
鹿晗冷汗直流,想逃跑却又四肢无力。
眼看着针尖慢慢地刺入皮肤,就在药水即将被注入进身体的那一刻,老旧的铁门却猛地被人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