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心学的出现,是中国哲学认识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与儒家与佛教不同,道教哲学继承了道家推天道以明人事的传统,但对天道人事的地位,予以了置换,我们从《内观经》等清楚地看到,心灵明觉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对宇宙气化的论述,传统的气化论仅是说明的人的自然存在的理论前提,而重点却在说明人的存在意义问题。正由于中国传统哲学无一例外承认道的绝对性、客观性、实在性与普遍性,才使中国哲人对人与宇宙的关系的认识,是心即理与性即理,其分岐仅在自我心灵是否即是宇宙本体之道,还是自我心灵以宇宙本体之道为存在依据上,都不否认其明觉主宰的功能。结果在为学之方上,借用《中庸》的概括,产生了“尊德性”还是“道问学”之别。道家偏向于尊德性的道路,如老子强调“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儒家则靠拢于道问学一方,强调“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认为其中存在着阶次高下的不同。作为道家的历史继续的道教,之所以能够在北宋之前的漫长时间里,在哲学思考的深度与广度上,远远超过儒家哲学的贡献,原因在于儒家哲学缺少本体论传统,因而其伦理道德学说,较少形上学的成分。虽然历史的发展没有减弱道教对阴阳气化问题的关注,但我们应当承认,以《内观经》等为代表的心学经典,是在宇宙气化的框架下,以主客体关系的论述,说明人生意义的。道家道教从来都把人理解为宇宙存在中的人,人的活动,必须在主客关系下才能得到理解。由于承认万事万物的生成变化,同人的生死存亡一样,是气化的产物,因此,追寻这种必然变化的内在根据,就成为认识世界认识自我的当然内容。
认识自我存在与宇宙本质的关系,并能达到理性认识的自觉,才能使人生意义真正呈现。至于修真的实践活动,从根本价值上说,一方面提供了通过自我认识宇宙的手段方法,因为人是微观的宇宙,觉悟不是知识,认识自我就是认识宇宙,舍此别无真理。在另一方面,对自我的认识必须在人与宇宙的关系中才能得到解决,是自我对宇宙的观照,心灵对宇宙的容摄,这就必须回答心物境智能所诸问题究竟为何,才能说明人与宇宙的同一,以何种手段达到这种同一才是合理的等问题。
《内观经》心之理为性,而性是本然之道的具体化。迷惑的产生,以自我对外部世界及自我存在的感知为条件,动静、一多、常断、有无、体用等,既是客观世界的客观存在,也是人认认的对象与内容。大千世界纷繁变化与人生的困境,促使人叩问这一复杂的世界的内在奥秘,寻找那一不变的永恒的统一体。当实践的深入与理性的发展使人类足以有能力面对这一世界时,人类的先知无一例外地宣称自己是世界的主人,而主人翁的地位,则要么以神灵的恩赐要么以自我的优越为证明。道家道教把人视作阴阳天地分化顺序演变过程中,最有灵秀的一物,这种灵秀的优越性质,则在于唯人可领悟深远的玄德,与天地之道同一,完整的体现宇宙的精神和价值。而这种证明自我价值的过程,又是逆反的提升自我生命存在的过程。自我生命的提升使心灵摆脱现象及自我有限性的纷扰,从而无为而无不为。心灵对世界的领悟并使心灵纯洁化的过程,由于在《内观经》中出现了道、命、性、心、意、志、智、慧的论述,特别突出了心的主宰地位,提出了“生道合一”的命题,才使“道以心得,心以道明”具有了较为坚实的逻辑基础。使“生道合一”这一强烈反映道教精神向往的命题,更具真理性。人是气的膨胀分化的产物,“形染六情”不仅没有道德上的善恶观念,而且强调了六情的出现正是人的必然命运。人之失道,是“缘六情而生妄”,则把迷惑的根源,看作是心灵执著于感觉欲望造成的局限,迷惑不再是外部事物对自我心灵的干扰,而主要是主体自我的心灵明觉本性,没有充分得到呈现。这就避免了佛教把外部事物,视为恶的无限力量的消极认识。
为什么得道是心灵的自觉,一句话,道“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得道觉悟就在认识自我与世界。而世界是无限的世界,人是有限的个体,对世界的认识只能局部的片面的某一环节的把握,因此是知识不是真理。又因道在人身为心,故识心则会道,而对心的认识,必须是在对世界的观照中,才能实现,否则,心灵将成为悬空孤立之物。禅学往往把个体的情感体验,如烦恼、欲望、怨恨等,视为妨碍心灵清明的障碍,但它没有正面说明这种消极的存在,也是心灵发用的表现形式,从对心灵的经验活动中阐释其存在的合理性,这就会使心器的认识功能与情感作用,相互脱节,由知情意构成的心灵整体遭到破坏。《内观经》与《定观经》等不这样看问题,它承认主体自身的认识存在着高下之分,本能的情感活动虽然存在着不足,但不能构成对心灵本质的冲击,之所以情感表象的存在占据了主导地位,最终的原因是心灵的明觉没有充分发挥,才抑制遮蔽了心灵的纯洁,只要有适度的方法引导,就可实现心灵的中和状态。内观是实现心灵明觉的手段,是启悟心灵方法。由于心是动寂一如的整体,“寂然不动”是心之全,“感而遂通”是心之用,心灵的动寂,以动寂之理而动静,动寂之理即是心之性,亦即本心、真心,“心为神主”为形上之理,“动静从心”之说才合乎逻辑要求。清与静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才可说明本心的性质,动与浊则可由此表示心灵的发用及存在的局限。
小结上述内容,可把道教的心学与佛教禅学的异同,概括为以下几点。道教心学从未脱离究天人之际的思考模式,在整个禅学中,对天的存在问题却不大关心,因此,双方哲学出发点存在区别。道教以形神心性的统一,来论述修真与智慧明觉的一致性,强调生命存在的意义,禅学则直接把人生意义理解为自我的觉悟,这当然是佛道两教价值观岐异的具体化。二者共同强调了以心悟道,道不在心我的观念,但在对心性问题的认识上,心与性地位不同。禅学的核心在对自性清净圆满之心与念的关系的分析,心之迷觉与净染是其关注的焦点,而道论则以心之动静为基础,包容迷觉净染的相关内容,讨论反本复性问题,这其中,双方又隐含了对性情真伪的界定。
作者:强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