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色大概已经暗沉下来了,屋子里点起了一盏用瓷瓶改造的菜油灯,黄豆大小的暗黄灯火一摇一晃。
我猛地从堆积的木板上蹦起来,上下眼皮好像野火中的蚂蚁一样死死黏在一起,让我恨不得一头撞在那一堆木板上继续睡过去。九月底的海风实在让人有些吃不消,沟壑纵横的木门在穿堂的冷风里慢悠悠地晃着,隔着一层薄薄的木头能清晰的听见中厅里的碗筷碰撞的声音。
父亲的同事都是很豪放的东北汉子,从田里回来的时候他们一边一个搭着我父亲的肩膀,被海风吹得紫红的面孔一脸“老天爷你咋还不下雨”的苦大仇深表情,细长的眼睛被脸上夯实的肌肉挤得不剩多少神采,与他们赖以为生的那一片熟黄的农田倒有着师出同门的感觉。每天不辞辛苦的跑来我家蹭饭,可怜了我那过于老实的父亲。
“呦,闰水,”见我走出来,有个穿着一身蛹似的棉衣的人从筷子中抽出手来拍拍我的肩膀,“听说你因为昨儿的耕地今天睡了一下午?你爹说过两天要你去见一个在城里过惯了的小少爷,想来你们会很有共同语言的。”
满桌的人都哄笑起来,我不自在的扯了扯胸前的银项圈,毕竟作为男子汉被人说娇生惯养总归是件不太过得去的事情,何况我父亲当初还为了我专门去求了个银项圈,希望我能成为家里的脊梁。
“好啦闰水,别在这干站着了,还不快去买半斤豆腐来给大伯们下酒。”
好在母亲出来撑场子了,记忆里她好像一直是为我们父子俩的笨嘴拙舌来做扫尾工作的,我接过那几张不知道从什么旮旯里翻出来的毛票,一溜烟的蹿出了家门。
外面的风果然比家里的还要大上几分,我一面暗自抱怨着再这么刮下去迟早把我刮到海里,一面瑟缩着走进街角从来都是顾客如云的豆腐店。
豆腐店的老板娘是个相当随和安静的人,脸上永远抹着微白的粉,将略微突出的颧骨蹭得发亮,但这并不影响明亮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给她带来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