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
那天是深夜，我在山里迷了路。天气很不好，看不见星宿，又是狂风暴雨，脚下没有路，泥泞不堪，放眼望去连个庇身之所也没有，我都绝望得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荒山野岭的，我脚步沉重，感觉身体和满山的烂泥全无不同。我的眼睛已不大看得清楚，恍惚间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在瓢泼大雨中无比清晰的、如同散步一样的脚步声。但我辨不清来人的方位，我四下看了一圈，眼前却愈发模糊。最后我感觉那人已来到了我近前，他伸手扶住我的左臂，一感到来自他人的力的支撑，我立马干脆地晕了过去，连他的模样也没看清。
我醒的时候雨势已小，雨线织得轻柔，温柔地打在窗柩上。这地方全没有什么现代的气息，就连窗户也是木制的，散发出独特的安宁味道。我破破烂烂的雨衣被人换了，身上穿的衣服是棉布做的，鞋子干净地摆在床边。我知道大概是昨夜那人救下了我，可惜目前一穷二白也拿不出什么感激之物。身体还有些虚弱，我下床走出这个房间。
拐过弯，来到大约是大厅的地方，空旷而朴素。大门紧闭，侧门微掩，从门缝中漏出浓郁的药香。我爷爷也常在家熬药，虽我自身对此不感兴趣，闻到这味道却也像是回到了家。我敲了敲门，听见一声应答：“进来吧。”那声音倒是年轻。
我推门而入，光线有些昏暗，看见药锅旁一个白衣人背对着门口熬药，那种服饰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这时候他转过头来，耳旁也许是耳坠的物事划过一道弧线，他指了指旁边的木椅，邀请我坐下。
我看见他的脸，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这是个漂亮的人，他给我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与此同时却又像是隔了一层轻纱，又是一种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
“谢谢你救了我……昨天。”我坐下来，斟酌着措辞，先说了这么句开场白。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用谢，然后我便闭了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顾自地熬着药，慢条斯理而又充满耐心，我便一直看着，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熬好了药，却是理所当然地把药递到了我的面前：“趁热。”
我抬头看他：“我的？”或许是坐得久了，我有些犯困。
“你受了些寒，身体现在虚着。”他简单的解释合情合理，我便也没有推辞，况且那药也还算能够下咽。
在我喝药的时候，那人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轻轻地哼着什么。我听不大懂，觉得那旋律也非常古老。听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一直在重复地唱同一句话，便问他在唱什么。
“古中文，《古艳歌》。”他回答，然后用我能听得懂的话唱了一遍。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都是我爷爷非常喜欢的事情，可我却完全不，相反地，因为爷爷常常说这些，我还有些厌恶。我喝完药，放下碗，那人也起身，示意我跟他出去，刚好我也觉得这儿太逼仄有点闷热，便跟了出去。
我们来到大厅，光线一下子好了很多，我突然不敢看那人的脸。他长得实在好看。我们坐了下来，摆出一副要拉家常的架势，可那人却一直在哼着歌儿。他一直在哼那首歌，或者说那段歌。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想到他之前的唱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果然如新的一样干净。当我看见他的头巾时，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处：他的白头巾颜色泛黄，似是经年使用，虽也干净整洁，却仍掩不住时间流走的痕迹，与他的衣服格格不入。我忍不住问，他听见我的问题，暂不回答，仍是唱着他的歌儿。
他唱完了那一段，才停下来，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种表情让我想起我的爷爷，他怀念过去时就是这种表情。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上了那条头巾，看得出他很珍惜它。良久他才回答：“故人相赠。”
“……很好的朋友？”我问。我明知道这个话题应该结束，然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冲动地想要问个清楚。我知道这个问题已是冒犯。
“算是吧。”他回答我，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只是你长得有几分像，我的那位故人。”
“是吗？”我嘀咕了一句，“倒是很多人说我像我爷爷。”
“嗯？”那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爷爷？他叫什么？”
我一滞。我并不知道我爷爷叫什么名字。我尴尬地坐着，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久，才隐约记起一个名字：“好像有人叫过他……鬼灯。”我念出那个名字时毫无底气。
他听到那个名字时，身体晃了一晃。我看得出他有些心神不宁了，我揣测这人是不是认识我爷爷——然而他这么年轻，怎么会和我那半截身子入土的爷爷认识？
“他还好吗？”他问。
“不太好。”我下意识地回答，惊愕于他们的相识。然而我也明白，这个问题是绝不能问的。我来不及补救我的答复，因为在我话音刚落地的时候，那人的脸就忽地变得苍白。
“这样啊。”他喃喃着起身，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像是飘着。不久他又回来了，手上拿着那条用旧的头巾，他把它叠得整整齐齐地递给我。“把这个替我交给你爷爷。”说完他又魂一样地离开了。
我想这也许是逐客令。我不久后也就离开了，发现这个屋子在山脚下，而我昨天却是在山腰上遇见那人的。走出稍远后我忍不住打开头巾来看，却发现那上面没有任何留言，只有边缘处绣了一行小字：“白泽转还鬼灯”。
我把它小心地收好。此时雨已停了，初醒的阳光照进我眼里，不知为何我有些想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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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深夜，我在山里迷了路。天气很不好，看不见星宿，又是狂风暴雨，脚下没有路，泥泞不堪，放眼望去连个庇身之所也没有，我都绝望得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荒山野岭的，我脚步沉重，感觉身体和满山的烂泥全无不同。我的眼睛已不大看得清楚，恍惚间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在瓢泼大雨中无比清晰的、如同散步一样的脚步声。但我辨不清来人的方位，我四下看了一圈，眼前却愈发模糊。最后我感觉那人已来到了我近前，他伸手扶住我的左臂，一感到来自他人的力的支撑，我立马干脆地晕了过去，连他的模样也没看清。
我醒的时候雨势已小，雨线织得轻柔，温柔地打在窗柩上。这地方全没有什么现代的气息，就连窗户也是木制的，散发出独特的安宁味道。我破破烂烂的雨衣被人换了，身上穿的衣服是棉布做的，鞋子干净地摆在床边。我知道大概是昨夜那人救下了我，可惜目前一穷二白也拿不出什么感激之物。身体还有些虚弱，我下床走出这个房间。
拐过弯，来到大约是大厅的地方，空旷而朴素。大门紧闭，侧门微掩，从门缝中漏出浓郁的药香。我爷爷也常在家熬药，虽我自身对此不感兴趣，闻到这味道却也像是回到了家。我敲了敲门，听见一声应答：“进来吧。”那声音倒是年轻。
我推门而入，光线有些昏暗，看见药锅旁一个白衣人背对着门口熬药，那种服饰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这时候他转过头来，耳旁也许是耳坠的物事划过一道弧线，他指了指旁边的木椅，邀请我坐下。
我看见他的脸，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这是个漂亮的人，他给我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与此同时却又像是隔了一层轻纱，又是一种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
“谢谢你救了我……昨天。”我坐下来，斟酌着措辞，先说了这么句开场白。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用谢，然后我便闭了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顾自地熬着药，慢条斯理而又充满耐心，我便一直看着，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熬好了药，却是理所当然地把药递到了我的面前：“趁热。”
我抬头看他：“我的？”或许是坐得久了，我有些犯困。
“你受了些寒，身体现在虚着。”他简单的解释合情合理，我便也没有推辞，况且那药也还算能够下咽。
在我喝药的时候，那人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轻轻地哼着什么。我听不大懂，觉得那旋律也非常古老。听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一直在重复地唱同一句话，便问他在唱什么。
“古中文，《古艳歌》。”他回答，然后用我能听得懂的话唱了一遍。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些都是我爷爷非常喜欢的事情，可我却完全不，相反地，因为爷爷常常说这些，我还有些厌恶。我喝完药，放下碗，那人也起身，示意我跟他出去，刚好我也觉得这儿太逼仄有点闷热，便跟了出去。
我们来到大厅，光线一下子好了很多，我突然不敢看那人的脸。他长得实在好看。我们坐了下来，摆出一副要拉家常的架势，可那人却一直在哼着歌儿。他一直在哼那首歌，或者说那段歌。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想到他之前的唱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果然如新的一样干净。当我看见他的头巾时，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处：他的白头巾颜色泛黄，似是经年使用，虽也干净整洁，却仍掩不住时间流走的痕迹，与他的衣服格格不入。我忍不住问，他听见我的问题，暂不回答，仍是唱着他的歌儿。
他唱完了那一段，才停下来，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种表情让我想起我的爷爷，他怀念过去时就是这种表情。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上了那条头巾，看得出他很珍惜它。良久他才回答：“故人相赠。”
“……很好的朋友？”我问。我明知道这个话题应该结束，然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冲动地想要问个清楚。我知道这个问题已是冒犯。
“算是吧。”他回答我，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只是你长得有几分像，我的那位故人。”
“是吗？”我嘀咕了一句，“倒是很多人说我像我爷爷。”
“嗯？”那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爷爷？他叫什么？”
我一滞。我并不知道我爷爷叫什么名字。我尴尬地坐着，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久，才隐约记起一个名字：“好像有人叫过他……鬼灯。”我念出那个名字时毫无底气。
他听到那个名字时，身体晃了一晃。我看得出他有些心神不宁了，我揣测这人是不是认识我爷爷——然而他这么年轻，怎么会和我那半截身子入土的爷爷认识？
“他还好吗？”他问。
“不太好。”我下意识地回答，惊愕于他们的相识。然而我也明白，这个问题是绝不能问的。我来不及补救我的答复，因为在我话音刚落地的时候，那人的脸就忽地变得苍白。
“这样啊。”他喃喃着起身，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像是飘着。不久他又回来了，手上拿着那条用旧的头巾，他把它叠得整整齐齐地递给我。“把这个替我交给你爷爷。”说完他又魂一样地离开了。
我想这也许是逐客令。我不久后也就离开了，发现这个屋子在山脚下，而我昨天却是在山腰上遇见那人的。走出稍远后我忍不住打开头巾来看，却发现那上面没有任何留言，只有边缘处绣了一行小字：“白泽转还鬼灯”。
我把它小心地收好。此时雨已停了，初醒的阳光照进我眼里，不知为何我有些想哭。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