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昔日已死
*题目:《索雷卡瓦莱故事集·长夜》
城市是内腑空洞的野兽，铁轨运行，如风穿过山谷。索雷卡瓦莱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心脏急速地跳动；每跳动一次，自己就缩得更小。
温热的水珠缓缓滴落。
【某年某月某日的自述
我讨厌如此。我讨厌夜晚。
是的，我想起来了。
如果你知道圣诞节和平安夜的话——如果这里有的话。那么，正是平安夜。
那一天提前举行了圣诞大餐，我已经忘记了原因；祖父，祖母，舅舅，舅母，表妹……还有我和……我和……
每个人都很兴奋。当然了，那可是圣诞节啊。
我没有去凑热闹，也没有围在餐桌旁等待着母亲的烤火鸡大餐——相反，我离开了那些兴奋的人们，独自走到阳台上去。我们位于这座公寓的第十一层。
穿梭着的风让我感到微微的寒意。这寒意与屋内的气氛并不搭调，但我乐意如此。
我盯着被霓虹灯点亮的夜空看了一阵子，决定下楼看看。楼下很安静。
我向父母征求允许之后便下楼去了。在那个时候，圣诞大餐只吃了一半。我敢肯定，他们半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妙探寻踪游戏上。总而言之，他们其乐融融。
我可以选择电梯。走廊之间亮着暖黄的灯光，电梯厢内则亮如白昼。我没有选择它。可能会有大部分人认为，楼梯令人觉得恐怖。但并不是那样。楼梯间的灯光全部亮着。
电梯太快了，说实在话，公寓下得小区其实并没有有趣之处。只是圣诞气氛不适合我。类似的事情我小时候就做过，或者说，年年如此。
我讨厌圣诞节。
我注意到楼梯间墙上钉着的清洁审查记录，但是它已经许久没有更换过，墙皮则显得有些斑驳，印在记录上负责人的照片咧嘴笑着。我把它拍了回去。
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番。在我的右方有一块狭长的窗户，熠熠灯光从玻璃中透进来。灯火辉煌的野兽。
我一向喜欢把城市认作野兽。
在离温暖的圣诞大餐越来越远的过程中，我的思维一直是停滞着的。每一层都一样，斑驳的墙皮和陈旧的记录，似乎越来越缺少打理。
之后，我看到了一楼的楼层牌。
好的，这勾起了我的一点回忆。我曾坐在这里，我坐在一楼楼梯口，回忆起某个下午。
牛排，我想起某个人。她说，赶紧把黑椒酱淋上。然后她递给我一个蛋黄颤巍巍的煎蛋。我拿着叉子，满心希望早点把它吃到嘴。
这就是回忆的特别之处:时间淡化它，美化它，让它蒙上一层柔和的雾霭，又磨钝它的棱角。
我坐在一楼楼梯口，回忆起某个下午。下一层楼梯没有亮灯，黑暗茫然地凝视着我——而在我的左边，隔着一睹墙的距离，响起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我往下一层走了下去。】
天色泛出淡淡的幽蓝，校园建筑群蒙上了一层灰色。它们破旧——古老而无用。学生们散落在各处，欢声笑语，动作标准。
索雷卡瓦莱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罐蓝山咖啡，而售货员熟视无睹，忙着和高挑的男学生耳鬓厮磨。索雷卡瓦莱径直从两人身体之间穿过，甚至不用伸手推开他们。他们自动分开。
“我爱你。”她听到售货员低低地说，他的声音使悬挂在店门口的风铃震荡起来。
她随手拉开了铁环，咖啡罐小小的铁环在地上蹦跳着发出银光。一只煤灰色的猫过来叼走了它。
【某年某月某日的自述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反而使我感到安心。寂静且空旷，只有一人。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响着。我停下步伐，忽然开始遗憾那次的囫囵吞枣和丢下的蔬菜浓汤。
灯光忽然灭了，而我听到了熟悉的风声。】
索雷卡瓦莱脚尖点地，轻轻旋转，手里握着那罐咖啡。校园里忽然变得空旷，天空聚集起浓黑的乌云，落下细细的雨滴。
而索雷卡瓦莱知道自己应该毫无反应。她凝视了一秒刚刚路过的便利店，便利店的门融化滴落，变为积水，渗透到石板路上。
“喵。”煤灰猫蹦跳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
索雷卡瓦莱蹲了下去，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她隔空抚摸着它的毛。煤灰猫慢慢靠近，金色眼瞳里闪出一点瑰丽的光。
【某年某月某日的另一段自述
生命的起源和终结皆为黑暗。我赤身裸体地这么想道。
羊水和泥土，人们的归宿。我发现自己正在自言自语，同时我神志清明。
我喜欢披头士的音乐和披萨饼，还有蔬菜浓汤！牛排！这几个词在墙壁间回荡着。我茫然的盯着它们。
“我喜欢煎得半熟的鸡蛋。”我大声说。
我在说什么？我的手抚上喉咙，发现有一处诡异的突起。接下来，我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不是金色！是黑色。
我觉得有些沮丧。
“62201，”有人说。是墙上的女人朝我咧嘴微笑。
“帽子不错，亲爱的。”她笑着说。
突然之间，我决定往前走。身上有了一套考究的长礼服，噢，对了。还有一顶礼帽。
“我在找她。”我静静地说。“你看见她了。”
“当然了，甜心。”
她缩回到了纸里。
我在空无一人的黑暗楼道中。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夜空，城市的灯光已经陨落。“嗡——嗡——”，风灌满这里。它在呜咽。
我往下一层走了下去。】
【某年某月某日的自述
野兽发出悲鸣，缘由是钢铁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风如海潮般扑面。钢铁丛林之中高架林立，火车飞驰而过。
而我在火车顶上坐着。我纹丝不动。
“在哪里……？”我的声音扭曲，尾音同城市的灯火一同化为模糊的一团。我紧紧攥着车厢顶部的把手，却发现它满是锈蚀的痕迹，脆弱，通体铁红。它坚持了几秒之后折断，立刻飞坠下去。
“在哪里？”我问道。
“在……煮得半熟的鸡蛋。”我企图吞下后面半句话，然而喉咙仍然在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我忽然开始想念蔬菜浓汤和披萨饼。
为什么我在想这个？
“因为我喜欢。”我说。
火车发出框啷框啷的声音，开始爬一个落差约百米的坡。我凝视着隔空大厦中空无一人的房间，双手放在膝盖之上，面无表情。】
索雷卡瓦莱拍了拍食铁猫的头。她缓慢地站起身体，表情如同冰封。
她丢下了咖啡罐。咖啡罐落在水坑里，很快溶化成模糊的铁灰色。
【某年某月某日的另一段自述
我正在追一列火车，而我所踏的是灼热的铁轨。
在正常情况下，随着高速运动，我的礼帽应该早就飞坠下去。我茫然地想，透过枕木间的空隙，注视下方的百米高空。
一个火车把手从我身边飞掠而过。我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火车，那辆金属灰色的庞然大物正在攀爬。它如同蜗牛。
我正在寻找她。我竭力狂奔，风如海潮般扑面。
她是我的。我的。
我看到了她，面色苍白得有如幽灵，发色黑如生漆。
她是我。
我奋力越过横亘在面前的两节车厢，之后落地时被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然而没有关系，因为火车拉出了长长的汽笛声，瞬间停滞。
她穿着宽松的连帽衫。她穿着几乎要与纯黑的夜空融为一体的西装，白色领带在风中飞扬。
我低下身体，看着她垂下的眼睑。
“■■■■■。”
我说。】
又一罐咖啡朝索雷卡瓦莱飞去。索雷卡瓦莱轻盈地转身，抬手接住了它。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拜托。”索雷卡瓦莱说。
“你怎么知道？”戴着礼帽的青年从拐角处闪出，靠在墙边，臂弯里抱着那只煤灰猫。
索雷卡瓦莱没有回答。她低头拉开铁罐的环，啜饮了一口咖啡。
“你已经忘记了是吗？”青年凝视着她，灰色眼眸黯淡无光。
“忘记什么？”她问。
“你忘记了，”青年耸了耸肩膀，“问我的名字。”
“马修。”
“我就知道你知道。”他抱着食铁猫，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它的毛。索雷卡瓦莱知道他在期待。
她朝他伸出了手。
——2014/5/9——
*题目:《索雷卡瓦莱故事集·长夜》
城市是内腑空洞的野兽，铁轨运行，如风穿过山谷。索雷卡瓦莱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心脏急速地跳动；每跳动一次，自己就缩得更小。
温热的水珠缓缓滴落。
【某年某月某日的自述
我讨厌如此。我讨厌夜晚。
是的，我想起来了。
如果你知道圣诞节和平安夜的话——如果这里有的话。那么，正是平安夜。
那一天提前举行了圣诞大餐，我已经忘记了原因；祖父，祖母，舅舅，舅母，表妹……还有我和……我和……
每个人都很兴奋。当然了，那可是圣诞节啊。
我没有去凑热闹，也没有围在餐桌旁等待着母亲的烤火鸡大餐——相反，我离开了那些兴奋的人们，独自走到阳台上去。我们位于这座公寓的第十一层。
穿梭着的风让我感到微微的寒意。这寒意与屋内的气氛并不搭调，但我乐意如此。
我盯着被霓虹灯点亮的夜空看了一阵子，决定下楼看看。楼下很安静。
我向父母征求允许之后便下楼去了。在那个时候，圣诞大餐只吃了一半。我敢肯定，他们半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妙探寻踪游戏上。总而言之，他们其乐融融。
我可以选择电梯。走廊之间亮着暖黄的灯光，电梯厢内则亮如白昼。我没有选择它。可能会有大部分人认为，楼梯令人觉得恐怖。但并不是那样。楼梯间的灯光全部亮着。
电梯太快了，说实在话，公寓下得小区其实并没有有趣之处。只是圣诞气氛不适合我。类似的事情我小时候就做过，或者说，年年如此。
我讨厌圣诞节。
我注意到楼梯间墙上钉着的清洁审查记录，但是它已经许久没有更换过，墙皮则显得有些斑驳，印在记录上负责人的照片咧嘴笑着。我把它拍了回去。
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番。在我的右方有一块狭长的窗户，熠熠灯光从玻璃中透进来。灯火辉煌的野兽。
我一向喜欢把城市认作野兽。
在离温暖的圣诞大餐越来越远的过程中，我的思维一直是停滞着的。每一层都一样，斑驳的墙皮和陈旧的记录，似乎越来越缺少打理。
之后，我看到了一楼的楼层牌。
好的，这勾起了我的一点回忆。我曾坐在这里，我坐在一楼楼梯口，回忆起某个下午。
牛排，我想起某个人。她说，赶紧把黑椒酱淋上。然后她递给我一个蛋黄颤巍巍的煎蛋。我拿着叉子，满心希望早点把它吃到嘴。
这就是回忆的特别之处:时间淡化它，美化它，让它蒙上一层柔和的雾霭，又磨钝它的棱角。
我坐在一楼楼梯口，回忆起某个下午。下一层楼梯没有亮灯，黑暗茫然地凝视着我——而在我的左边，隔着一睹墙的距离，响起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我往下一层走了下去。】
天色泛出淡淡的幽蓝，校园建筑群蒙上了一层灰色。它们破旧——古老而无用。学生们散落在各处，欢声笑语，动作标准。
索雷卡瓦莱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罐蓝山咖啡，而售货员熟视无睹，忙着和高挑的男学生耳鬓厮磨。索雷卡瓦莱径直从两人身体之间穿过，甚至不用伸手推开他们。他们自动分开。
“我爱你。”她听到售货员低低地说，他的声音使悬挂在店门口的风铃震荡起来。
她随手拉开了铁环，咖啡罐小小的铁环在地上蹦跳着发出银光。一只煤灰色的猫过来叼走了它。
【某年某月某日的自述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反而使我感到安心。寂静且空旷，只有一人。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响着。我停下步伐，忽然开始遗憾那次的囫囵吞枣和丢下的蔬菜浓汤。
灯光忽然灭了，而我听到了熟悉的风声。】
索雷卡瓦莱脚尖点地，轻轻旋转，手里握着那罐咖啡。校园里忽然变得空旷，天空聚集起浓黑的乌云，落下细细的雨滴。
而索雷卡瓦莱知道自己应该毫无反应。她凝视了一秒刚刚路过的便利店，便利店的门融化滴落，变为积水，渗透到石板路上。
“喵。”煤灰猫蹦跳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
索雷卡瓦莱蹲了下去，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她隔空抚摸着它的毛。煤灰猫慢慢靠近，金色眼瞳里闪出一点瑰丽的光。
【某年某月某日的另一段自述
生命的起源和终结皆为黑暗。我赤身裸体地这么想道。
羊水和泥土，人们的归宿。我发现自己正在自言自语，同时我神志清明。
我喜欢披头士的音乐和披萨饼，还有蔬菜浓汤！牛排！这几个词在墙壁间回荡着。我茫然的盯着它们。
“我喜欢煎得半熟的鸡蛋。”我大声说。
我在说什么？我的手抚上喉咙，发现有一处诡异的突起。接下来，我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不是金色！是黑色。
我觉得有些沮丧。
“62201，”有人说。是墙上的女人朝我咧嘴微笑。
“帽子不错，亲爱的。”她笑着说。
突然之间，我决定往前走。身上有了一套考究的长礼服，噢，对了。还有一顶礼帽。
“我在找她。”我静静地说。“你看见她了。”
“当然了，甜心。”
她缩回到了纸里。
我在空无一人的黑暗楼道中。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夜空，城市的灯光已经陨落。“嗡——嗡——”，风灌满这里。它在呜咽。
我往下一层走了下去。】
【某年某月某日的自述
野兽发出悲鸣，缘由是钢铁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风如海潮般扑面。钢铁丛林之中高架林立，火车飞驰而过。
而我在火车顶上坐着。我纹丝不动。
“在哪里……？”我的声音扭曲，尾音同城市的灯火一同化为模糊的一团。我紧紧攥着车厢顶部的把手，却发现它满是锈蚀的痕迹，脆弱，通体铁红。它坚持了几秒之后折断，立刻飞坠下去。
“在哪里？”我问道。
“在……煮得半熟的鸡蛋。”我企图吞下后面半句话，然而喉咙仍然在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我忽然开始想念蔬菜浓汤和披萨饼。
为什么我在想这个？
“因为我喜欢。”我说。
火车发出框啷框啷的声音，开始爬一个落差约百米的坡。我凝视着隔空大厦中空无一人的房间，双手放在膝盖之上，面无表情。】
索雷卡瓦莱拍了拍食铁猫的头。她缓慢地站起身体，表情如同冰封。
她丢下了咖啡罐。咖啡罐落在水坑里，很快溶化成模糊的铁灰色。
【某年某月某日的另一段自述
我正在追一列火车，而我所踏的是灼热的铁轨。
在正常情况下，随着高速运动，我的礼帽应该早就飞坠下去。我茫然地想，透过枕木间的空隙，注视下方的百米高空。
一个火车把手从我身边飞掠而过。我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火车，那辆金属灰色的庞然大物正在攀爬。它如同蜗牛。
我正在寻找她。我竭力狂奔，风如海潮般扑面。
她是我的。我的。
我看到了她，面色苍白得有如幽灵，发色黑如生漆。
她是我。
我奋力越过横亘在面前的两节车厢，之后落地时被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然而没有关系，因为火车拉出了长长的汽笛声，瞬间停滞。
她穿着宽松的连帽衫。她穿着几乎要与纯黑的夜空融为一体的西装，白色领带在风中飞扬。
我低下身体，看着她垂下的眼睑。
“■■■■■。”
我说。】
又一罐咖啡朝索雷卡瓦莱飞去。索雷卡瓦莱轻盈地转身，抬手接住了它。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拜托。”索雷卡瓦莱说。
“你怎么知道？”戴着礼帽的青年从拐角处闪出，靠在墙边，臂弯里抱着那只煤灰猫。
索雷卡瓦莱没有回答。她低头拉开铁罐的环，啜饮了一口咖啡。
“你已经忘记了是吗？”青年凝视着她，灰色眼眸黯淡无光。
“忘记什么？”她问。
“你忘记了，”青年耸了耸肩膀，“问我的名字。”
“马修。”
“我就知道你知道。”他抱着食铁猫，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它的毛。索雷卡瓦莱知道他在期待。
她朝他伸出了手。
——2014/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