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Longer Burned
*
葬仪屋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里的婴儿,那个有些神经质的笑容尚且僵在嘴角。婴儿用他清澈的蓝色眼睛打量着这殡仪馆里阴暗而又布满灰尘的天花板,同时若有所思地啃着从棉袖子里露出来的轻握成拳的右手,口水将袖口浸湿了一大片。
事实上葬仪屋期待的是一具即将腐烂的、散发着浓重气味的青色尸体,而非活生生的、被裹在襁褓里的正处在妄想将自己的拳头整个塞进嘴里的年龄阶段的小婴儿。
这个棺材的委托人一定是将什么事搞错了,葬仪屋有些伤脑筋地想。
而此时婴儿注意到有人正肆无忌惮的瞧着自己,便收回散漫在天花板上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敬着他。撇开些初次见面的惊讶,葬仪屋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小东西。
有着粉红色的耳朵的小家伙,有点像上次他在凡多姆海威庄园的养殖场里看到的刚出生的小猪仔——虽说是上次,也已经是时隔多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的事了。婴儿的脸颊因丰满而微微向下凸,葬仪屋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他先是轻轻地将冰凉的食指放在婴儿的脸颊上,长的有些邋遢的袖子扫过婴儿的脸庞,逗得他打了个喷嚏。接下来的事就没有那么温馨顺利了——葬仪屋竟用力按了按婴儿的脸颊,就像是在测试一根弹簧的劲度系数——他足有两厘米长的指甲在婴儿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痕迹。
——。
他呆呆地看着葬仪屋,在两秒钟的反应时间过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葬仪屋慌忙缩回手,塞进另一只宽长的袖子里,不知所措地望着婴儿。只见他嘴角向下垂着,发出的哭声渐渐由“哇”变成“呜”,脸颊和耳朵却显得越发红了。他大概是哭累了,或是没有人照常理哄他,有些无趣。
葬仪屋看着婴儿边哭边将自己的拳头从嘴巴里拿出来,黏在手上的口水抽成了丝,随着离嘴巴的距离变远而拉长。这让他想到了自己为尸体化妆时是如何对付那些流着脓的疮疤的;这种想法让他有些兴奋。于是葬仪屋用袖子将婴儿脸上、手上的口水擦去——感谢上帝婴儿竟没有因此感染,真不知道葬仪屋用他的袖子擦过多少东西。婴儿最终放弃抵抗,并干脆向葬仪屋伸出短短的双臂。
这令他有些莫名其妙,将婴儿好不容易举起的双臂按下。婴儿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呻吟,接着再次慢慢举起双臂,这次他揪住了葬仪屋的半只袖子。他无奈地搔了搔前额,终于像是忽然开窍了似的,一把提着脖子将婴儿背对着自己拎了起来:“小生明白了,你大概是躺累了。”与此同时葬仪屋注意到婴儿的背后贴着一张字条。他将其撕了下来,暂时将婴儿搁在了正对着门的桌子上。
亲爱的小葬:
由于我与执事间沟通不良导致在这个我与丈夫有着不可避免的外出应酬的时间没有人能在这个孩子身边,便想请你暂时代替照看——请放心我们会尽快赶回来。
十分感谢!
婴儿的哭声在葬仪屋能够思考前再次响起。葬仪屋忙去查看婴儿,只见他闭着眼睛歪着脖子躺在桌子上,左手被压在身子下面,样子十分痛苦。显然葬仪屋将他放下时有些过于随意。
“小生的错……”葬仪屋自责道,这回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托起来放在怀里,在十分有限地被棺材包围着的房间里踱着步。木质地板被葬仪屋踩得咯吱作响,于是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室内婴儿也难以入睡。
然而此时的葬仪屋也并没有急切的盼望着婴儿睡去,他正在考虑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那张由婴儿携带的没有署名的字条。字条上的笔记十分潦草,显然字条的主人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它。更令葬仪屋纳闷的是,字条的主人似乎是一个与他熟到(或只是单方面的熟)甚至能把孩子交给自己保管的人。
但葬仪屋很难想到有这样的人存在。要说稍微有些交往的话,他倒是与凡多姆海威一家人相处融洽。那是在伦敦颇有名气的大家族,当初葬仪屋刚辞去死神职位来到这里时他们是极少数对他友善的的家族之一。
他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疼,原来小家伙不知何时挣脱出来的手揪住了他的一簇银白色长发,正开心的把玩着。当婴儿再一次将自己蓝色的眼睛试探地对准葬仪屋时,葬仪屋竟然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红发烫,最终主动将目光移开。
“听着,你该闭上眼睛了,睡到你粗心的父母来接你回去为止,”葬仪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打算将婴儿放回棺材里,尽量避免与之对视,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该心虚的人,“小生没有功夫或者本事照看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婴儿就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将要遭人抛弃,瞬间没有了之前俏皮的神情。他的眉毛和嘴角渐渐倒垂下来,前额像是一条哈巴似的堆积成层,澄澈的蓝色眼睛泛起了水光,发散出博人怜爱的目光,直到眼前的人放弃假装没有在看自己,但这次葬仪屋却打定了主意:“请不要怪小生无情。”
当葬仪屋的手还没有完全脱离婴儿时,婴儿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原来被忍回在眼眶里的泪水像是失去了一道透明的屏障,随着歇斯底里的哭声夺眶而出。
葬仪屋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举动会遭到这么大的反抗,无奈之下再次将婴儿托出棺材。然而婴儿的哭声并没有就此停止——他就像是耍性子似的边哭边试图将背部展示给葬仪屋。
慌乱之中葬仪屋随手拿起摆在桌上的装饰当做玩具想哄哄这个难缠的家伙,但他没有意识到他随手拿起的是个能令常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头,说不定还是货真价实的。
不过婴儿总归是婴儿,对所有新鲜的事物都抱有好奇,于是这样恐怖的东西有些以意外的使婴儿的哭声戛然止住。婴儿睁大挂着泪珠的蓝色眼睛——哭过之后它越发显得澄澈,手指伸进骷髅黑洞洞的眼睛里,接着他居然对着葬仪屋笑了出来。
“哦呀哦呀,真是个识货的孩子,”葬仪屋有些惊喜,“这是小生用一串稀有东方佛珠换来的……”
葬仪屋本想对那个小婴儿娓娓道来那次的经历,却不经意捕捉到了婴儿用手揉了揉眼睛的细节。“是该睡了呢,”他温和地对婴儿笑了笑,换了个更能令婴儿舒适的姿势将他抱在怀里,坐回桌子前的藤椅上,准备和婴儿一起打个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