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age1
夏风轻吹。
挟着战国特有的泥土清香。
和幽幽笛声。
扬起银白色发丝，空中飞舞。
银发犬妖每每进入那片幽深的森林时，那凄婉却也悠扬的笛声总是萦绕在他耳畔。
他知道森林里的人是谁，大概是那个孤单的女人，他不想知道这些人之间复杂的情感。
一个没用的半妖，在这种战火纷飞的战国时期，纵使有了铁碎牙，也只勉强能自保吧，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那些人类。
终是无力护他们周全啊。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他这无用弟弟的墓前。
墓碑前的花从未枯萎过，每每他前一天看到花将枯败时，次日花就换成还带着露水的鲜艳花束。
十几年如一日，真是风雨无阻，银发犬妖有些想发笑。
讽刺。
失去了挚爱的孤单女人啊，终日躲在那幽暗的树林里，也许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他不知道是该觉得她悲惨还是可笑。
可惜……
他竟有些笑不出来。
远处传来了邪见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不该想这么多，转头离去。
“呜——”
笛声骤转，婉转一声似乎在向他道别。
是了，也许他是这十几年来唯一来看过她的人，即便他认为并不是专程。

Passage2
夕阳西下。
林中的笛声已息。
林中一片寂静。
白衣红裙的巫女将玉笛轻轻放在桌上，摩挲着玉石细腻的纹理。大概只有它会陪着她了吧，也许几百年，也许几千年。
休息了吧。杀生丸。
他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以为戈薇也已殉难的珊瑚几近崩溃。
不错，本该如此。可是戏剧性的，铁碎牙的结界却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仅仅是被猛烈的气流击中。再醒来只看到一片血染苍茫的大地和哭昏在法师身边的珊瑚。
艰难地安置昏迷不醒的珊瑚，戈薇带着残破的火鼠裘和再也无法妖化的铁碎牙，走进了深山。
多少年了，她也记不清，只记得她还是以那副年轻面貌游荡在村子周围，看到已有了白发的珊瑚和身手不再矫健的法师。
没有谁能陪着谁一世。
多凄凉而真实的道理。
孤独让强者更强，让弱者连苟且偷生的喘息时间都没有，这便是战国时期残酷的生存规则。
没有人可以说前者是幸运的而后者则是不幸儿。
有的，只是物竞天择。
因此杀生丸一向认为感情不过是渺小生物之间可笑的依赖。
杀生丸从未想过多年以后，这种他曾一度藐视过的可笑羁绊会出现在他身上，当然，这是后话了。

Passage3
银发的大妖怪今日似乎有些烦心事。
在药物匮乏、医学技术不发达的战国时期，疟疾这样的病是致命的。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当妹妹看的女孩死去。
天生牙不能给她第四次生命，这个整日被高烧折磨的女孩已经几乎要失去了知觉。
戈薇。
那个以前总是能拿出奇怪药物迅速治愈同伴的女人。
然而当杀生丸冲进森林时才猛然觉醒。
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没有气味，没有声音，搜寻林子虽用不了太多时日，但玲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
杀生丸手足无措。
金石破空之声倏然袭来，箭羽却准头奇差地钉在犬妖身边的榕树干上。
“奎宁。”温和的声音从丛林深处传出，拉回了他的思绪。
真是料事如神，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杀生丸无声地舒了口气。
“……”模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甚清晰的声音预示着女子已渐行渐远，杀生丸再凝神听时，已是一片寂静。
他只得“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Passage5
然而战火蔓延，远位于西国边陲的武藏也没能幸免于难，往日一片祥和的景象不复存在，百姓流离失所，村庄在战火的洗礼下面目全非。
杀生丸已经离开了六十年。
戈薇清楚，也许再没有人会在深夜静静坐在树上，注意着林子里的风吹草动，像是保护她的安全了。
其实也从未有人许诺要给予他什么保护，除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只当是朋友的腰间铁碎牙的主人。
她孤身一人，没有人会保护她。
“巫女大人！南方有一批妖怪袭来了！”
“我即刻便去。”拿起梓山之弓，这是那个已逝巫女给她唯一的帮助。
没有人会保护她，她却要去保护很多人。
光芒过后，妖怪消失殆尽，然而巫女的心里却并不轻松。
她知道，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向桔梗、像瞳子那些战国时期的巫女一样，倒在纷飞的战乱中，倒在血泊里，最终下地狱。
也罢，这便是巫女的命运了。
只是，她想再见见他……

Passage6
战争终于在西国的压倒性胜利中结束，杀生丸被群臣簇拥上高台，迎着刺眼的阳光，年轻的君王第一次感到迷惘。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从未追求过名利，除了曾经一度尽力去追求的霸道……
便是她了吧。
此时距他离开，已过去了六十三载。
然而中间的诸多变数，促使了他不曾有机会去看她一眼。
他几乎每天都在回想，她最后向他道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是到了他该回去的时候了。
去看看他朝思暮想了六十三个春秋的人儿。

Passage7
村庄已然没了当初的样子……
杀生丸心中一沉。
如果她在，她八成会保护这里。
难不成……环视四周，一行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似乎是从墓地方向来的。
“巫女大人一定会去往天堂的……”模模糊糊的声音，在杀生丸耳旁却好似一个惊雷！
杀生丸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想。
树林，树林！
可能是因为遥远，又或者是没有价值，杀生丸记忆中的树林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然而她在哪？她在哪！
他绝不相信村民所说的“巫女大人”就是戈薇！天地之大，怎可能这样巧！
然而杀生丸的潜意识却让他冷汗直冒。

Passage8
曾经几乎每日到森林里走一走，成了杀生丸的习惯。
然而他今日不是来散步的。
修长的双眉拧紧，暗示着主人的焦急情绪。
虽然他总觉得他和这个女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默契，又好似达成了什么协议，即使是杀生丸如此强势的大妖怪，也从未为了什么目的，去打扰这个女人数年如一日的清净生活。
可今日却管不了这许多了，凭着记忆中笛声的来向，银白色的声音疾驰而去。
他从未爆发出过这样的极速。
然而也无法敌得过静静流淌的时间啊……
木屋是空的！
不，不应该这样！
他看见她所谓朋友们坟前的草木已枯萎。他看见墓碑上细细的尘埃。他看见石阶上零星分布着青苔。
一切都说明她近日不曾到来。
发生了什么事，打破了巫女几十年如一日的规律。
杀生丸第一次感到心急如焚。他从未感觉如此焦急，却也从未如此无力过。他什么都不能做。
难不成村中那座“巫女大人”的新坟……
是戈薇……
杀生丸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绝不能相信……
深夜清冷的月光绮在简陋的木窗边，映出犬妖苍白的脸。

Passage9
“杀生丸是来找我的么？”
没有任何征兆的，魂牵梦绕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身后。
拉回了他几乎要飘到九天上寻找她的思绪。
故人仍在人间啊。
自己犯了个典型的先入为主式错误，有谁会整日待在屋子里呢……
此后便是无声的笑。
回头，杀生丸寻找着记忆中纤弱的身影，似乎想说些什么。
突然间他感到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他身后根本空无一人！迅速搜索木屋内外，无果！
可那让他心神激荡的声音也不可能是幻觉。
“杀生丸是来找我的么？”女声再次响起的一刹那，杀生丸奔向声源处！入眼却是门后一支奇怪的黑色棍状物体，播放着屋子的主人的声音。
“是杀生丸吗？”黑色的奇怪物体继续说到。“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曾经从我的世界那边带来的录音笔，它能录下来我的声音。我在离开前把它放在门后，当你推门进入木屋后它会响起来。由于年岁久了，也许它反应会有些迟缓。”杀生丸皱眉，他只想听听她在哪，然而却对这个棱角分明的东西无可奈何。
“所以如果你听到了这份录音，那代表我在最后一次出门前认定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这里来，或者……也许我再也回不来了……”老旧录音笔播放时略带杂音，淡淡的语气听着有些悲伤。
“大概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你失约了呢，杀生丸，我终没能等到你回来……对了，记得，我……哗……”嘈杂的截止声给录音画上休止符，似乎她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惜陈旧的设备没能替她传达。
犹如给杀生丸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大概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挥之不散的阴霾重新笼罩了方才被破晓微弱日光温暖的银丝下的脸庞。

Passage10
恍惚之间杀生丸踏上了初秋已散落了黄叶的土地。他该何去何从？又该做些什么？他不知道。
他失约了？他失了什么约？
他有种预感，这和她最后的那句话有关。叹物是人非，戈薇的声音还回荡在杀生丸脑海里，人，却已经黄土白骨。
可他想知道，他想知道！他想知道他到底答应了她什么，才让她抱撼离世！
纤细身影在脑海中浮现。
他终于想起那句话。
“记得早点回来，我等你……”
他已归来，然而故人却已不再……
他终于明白，她一直爱着他。
比痛失所爱更痛苦的，便是爱还未说出口，心上的人便已不在。
爆碎牙流光闪动！
哪怕巫女的命运是到地狱去，他也要到地狱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红莲之火又有何可畏惧！
然而在杀生丸闭眼的等待着亲手挥出的气流将他粉碎的一刹那，脚下不起眼的柔和光芒在他眼前忽然闪现。
飞身跃起，身后的古树灰飞烟灭。杀生丸蹲下，细细端详着嵌入泥土中的闪光物。
是玉，入手的温润感预示着它的优良品质，可惜不过是碎片。
大概是属于什么玉制品吧，只是为什么心中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Passage11
戈薇她有一支玉笛！
断口很新，她在不久前还在这附近活动着！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收好碎片，杀生丸向之前没有搜寻的森林的另一边走去。
须臾之间，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心脏停止跳动。
红白相间的身影赫然躺在约四十步距的地方，那是戈薇！
还有心跳！容不得多想，片刻间便将戈薇带回木屋。
回到居所，杀生丸不禁感叹环境的简陋，连煎药也要费一番力气。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戈薇肩上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右肩。这是巫女的致命弱点，否则又怎会险些性命不保……
看着草席上眉头紧锁的戈薇，杀生丸只觉心中一阵绞痛。若不是这战争，她本不该再担负起这沉重的巫女担子，而会就这样平静的隐居山林。
“对不起，戈薇……我……”略带着苦涩的清香中药气味充斥着狭小的木屋，银发犬妖道出了不曾说出口的话。
“你是……杀生丸吗……”并不如录音中的清澈有活力，戈薇的声音沙哑的几乎细不可闻。
“别动。”扶住企图起身的戈薇，杀生丸继续道：“躺一会儿，药马上就好。”
“我是在天堂吗……”呆呆地重新躺下，戈薇简直难以置信。
“难不成天堂就这么寒酸么？”听着杀生丸嗤之以鼻的嘲笑，戈薇欲辩又止，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罢了，怎么能说得过他呢……
这样就很好。

Passage12
戈薇再醒来便是次日傍晚，太阳的余晖透过木床，金黄色的温暖光芒拨开她的眼睑。
什么啊……她还是很累……
右肩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动仿佛就要痛的裂开，可作为一个巫女，不能拉弓的意味再简单不过了。死。
想到这里，戈薇的心一下子凉了。
“连自保都做不到，又怎么去保护村民呢……”神情恍惚，戈薇喃喃自语道。
“我在。”低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别担心，安心养伤。”银色的身影仿佛和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和着草药的清香，戈薇突然感到无比的温暖。
是啊，杀生丸回来了呢。
“为什么伤成这样？”坐在戈薇身边。杀生丸不解，即使受伤，结界至少也能保护她。
戈薇答带着村民们离开时走得很急，笛子大概掉在了林子里，本也不打算去拿了，正巧一位阿婆说小孙女落在了后面，便顺路回去找了，不想遇到了伏击。“小女孩吓得一动不动，眼见着刀锋劈落，又怎么能让孩子受伤。”戈薇笑着，好似受伤的不是她倒是别人似的。
“更何况，开战前夕，杀生丸的妈妈曾经来找过我，武藏是西国的领土，我就更应该保护你的子民。”
“我从不相信什么报应之说。”微弱的余晖将戈薇消瘦的身影在墙上投出长长的影子。“但我日暮戈薇答应的事，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做到，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你看，”指着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只有浅淡光辉的红日，戈薇道：“即便说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天，他总在看着你。”
“他们也将是你的子民。”往日冷漠的声音被温柔替代。”
金色与黑色的眸子对视，银发与黑发随晚风飘扬。
“我会陪着你。”
——The End——

后记
战争年代的百姓总是迫于战乱之苦，或无家可归，或背井离乡，或流离失所。
乱世中的有情人常常因战乱而分离，本文的结局是完美的，然而这样的故事鲜有发生在硝烟弥漫的战国。
我们为曾经的跌宕起伏而感叹，同时也当珍惜今日的生活，请让战争的余音绕上你的心弦，切莫高枕无忧，铭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理。请带着对和平的热爱与感恩，度过每个日升日落、春来秋往，这便是本文真正的意义所在。
染于2014.4.30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