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饮沧桑
梦里更知身是客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默念了两遍那个名字，便轻轻地合上了。
复旦啊，我的负担啊。我如愿背上了。
突然有些怀念高三了。那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些模模糊糊的面影，那些匆匆而去的脚步，那些被榨干了油的笔芯，忽地一下竟全涌上来了。我摸索着想把它们拼好，拼成一个个昏黄的、涩而有质感的日子；可那些流动的片段，被我只一碰，便碎了，哗啦啦地碎了，跌进了时间的暗流里，无声地浮动了几下，便消隐不见了。
电视还在响着，妈妈的笑也没有停止。我却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
不，我要把它们找回来。
晚上，小莫约我出来。照例是那个隐僻的小店，照例是只喝茶。
“终于考上了。”她还在笑，“以茶代酒，干！”
“是啊。”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报北大。”
“考不上呗。”我假装惨笑。杯中原本干巴巴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一点点舒展开了，似乎伸了个懒腰，一汪清水中透出隐隐的青色。
“撒谎。”她恶狠狠地说。我只是啜饮着不语，她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那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莫，你……”我再抬眼时，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泪流满面了。我有些慌，“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复旦……”
她一把擦去了脸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我当然知道！从你小学时‘偷’走我的兔子橡皮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便笑了，她也笑了。
之后，话题便轻松多了。却也无非是谁考上了，谁落榜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知道吗？…我们班那位…当时…把老师气得够呛…吹牛，…撒谎…暗恋…
我一直在重复着那个嘴角上扬的动作，似乎有点累了。看起来会不会很勉强？我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一边悠悠地想着。于是抬眼看了一下莫，她似乎并未觉出什么异常之处。
我暗笑了一下，毕竟这种应酬我没少做过。我轻轻地搅动着茶，如同小时候那个卖糖人的老头搅动糖稀，如同现在我在心里搅动回忆。杯底的茶叶开始微微晃动起来，看起来是那么绿，那么鲜活。但是很突然的，我停下了。
莫非……莫也在做和我同样的事情？
“不早了，我走了。”抹掉了笑出的眼泪，莫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我送送你吧。”我欲起身。
“坐下！你三年来送过我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任凭她把我摁在椅子上，看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结账，离开。一切都还像从前一般，仿佛我们依旧可以意犹未尽地告别，可以恣意期盼下一个周末，可以在下一个风雨天相约在这家破旧的小店里。
可是，莫却走了。
那么，这个下一次，又何从谈起呢？
杯子里还残留着最后一口凉茶，如同我冷却的热情，淡了的过去，残留的青春。没有犹豫，我一饮而尽。一股凉意从口中慢慢滑落到心里，竟和我始终没有流出的眼泪一般了。我的唇瞬间变凉了，凉后是香醇，香醇后是苦，苦后，是沧桑。
店门外，尽是黑漆漆的未知。我走了出去。
“常来啊。”我听见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在身后陪笑道。
“会的。”我喃喃答到。真的会的。想起那句老话：很多东西，真的只有快要失去了，才有叹惋的价值呢。
我又在一个人走夜路了。Land知道了一定又会数落我了吧？天知道，他那么一个高大威猛的狼一般的男生心却这般细，像绣花针一样，像牛毛春雨一样，像我分叉的头发一样。
我又想起他瞪起的眼睛，两道虫子一样的浓眉顷刻竖起，说什么街上小流氓多得是，专盯你这种一个人走夜路的小姑娘……我却总是一笑置之，捶他一拳说： “你干什么，和我爸似的，我又不是小孩子……”……然后呢？然后的，我却不记得了。
他会气急败坏地走开吧？他会拿他几乎从不离身的宝贝篮球威胁要砸烂我的脑壳吧？他还会那样哈哈地憨笑吧？……他见了女生还是会脸红吗？大概只有我除外了，用他的醉话说是“你小子就是我一哥们儿……”……老Land，实在是很笨啊，我发誓我再也不试图帮他补习了；只是除了他，还有谁愿意在高考前几天陪我打整整一下午篮球呢？……老Land，体育专业应该很适合他吧？你这个傻大个，现在又在哪里翘着脚丫子打呼噜呢？……老Land，你大概不知道，你身上的肥皂味、蛋糕甜味和微微的汗腥味是最能给我安慰的了……
就这样零零乱乱地一路想着什么。路灯一直不温不火地照着，眼神颇有些叵测。
到了，就快到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从我家暖融融的客厅窗子里洒出来的灯光了。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诗人杨炼对夸父的评价：
“他才一上路/便已老了/因为青春就是太阳。“
是吗？那我就是太阳喽？我用力想扯出一个笑容来。
那么，太阳上路了，又会怎样？
于是，我终于，一个人落魄地，在这路灯的众目睽睽之下，哭了。
梦里更知身是客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默念了两遍那个名字，便轻轻地合上了。
复旦啊，我的负担啊。我如愿背上了。
突然有些怀念高三了。那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些模模糊糊的面影，那些匆匆而去的脚步，那些被榨干了油的笔芯，忽地一下竟全涌上来了。我摸索着想把它们拼好，拼成一个个昏黄的、涩而有质感的日子；可那些流动的片段，被我只一碰，便碎了，哗啦啦地碎了，跌进了时间的暗流里，无声地浮动了几下，便消隐不见了。
电视还在响着，妈妈的笑也没有停止。我却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
不，我要把它们找回来。
晚上，小莫约我出来。照例是那个隐僻的小店，照例是只喝茶。
“终于考上了。”她还在笑，“以茶代酒，干！”
“是啊。”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报北大。”
“考不上呗。”我假装惨笑。杯中原本干巴巴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一点点舒展开了，似乎伸了个懒腰，一汪清水中透出隐隐的青色。
“撒谎。”她恶狠狠地说。我只是啜饮着不语，她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那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莫，你……”我再抬眼时，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泪流满面了。我有些慌，“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复旦……”
她一把擦去了脸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我当然知道！从你小学时‘偷’走我的兔子橡皮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便笑了，她也笑了。
之后，话题便轻松多了。却也无非是谁考上了，谁落榜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知道吗？…我们班那位…当时…把老师气得够呛…吹牛，…撒谎…暗恋…
我一直在重复着那个嘴角上扬的动作，似乎有点累了。看起来会不会很勉强？我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一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一边悠悠地想着。于是抬眼看了一下莫，她似乎并未觉出什么异常之处。
我暗笑了一下，毕竟这种应酬我没少做过。我轻轻地搅动着茶，如同小时候那个卖糖人的老头搅动糖稀，如同现在我在心里搅动回忆。杯底的茶叶开始微微晃动起来，看起来是那么绿，那么鲜活。但是很突然的，我停下了。
莫非……莫也在做和我同样的事情？
“不早了，我走了。”抹掉了笑出的眼泪，莫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我送送你吧。”我欲起身。
“坐下！你三年来送过我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任凭她把我摁在椅子上，看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结账，离开。一切都还像从前一般，仿佛我们依旧可以意犹未尽地告别，可以恣意期盼下一个周末，可以在下一个风雨天相约在这家破旧的小店里。
可是，莫却走了。
那么，这个下一次，又何从谈起呢？
杯子里还残留着最后一口凉茶，如同我冷却的热情，淡了的过去，残留的青春。没有犹豫，我一饮而尽。一股凉意从口中慢慢滑落到心里，竟和我始终没有流出的眼泪一般了。我的唇瞬间变凉了，凉后是香醇，香醇后是苦，苦后，是沧桑。
店门外，尽是黑漆漆的未知。我走了出去。
“常来啊。”我听见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在身后陪笑道。
“会的。”我喃喃答到。真的会的。想起那句老话：很多东西，真的只有快要失去了，才有叹惋的价值呢。
我又在一个人走夜路了。Land知道了一定又会数落我了吧？天知道，他那么一个高大威猛的狼一般的男生心却这般细，像绣花针一样，像牛毛春雨一样，像我分叉的头发一样。
我又想起他瞪起的眼睛，两道虫子一样的浓眉顷刻竖起，说什么街上小流氓多得是，专盯你这种一个人走夜路的小姑娘……我却总是一笑置之，捶他一拳说： “你干什么，和我爸似的，我又不是小孩子……”……然后呢？然后的，我却不记得了。
他会气急败坏地走开吧？他会拿他几乎从不离身的宝贝篮球威胁要砸烂我的脑壳吧？他还会那样哈哈地憨笑吧？……他见了女生还是会脸红吗？大概只有我除外了，用他的醉话说是“你小子就是我一哥们儿……”……老Land，实在是很笨啊，我发誓我再也不试图帮他补习了；只是除了他，还有谁愿意在高考前几天陪我打整整一下午篮球呢？……老Land，体育专业应该很适合他吧？你这个傻大个，现在又在哪里翘着脚丫子打呼噜呢？……老Land，你大概不知道，你身上的肥皂味、蛋糕甜味和微微的汗腥味是最能给我安慰的了……
就这样零零乱乱地一路想着什么。路灯一直不温不火地照着，眼神颇有些叵测。
到了，就快到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从我家暖融融的客厅窗子里洒出来的灯光了。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诗人杨炼对夸父的评价：
“他才一上路/便已老了/因为青春就是太阳。“
是吗？那我就是太阳喽？我用力想扯出一个笑容来。
那么，太阳上路了，又会怎样？
于是，我终于，一个人落魄地，在这路灯的众目睽睽之下，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