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总是凉的,划过人的脸颊,说不上刺痛也说不上温柔——就像是这冰烧酒。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高渐离已经离不开这冰烧酒了,仰头饮尽,入喉的是一丝苦辣,以及无尽的、自心中泛起的丝丝苦痛。
褐色的发被风带入空中。
“荆轲,我来祭拜你了。”
抬起手,将盛着冰烧酒的酒碗稍稍倾斜,清冽的酒水,顺着那一弯弧度,落入土中,只溅起一些水珠飞落在那一块竖起的、并没有写上名号的木板上以及冢前摆放着的那一把筑上。
“这次,你可别说我浪费了这一碗好酒……大哥。”
微微勾起的唇角,高渐离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划过了一抹苦笑,低垂着的眼睑盖住了早已失明的双眼,手抚过身前摆放着的筑,激起一时琴音袅袅。
“笨蛋,你一定会问我眼睛是怎么回事吧。”
“数十年前,你刺杀嬴政未成,墨家机关城也一夕之间被破,我们只好带领城中的弟子前往齐鲁请求儒家合力抗秦,可惜失败了。”
“嬴政惜才,抓住我之后并没有立即处死我,留我在他身旁日日击筑,只是命人熏瞎了我的双眼,也算作是降低了我对他的威胁。”话说到此处,琴声也适时地止住,高渐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笑,似乎在嘲讽自己又似乎在嘲讽嬴政,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笑到底讥讽的是谁,嘲讽的又是谁,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失明一般,高渐离抬手放在离眼不远处的地方看了看,然而眼前还是一片令人熟悉的漆黑。
“可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如他所愿。”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高渐离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高先生,我们该起身回宫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高渐离警觉地回过了头,筑下藏着的那柄水寒剑早已半柄出鞘。
“高先生,”李斯向着他稍微欠了欠身,算是请安,就算眼前的人是个瞎子,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曾身为儒家弟子该有的礼仪,半含着的目光没有温度地直直望着那无名的冢,“高
先生,李斯可否问一句,您这是祭拜的谁的墓?”
听来人是李斯,高渐离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水寒剑收了回去,“无他。只是思念故人,借无名之墓祭拜,以了私心罢了。”
“哦?”李斯抬眉看他,“那高先生真是有心了。”随即嘴角牵出惯有的儒雅弧度。
风过,这绵里藏的针很快也都散成烟云,融到尘埃里去了。
高渐离忽然想起那个朗声大笑着渐行渐远的背影。
“回去吧,始王陛下也恐是久等了吧。”高渐离缓慢地站起身,这一切比自己刚失明时做得顺了许多,白色的衣袂沾染了些许泥土的灰褐,“相国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了吧。”不
是猜测地口气,高渐离弯腰用手吃力地将筑拾起,用布小心翼翼地包好,抱在自己的怀中,“走吧,相国大人。”
昏暗的晚霞自他的身后洒下,过于消瘦的肩头,李斯竟有一时觉得他或许早已是看破红尘的世外仙人,“高先生,这筑……”
“我来吧。”
手中的筑很沉,沉的有些让他喘不过气来,这筑自昨日起便被自己灌入了铅,而今日他就将用这手中的筑去击向嬴政,就算自己……就算自己……就算自己杀不了他!
马车在山道上一颠一跛地跑着,高渐离缓缓合上了双目,脑海中只剩下那人的声音。
我叫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