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叶纨纨(1610-1632)是晚明吴江名士叶绍袁(1589-1648)与著名闺秀词人沈宜修(1590-1635)的长女，自幼即受到父母亲良好的家庭教育与文学薰陶，文采斐然可观，本文即从内容与形式技巧两方面来探讨纨纨所著的《芳雪轩词》。
　　《芳雪轩词》计13调48首，就内容而言，大多是纨纨对其不幸婚姻的悲悼：或哀叹时光易逝，或感慨好景不常，或借外景的描绘以呈现内心世界，甚至想像遁入空门，以求自我精神的超脱。出身名门世家的纨纨，从不轻易道出内心的悲苦，表现在词作上亦是力求委婉迷离，闲雅温厚，以缠绵蕴藉的词句传达让年轻生命几乎无法承受的情殇，从而形成幽怨悱恻的基调，亦符合闺情雅词风流且高格调的基本范式。
　　纨纨以词笔真诚地刻画其对坎坷婚姻的点滴感受，故其词除具有午梦堂词人一贯的雅致流畅文辞之外，在情感的浓度与抒情的缠绵色彩上均较母亲与妹妹突出，不论小令或长调，都能达到饶富韵致与深刻细腻的词艺水准。总体而言，纨纨词的动人之处，正是来自那分在风雨江山之外，蕴藏在词人灵魂最深处的词心。

关键词：午梦堂词人、《芳雪轩词》、叶纨纨、晚明闺秀词人、《愁言集》

一.叶纨纨的生平与词集
　　叶纨纨(1610-1632)，字昭齐，吴江(今属江苏)人，是晚明名士叶绍袁(1589-1648)与著名闺秀词人沈宜修(1590-1635)的长女。纨纨在父母婚后五年方才在众人殷殷期盼下出生，加上相貌端妍，天资颖悟，故备受宠爱。纨纨自小即受到父母亲良好的家庭教育与文学薰陶，年方三岁时，父亲教读〈长恨歌〉，不四五遍，即能朗诵，众人皆惊为奇慧；十三四岁学为诗词，文彩斐然可观；工书法，小楷尤精，遒劲有晋人之风。
　　纨纨出生时即许字绍袁嗣兄袁俨(字若思)第三子，十七岁成婚，本以为世执契雅，又缔潘杨，必能成就一代佳话。不料纨纨七年的婚姻生活，竟是日坐愁城：纨纨婚后一年即随翁姑长途跋涉，赴官岭西，先是其夫婿因不堪长途颠簸，至浙江青溪即独自返家，随后其翁袁俨又死於任所，而家道自此中衰。叶绍袁〈祭长女昭齐文〉言「岂意荣盛变为衰落，多福更为薄命，眉案空嗟，熊虺梦杳，致汝终年闷闷，悒郁而死」即清楚地点出纨纨不幸的婚姻对她短暂生命所造成的斲伤1。 
　　崇祯五年(1632)秋天，三妹小鸾将嫁，纨纨为妹作催妆诗，不知是否因自身姻婚坷坎的遭遇，在纨纨的〈送琼章妹于归〉诗中，竟看不到半点「之子于归」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姐妹离分的无限感伤， 2诗甫就，竟然接获小鸾魂归离恨天的讣音，纨纨魂飞色惊，拊心雨泣，返家哭妹，容颜枯槁，肌泽憔悴，七十日后，即与小鸾相逢於九泉之下，留下哀痛逾恒的双亲。父亲绍袁在〈送琼章妹于归〉诗后批注曰：「诗成而妹死，妹死而身随死，岂知一首催妆，竟作两边鬼话。天壤之间，如何有此惨事异事」！3母亲宜修作〈哭女诗〉十首，前有序云：「余遭三女之变，哀莫能伸，岂意七十日间又加此祸，何昊天不仁，至斯毒也」。4 七十日内连丧二女，是绍袁夫妇平生最大的悲痛。5
　　纨纨死后，父亲叶绍袁汇编所遗诗词，或许是对她那溢满纸面的愁怨印象太深的缘故，他为纨纨的诗词集题名曰「愁言」6， 后来收入《午梦堂集》第二种，7 集中共收有词十三调四十八首，8 赵尊岳从集中析出其词，题曰《芳雪轩词》，9 收入《明词汇刊》。10 纨纨的词作艺术水准相当高，周铭《林下词选》引《名媛集》称其诗词之作「俊逸萧永，如新桐初引，青山照人」。11 赵尊岳在〈惜阴堂明词丛书叙录〉中亦称午梦堂姐妹「卷帙虽不繁留，稚音广夺前席」。12 清王弈清编《历代词话》提及叶氏一门能词，即言：「吴江叶仲韶之配沈宜修，字宛君。一女名纨纨，字昭齐，有《愁言集》，一女名小鸾，字琼章，有《返生香集》。……填词甚富，尽称令晖、道韫萃於一门，惜乎天靳之以年也」。13 的确，小鸾十七而夭，纨纨二十三而卒，皆是年轻生命正在展露耀眼光芒的刹那即香消玉殒，徒留满是幽怨悱恻的词句供后人垂念。

二、《芳雪轩词》的内容探讨
(一)沉重凄切的嗟叹
　　叶绍袁在《愁言‧序》中总述集中的题材曰：
　　睹飞花之辞树，对芳草之成茵，听一叶之惊秋，照半床之落月，叹春风之入户，怆夜雨之敲灯，悲塞雁之南书，凄霜砧之北梦，泫芙蓉之堕露，怨杨柳之啼莺 怅金炉之夕暖，泣泣锦字之晨题，愁止一端，感生万族。(页237)
　　这虽是对纨纨诗词全部内容的概述，但因其诗词总体抒情风格的相似性，故亦可视为对其词内容的描述。读纨纨词，映入眼帘的尽是「憔悴」、「凄怆」、「断肠」、「残病」、「含颦」、「恨」、「闷」、「恼」、「寥落」、「悲凉」等语词，令人顿感生命无限的悲情，如集中开卷首阕即是〈点绛唇‧早春有感〉，其词云：
　　小院黄昏，一庭淡月人声悄。梅花开了，春信知多少？　　又是一番，芳草天涯道。伤怀抱，年年憔悴，不似春归早。(页258)
　　一般而言，大地重现生机的早春时节，正象徵无限的希望。但新绿的芳草在纨纨眼中，却充满感伤。虽然作为一个守礼的闺秀，纨纨不曾在任何诗文中吐露自己对婚姻的失望，但从其父叶绍袁的诸多文字，如《愁言‧序》所言：「七年之中，愁城为家」(页237)与《自撰年谱》所言：「初生之女，宝於夜光，即许字若思第三子。咸谓世执契雅，复缔潘杨，为一时美谭，讵知天壤之恨，自斯陨玉也。」(页829)均可看出纨纨婚姻生活的坎坷。芳草年年犹有新绿，而自己却是年年独守空闺，逐年憔悴，这教纨纨如何不触景生情而黯然神伤？
　　再看其〈浣溪沙‧春恨〉其中二首言道：
　　几日轻寒懒上楼，重帘低控小银钩，东风深锁一窗幽。　　昼永半消春寂寂，梦残独语思悠悠。近来长自只知愁。(之二，页259)
　　风雨闲庭锁寂寥，又看春色一分消。翠屏斜倚思无聊。　　梦觉情踪无处问，闷来心绪最难描。殢人残病恨今朝。(之三，页259) 
　　在纨纨孤寂的世界裏，看不到任何春天的希望，有的尽是满腔的幽怨，故其言「东风深锁一窗幽」、「梦残独语思悠悠」，这种愁闷的心绪，在梦中也无法宣泄，故其又言「梦觉情踪无处问，闷来心绪最难描」。日日夜夜如此坐困愁城，令人寄予无限同情。纨纨以〈浣溪沙〉为调，叙写春恨之词共有十四首，将近其全部词作的七分二，可见其内心苦闷的程度，其中第十二首甚而言道：
　　日日枝头堕粉香，东君何事苦匆忙？鸟啼花落送韶光。　 泪蹙翠山情杳杳，闷连青海思茫茫。含颦无语立斜阳。(页262)
　　看著东君匆忙，鸟啼花落送韶光，词人感慨自己日复一日，全无所获。满腔抑郁无处倾泄，只得在夕阳下含颦无语而立，思绪茫然。其父在整理纨纨遗作时看到如此苦闷的文字，感伤至极，批注道：「『闷连青海』，何等闷法，那得不死，伤哉！」(页262)也间接地道出了老父对早年为女儿缔结婚约的内疚和悔恨。
　　纨纨不但以小令来叙写她的哀怨，也用长调尽情地刻画与宣泄这种悲怆的感受，如其〈满江红‧秋思之一〉言道：
　　桂苑香消，芙蓉老、白苹浪起。又渐是、寒烟古木，夕阳流水。玉笛悲凉秋旅怨，金砧凄楚关山思。看断霞明月照凉辉，黯凝倚。　　诗酒兴，消残矣。愁与闷，偏无已。念啼莺别后，水云烟弥。惆怅不通天际信，江南风景空如此。听秋声萧瑟夜蛩清，心如死。(页267)
　　在明媚春光中的纨纨是闷连青海，伤心无限；而在西风寥落的秋天裏，她更是惆怅不已，眼看桂苑香消，芙蓉渐老，耳畔又传来阵阵悲凉的玉笛声，引发词人断肠人在天涯的凄楚；倚楼独望，直到断霞明月为大地撒下凉辉，她仍是愁肠暗结，无法自己。从夕阳残照到断霞明月照凉辉，纨纨所营造的悲凉氛围，更甚於马致远的「古道、西风、瘦马」14， 因游子尚有弱马可系，归家终究有望；而这位终日坐困愁城的少妇，却不知何年何日才能重享出嫁前全家和乐的欢愉？下阕纨纨不再矜持，她再也无法藉酒浇愁、无法藉诗歌来抚慰内心的怆痛，於是她尽情地宣泄心中的悲苦。看著朦胧月光下江南水烟弥漫的美丽景象，她竟有著此生无法再与家人团聚的感知，在寂寥秋夜裏听著落寞蛩音，甚至让纨纨感到她的人生已不复见任何希望。末句的「心如死」令人看得胆颤心惊，真的很难想像秋日凝妆上楼的闺中少妇，心中有著如此深沉的悲痛。纨纨哀怨悱恻的词笔，也道出昔日婚姻无法自主，一切听任宿命的中国旧社会妇女的悲歌。
　　再看其〈玉蝴蝶‧感春之四〉言：
　　窗外晓莺初啭，柳黄条上，声过西楼。好梦惊回深院，帘卷虾钩。雾蒙蒙、杏花无语，人寂寂、芳草如羞。恨绸缪，谢娘慵懒，斜倚箜篌。　　薰篝。新妆镜裏，东风无计，吹破春愁。粉褪香消，长门花月半沉浮。问年年、恼人红绿，看日日、伴我帏帱。锁眉头，黄昏雨后，胜似悲秋。(页269)
　　在柳绿莺啼的美好春日裏，纨纨仍是愁闷的，这位文才媲美谢道韫的女子只能斜倚箜篌，望春长叹。她试图为自己点上新妆，展现生气与活力，无奈粉褪香消之后，陪伴词人的仍然只有凄冷的帏帱。看芳草年年尚有新绿，鲜花逢春必会转红，唯有自己，日日月月，年复一年，孤寂依旧。想到这儿，伊人又蛾眉深蹙，落入无限的哀怨之中。
　　其父叶绍袁在词末感伤地批注道：「『芳草如羞』、『东风无计』，一腔闷怀，那得说尽，有死而已。伤哉！」(页270)一个端妍玉润、才德兼备的女子，对生活竟是如此的绝望，这样深沉的嗟叹，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我见犹怜的不舍。

三、《芳雪轩词》的风格与形式技巧探讨
(一)幽怨悱恻的基调
　 因受到家庭文艺氛围的薰陶，纨纨本即有著多愁善感的心灵，再加上成年后婚姻的不如意，使得她几乎日日坐困愁城。虽然她也想藉由皈依佛法的方式来消解心灵的颤动，但释家的寂灭之道和本应充满活力的年轻生命毕竟是相对立的。当纨纨从佛经中抬头，蓦然发现伤痛并未减轻，反而如影随形般地环绕心头，她甚至无从知晓这样的苦闷从何而来，真实内涵究竟为何？她只好提笔为词，或直述心情，或将满腹愁绪寄情於外在景物，融情入景。无此一来，不但使得她的词抒情真挚动人，并且具有幽怨悱恻的总体风格，如其〈踏莎行‧暮春之二〉言：
　　粉絮吹绵，红英飘绮，又看一度春归矣。子规啼破梦初醒，凭栏目断伤千里。　　尘世堪嗟，流光难倚，浮生冉冉知何似？旧游回首总休题，断肠只有愁如此。(页266)
　　在粉絮吹绵，红英飘绮的暮春时节，词人在杜鹃的啼声中幽然醒来，步向楼台凭栏远望，这落英缤纷的美丽世界并没有为词人带来任何喜悦；相对地，萦绕心头的尽是无奈，她对尘世甚至不再抱有任何憧憬，也不想回顾过往，故言「浮生冉冉知何似，旧游回首总休题」，相形之下，这绮丽的暮春景色是多麼讽刺！这样沈重无望的文字竟是出现在二十余岁的青春之手，著实令人震撼与不解。
　　纨纨试图在心灵营建皈依之所，为苦闷的人生寻求解脱。但瑶台本是无路，短暂的寄托终是梦幻，尤其在西风飒飒的秋夜，独自面对满室的孤寂，词人更是感到无限的旁徨，且看其〈玉蝴蝶‧秋思〉所言：
　　惆怅别来岁换，清秋风月，几度悲伤。极目蒹葭烟水，一片微茫。黯魂飞、闲愁空断，还怅望、孤闷偏长。对池塘，红消残碧，绿怨初长。　　凄凉。蛩吟小院，露寒金井，月遶回廊。诗酒潇疏，旧游新恨最难忘。掩重门、卧残清昼，理瑶瑟、烧尽炉香。数流光，秋灯闪淡，无限旁徨。(页270) 
　　纨纨真诚地刻画自己在清秋时节，面对坎坷命运的点滴感受：她对人生本是充满期待的，而现在却是惘然无所著落，这让她何适何从呢？只有惆怅与凄凉罢了。全词既以「空断」、「偏长」、甚至「无限」等直陈，句句撼动人心；又以萧瑟冷淡的秋日光景来婉说，从而使得抒情笼上朦胧与缠绵，两者交互作用，使得全词充满哀怨悱恻的色彩。尤其最末句纨纨以闪淡秋灯作为回忆她流光岁月的背景，具有促使全境逐渐黯淡的效果。纨纨将凄凉的心境外化为悲凉的词境，寄情於有意无意之间，情感既得以自然流露，词意更是耐人寻味，恰如黄又华在《古今词论》中论毛稚黄词论所言：「词家意欲层深，语欲浑成」。30 
　　纨纨将其满腹的欷歔抑郁化为词句，寄意於外在景物的词句在《芳雪轩词》中是信手拈来，随处可见：如「自古多情，偏惹多惆怅。添凄怆，寒宵淡月，一片凄凉况」(〈点绛唇‧早春有感之二〉)、「罗巾拭遍伤春泪，夜长香冷人无寐。独坐小窗前，孤灯照黯然」(〈菩萨蛮‧代闺人春怨〉)、「对莺花、满怀幽怨，临宝镜、几许情柔。空消瘦，月寒锦帐，香冷衣篝」(〈玉蝴蝶‧感春之一〉)……等等。这种直诉怨情与委婉寄意交互并陈，使得词面艺术形象与作者主观情思交融为一，从而形成幽怨悱恻的审美情调，即是纨纨《芳雪轩词》的主体风格。
(二)藉外景的描绘呈现内心世界
　　以言情为主的词，若想成为「别是一家」，则需表现自我情感的特殊性，即表现出自我对人生的体验与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31 纨纨自幼即受到父母良好的文艺教养，深谙此理，再加上本身对不如意婚姻和坎坷人生的深切体认，故其词作在表现自我感受上是相当成功的。纨纨不仅寄意於外在景物，更擅长藉外在景物来呈现内心世界，从而凝聚出她对人生的悲剧体验。
　　她以〈玉蝴蝶〉为调倾诉春天伤感的长调共有四首，其中第三首言道：
　　景色穠芳清昼，游丝无力，袅袅轻柔。却挽春光同住，堪笑难留，碧烟侵、旧时罗袖，红香淡、独自妆楼。绣帘幽，弄晴啼鸟，唤雨鸣鸠。　　多忧。凭高一望，江南春色，千古扬州。回首繁华，断肠都付水东流。黯魂消、一番怀古，空目断、万缕新愁。几时休，绿杨芳草，春梦如秋。(页269)


　　乍看之下，此词不过融合了伤春惜逝、怀古和自伤孤独的复杂情绪，但细玩之后，却可发现其中丰富的意涵：这是古城扬州的春天，有个独对扬州春色的闺女，为古城，也为自己感到无比的惆怅。城市虽是在春天，但却已是在游丝袅袅的暮春之中，令伤春人有著如梦似幻的感受，恰似这曾经繁华的古城，如今已不复见兴荣。词人以大量的笔墨来描绘褪色古城的暮春境况，试图唤起读者哀伤的情绪，而其内心对自然与自我的惆怅也因此获得映衬和烘托。因为对她而言，此三种不同的对象：扬州古城、春天和自我之间存在著微妙的相关性，都是处在不由自主且无法挽回的「褪色」之中。如此不但使其哀怨悱恻的内心世界，藉由对外界的描绘而获得呈现，并强烈地撼动读者。叶父绍袁在此词后即无限感伤地批注道：「『春梦如秋』，秋梦又当如何？伤情怨语」(页269)，纨纨情感的真切与词笔高度的渲染性由此可见一般。
　　纨纨词中所表现的，是其个人独特的感受和切身经验，再看其叙写天伦梦断情感的〈锁窗寒‧忆妹〉言：
　　萧瑟西风，啼螿满院，辘轳声歇。流萤暗照，归思顿添凄切。更那堪、近来音稀，盈盈一水如迢迭。想当初相聚，而今难再，愁肠空结。从别，数更节。念契阔情悰，惊心岁月。旧游梦断，此恨凭谁堪说。渐江天香老苹洲，征鸿不向愁时缺。待听残暮雨梧桐，一夜啼红血。(页268)
　　词中所铺叙的是一个萧瑟孤寂的秋夜，只有点点萤光闪烁，想起昔日家人共聚一室，相与赋诗吟唱的欢乐场景，再对照现今满室的凄冷，词人不禁兴起思乡情怀；再加上近来不知何故，少接获小妹所写传报平安的家书，所有孤单、恋家与惊疑、惧怯的情绪齐涌心头，几乎让词人无法承受。望见窗外征鸿丝毫不受任何影响，依旧向南翱翔，纨纨以「待听残暮雨梧桐，一夜啼红血」这样几近纯粹摹景的词句来传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若非本身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悲剧体验，又怎能感受到暮雨梧桐所造成的悲凉滋味呢？其中「残暮」岂非词人早已感知的人生之暮？而怨鸟所啼之血，莫非亦是词人在对人生极度感伤失望后心头所淌的悲恨之血？
　　再如「蒹葭一望碧连天，蘼芜消尽伤心色，孤雁正横空，夕阳更又红」(〈菩萨蛮‧秋思〉)、「风弄竹声幽，萧萧却似秋」(〈菩萨蛮‧早春日暮，共两妹坐小阁中，时风竹萧萧，怳如秋夜，慨焉赋此之一〉)、「西风燕去几时归，秋梦芙蓉江上水」(〈玉楼春‧立秋〉)……等写景的语句，都表现出纨纨内心世界的哀怨与缠绵。这样深刻凄切的词笔，蕴含词人对人生的深刻感受，真不是一般所谓「为赋新词强说愁」(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的无知少年所能道出的，32 清末词评家况周颐言：「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
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 纨纨词的动人处，正是来自那一分在风雨江山之外，蕴藏在词人灵魂最深处的词心。33
(三)雅致流畅的文辞
　　内蕴的深化和语言风格的雅化是晚明女性词的重要特色， 34而自小身受良好文学薰陶的纨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试看其〈萻萨蛮‧代闺人春怨〉言：
　　罗巾拭遍伤春泪，夜长香冷人无寐。独坐小窗前，孤灯照黯然。　　关情双紫燕，肠断鸳鸯伴。无奈武陵迷，恨如芳草萋。(页263)
　　上片纨纨以长夜香冷与孤灯黯然的意象，营造出少妇空闺独守的凄凉场景；下片则以「关情双紫燕」与「肠断鸳鸯伴」含蓄点出闺人心中的期盼。而这样的期盼终究是要落空的，因为浪子已如武陵人般沉迷在另一个桃花源裏，教少妇心中之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样的题材虽是传统，但却明显地创造出雅化的语境，用事用典如溶盐在水而无迹可寻，这是在深厚文化酝酿与家学薰陶中孕育出来的天然韵致，从而表现出不同於小家碧玉的闺秀风范。再如其〈玉蝴蝶‧感春之二〉言：
　　天气困人时节，寒轻暖浅，烟袅云流。十里春风消瘦，酒殢花忧。倚横栏、断魂难续，问锦带、春去谁留？锁闲愁，重门昼永，花落庭幽。　　风流。凝妆挈伴，寻香拾翠，何处堪游。一片闲情，无端都上两眉头。恨庭花、飞成黯黯，随去蝶、梦冷悠悠。纵休休，韶华易老，好景难酬。(页269)


是个不错的帖子哦，顶一个！至今不清楚叶纨纨到底嫁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