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记
楔子
爷爷奶奶都走得早，我的爸爸妈妈是由我祖父祖母拉扯大的。
我祖父，是个很帅的小老头。眼角的皱纹虽然慢慢增多，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弯成一座明朗的桥。
我喜欢喊他小老头，他总是乐呵呵的笑着应我。如今他已经九十多岁，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尽管瘦溜溜的，但是劲儿依旧不小。这让我每次看到他在院儿里打太极的时候，都会想起小时候冬天在老家，早上他会把不愿意从被子里起来的我，连同被子一起单手抱到他跟祖母的屋子里。我目不转睛看着十四寸的黑白小电视里演的超人动画片，然后张嘴接过祖母递到嘴边的鸡蛋羹。
祖母是个柔弱的女人，一辈子相夫教子，心地善良，寒冬腊月里有叫花子上门讨饭，她都会烧把草把饭热热再给人家。
只可惜她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当时是小孩子不懂事儿，看着满山坡洋洋洒洒的纸钱还惊奇的不得了。父母作势要凶我，祖父一把把我捞过去护在怀里，蹲下看着我的眼睛说，乖女，你祖母去别的城里自己玩去啦。我看着他眼里明晃晃的泪花，有些难过。
祖母走了之后，我父母要把祖父接过来，可他死活不肯，说不要给添麻烦了。死犟死犟的谁都劝不动，后来实在拗不过他，就说好每个月让我回老家给他送钱再陪陪他。
他在院子里种了好些个花儿啊草儿的啊，还有南瓜和葫芦，每个月回来我都有的玩儿。冬天的时候，祖父还给我煨香喷喷的白薯吃。哦，对了，家里还有一个鏊子，他会摊香喷喷的煎饼，在要起饼的时候撒上一层白糖，好吃的让人翻跟头。
大概是十五岁的那年，秋天吧，我像往常一样坐车回去。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金灿灿的，照在石榴树上，透过叶缝儿被剪成各种斑驳。还有周围许多参天的绿葱葱的大树，大叶子没有变黄，风吹着满世界都是沙沙声。
院子里的葫芦个儿都挺大的了，看着就喜人。我摘了一个葫芦，坐在天井里，用锯子拉葫芦，想把上面的锯下来，然后挪一颗小辣椒进去。
阳光呼在脸上还有点热辣辣的，不过暖烘烘的很舒服。
祖父就席地坐在门栏上，用粉笔在地上写着他从电视上看的各种字谜，然后时不时让我猜。
葫芦弄完了，祖父还在写字，动作相较前几年，明显缓慢了很多，但是依旧实落落的。
我安静的看着他。
他的头发花白了。他的呼吸是看得见的浑重。
他已经将近九十岁了。
他老了。
他一个人，已经过了六七个四季。我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很孤独寂寞的时候，有没有想祖母的时候。
就像我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祖母。
尽管他们在我眼里一直相敬如宾，但是虽然那时候年龄小，也从祖母眼里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的依赖，她的全心全意。而从祖父身上，能看到的只有尊敬和略微的疏离。
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看着他日渐老迈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鬼使神差的问出口，祖父，你是不是特别爱祖母？
他手上写字的动作一滞，接着恢复常态，说，乖女长大啦，知道什么爱不爱了。
我没说话，知道他还有下文，因为每次他说完一句叹气的话，后面都还有。
果然。
祖父支撑着门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沾上的灰尘，对我招招手说，来过来。
我顺从的跟过去，随他来到了北屋其中一个放杂物的一间，那里放着各种米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祖父径直走到一个漆都掉得差不多的老式木柜前，拉开门，从最上面取出一个小的檀木匣子来。
回到他的屋子，祖父并没有直接打开它，而是先拿沏壶沏了杯茶，放在我俩中间的小凳子上。
那茶我认得，是他很宝贝的茶，据说是有六七十年年限的陈茶。水一下去，香气扑鼻而来，厚重不乏辛甜，茶叶上下翻腾开散，颜色通透的好看。
祖父取过那只檀木匣子，吧嗒一声打开平细铁扣，有轻薄的一层灰尘洒在空气里。
里面并没有太多的内容，只有一包用丝绸布包装着的东西，还有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递给我。
这是一张年代很久远的照片，泛黄，边角曲卷，很薄褶皱又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能把它捏碎。
看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茶园里，上面有两个男孩子，略高一点的，我看出来是祖父，因为他的笑眼实在是有标示性。略矮一些的，笑的有些羞涩，但他的容貌着实让人惊艳。就算是放在现在的当下，也是好看的。尤其那双眼睛，不同于祖父的狭长，而是圆圆的很灵动。隔着岁岁年年，隔着山河久远，那抹灵动也能清楚的撩动人心里的碧波。
我一直觉得祖父长的够帅气了，现在看来这个男孩子可是要比他还要好看上几分。
祖父捧着茶，眼睛也盯在这张照片上。乖女啊。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楔子
爷爷奶奶都走得早，我的爸爸妈妈是由我祖父祖母拉扯大的。
我祖父，是个很帅的小老头。眼角的皱纹虽然慢慢增多，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弯成一座明朗的桥。
我喜欢喊他小老头，他总是乐呵呵的笑着应我。如今他已经九十多岁，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尽管瘦溜溜的，但是劲儿依旧不小。这让我每次看到他在院儿里打太极的时候，都会想起小时候冬天在老家，早上他会把不愿意从被子里起来的我，连同被子一起单手抱到他跟祖母的屋子里。我目不转睛看着十四寸的黑白小电视里演的超人动画片，然后张嘴接过祖母递到嘴边的鸡蛋羹。
祖母是个柔弱的女人，一辈子相夫教子，心地善良，寒冬腊月里有叫花子上门讨饭，她都会烧把草把饭热热再给人家。
只可惜她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当时是小孩子不懂事儿，看着满山坡洋洋洒洒的纸钱还惊奇的不得了。父母作势要凶我，祖父一把把我捞过去护在怀里，蹲下看着我的眼睛说，乖女，你祖母去别的城里自己玩去啦。我看着他眼里明晃晃的泪花，有些难过。
祖母走了之后，我父母要把祖父接过来，可他死活不肯，说不要给添麻烦了。死犟死犟的谁都劝不动，后来实在拗不过他，就说好每个月让我回老家给他送钱再陪陪他。
他在院子里种了好些个花儿啊草儿的啊，还有南瓜和葫芦，每个月回来我都有的玩儿。冬天的时候，祖父还给我煨香喷喷的白薯吃。哦，对了，家里还有一个鏊子，他会摊香喷喷的煎饼，在要起饼的时候撒上一层白糖，好吃的让人翻跟头。
大概是十五岁的那年，秋天吧，我像往常一样坐车回去。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金灿灿的，照在石榴树上，透过叶缝儿被剪成各种斑驳。还有周围许多参天的绿葱葱的大树，大叶子没有变黄，风吹着满世界都是沙沙声。
院子里的葫芦个儿都挺大的了，看着就喜人。我摘了一个葫芦，坐在天井里，用锯子拉葫芦，想把上面的锯下来，然后挪一颗小辣椒进去。
阳光呼在脸上还有点热辣辣的，不过暖烘烘的很舒服。
祖父就席地坐在门栏上，用粉笔在地上写着他从电视上看的各种字谜，然后时不时让我猜。
葫芦弄完了，祖父还在写字，动作相较前几年，明显缓慢了很多，但是依旧实落落的。
我安静的看着他。
他的头发花白了。他的呼吸是看得见的浑重。
他已经将近九十岁了。
他老了。
他一个人，已经过了六七个四季。我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很孤独寂寞的时候，有没有想祖母的时候。
就像我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祖母。
尽管他们在我眼里一直相敬如宾，但是虽然那时候年龄小，也从祖母眼里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的依赖，她的全心全意。而从祖父身上，能看到的只有尊敬和略微的疏离。
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看着他日渐老迈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鬼使神差的问出口，祖父，你是不是特别爱祖母？
他手上写字的动作一滞，接着恢复常态，说，乖女长大啦，知道什么爱不爱了。
我没说话，知道他还有下文，因为每次他说完一句叹气的话，后面都还有。
果然。
祖父支撑着门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沾上的灰尘，对我招招手说，来过来。
我顺从的跟过去，随他来到了北屋其中一个放杂物的一间，那里放着各种米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祖父径直走到一个漆都掉得差不多的老式木柜前，拉开门，从最上面取出一个小的檀木匣子来。
回到他的屋子，祖父并没有直接打开它，而是先拿沏壶沏了杯茶，放在我俩中间的小凳子上。
那茶我认得，是他很宝贝的茶，据说是有六七十年年限的陈茶。水一下去，香气扑鼻而来，厚重不乏辛甜，茶叶上下翻腾开散，颜色通透的好看。
祖父取过那只檀木匣子，吧嗒一声打开平细铁扣，有轻薄的一层灰尘洒在空气里。
里面并没有太多的内容，只有一包用丝绸布包装着的东西，还有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递给我。
这是一张年代很久远的照片，泛黄，边角曲卷，很薄褶皱又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能把它捏碎。
看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茶园里，上面有两个男孩子，略高一点的，我看出来是祖父，因为他的笑眼实在是有标示性。略矮一些的，笑的有些羞涩，但他的容貌着实让人惊艳。就算是放在现在的当下，也是好看的。尤其那双眼睛，不同于祖父的狭长，而是圆圆的很灵动。隔着岁岁年年，隔着山河久远，那抹灵动也能清楚的撩动人心里的碧波。
我一直觉得祖父长的够帅气了，现在看来这个男孩子可是要比他还要好看上几分。
祖父捧着茶，眼睛也盯在这张照片上。乖女啊。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罒▽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