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花七童忍不住一声轻呼，猛的看向唐九。
唐九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本姓韦的……当年的韦坚一案，想必花公子应该略有耳闻。”
这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案，韦坚官拜御史中丞，本是一家皇亲国戚，却为李林甫所陷害，满门抄斩。
花七童竭力平静内心，声音微颤道：“我知道此案。”

唐九续道：“那日他醒来之后，就忘记了曾与我说过此事。我那时已经略懂人情世故，深知此事不可泄露，便也装作不知道。寒鸦他……可能一生都不知道，他告诉过我他的身世吧。但自我知道这事之后，看他的眼光就有所不同。他练功极其努力，对自己分外苛刻，我知他内心的隐忍不发，每次看他的眼神，却总有些害怕。那时候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啊，为何会有如此冰冷彻骨充满恨意的眼神。我想，他一定恨透了李唐的朝廷罢……是我太懦弱……我与他情同兄弟，却没有在当时，鼓起勇气来宽慰开解于他……”
唐九言及此处，竟然声音略带哽咽。他缓了片刻又道：“我时常想……若是我鼓起勇气，于他年少时便劝住他……或许可以拖他爬出深渊罢……可我……我没那个勇气……我想帮他……又害怕自己同他一起也被拖入那黑暗之中……我只有加倍的对他好，但我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他从亲人的尸骨堆中爬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或许就是复仇……向李唐的江山复仇……”
花七童颤声道：“所以……他才……”
唐九缓缓点头：“所以他才会为安禄山所利用……”

花七童再度深深的呼吸，开口道：“我听说……他在唐门东窗事发后，是你主动请缨追杀他？”
唐九有些自嘲的笑笑道：“众人皆以为，我唐九的追命箭，练得稀烂无比。众人又皆以为，寒鸦出事后，我是过于激愤，才满腔热血主动要求参与追杀。呵呵呵……其实射向寒鸦的那一箭，是我一生中，最精准的一次。”
花七童再度抬头看向唐九惊讶道：“你的意思是……”
唐九亦看向花七童，真诚的笑道：“我如何忍心杀他？我是故意射偏的。”

如此，一切未知的真相，终于大白于花七童面前。
花七童与唐九想起凌寒鸦的过往种种，各怀心思，竟一时皆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一身是秘密的凌寒鸦。
深陷黑暗无法自拔的凌寒鸦。
不知为何没有忍心刺杀花七童的凌寒鸦。
最终杀了安禄山，粉身碎骨的凌寒鸦。
花七童终于明白了凌寒鸦在大殿之上，同他说的那些话的涵义。
只是，他仍旧不知道，凌寒鸦究竟有没有真心实意的，爱过他。
但这仅仅是他二人之间发生的事，凌寒鸦已死，恐怕这个秘密，将永远封存了罢。

花七童叹了口气，端起早就冷掉的茶，轻轻啜饮。
他的袖子顺势滑下，露出左手手腕上的绿檀佛珠。
忽听唐九开口说道：“花公子……这串佛珠，可否借我一观？”
花七童觉得莫名其妙，但最终还是取了下来，递与唐九手上。
只见唐九定定的看了佛珠良久，对花七童言道：“唐九斗胆，敢问公子，这串佛珠可是寒鸦所赠？”
花七童整颗心顿时揪了起来，他忙问道：“正是！唐兄如何得知？”
唐九愣了片刻，忽然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仿佛陷入儿时回忆中。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寒鸦将这串佛珠放在最贴身的地方，从不示人。那日他喝醉了，才取出来同我看，还说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言及此处，唐九忽然认真的看向花七童充满疑惑的眼睛深处：“他那时神色十分认真道，他母亲从小就逗他，说这串佛珠由名贵的绿檀所造，以后要贴身保存，日夜携带，将来只能送给自己的媳妇儿……”
说到这里，唐九忍不住笑了笑，道：“却不知怎么送给公子你了？”

然而唐九的笑容定格在了唇角，因为他分明看见，花七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在下……唐门弟子凌寒鸦。”
“再明亮也只是星星罢了，怎么配得上皎洁的明月之辉。”
“愿它保佑你……平安喜乐，天长地久……”
“好，我就用一生来还。”
“方才我杀了他，和什么李唐江山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你我两清了。”
“我凌寒鸦一生都活在黑暗之中。”
过往种种，在花七童脑海中如璀璨烟花般炸开，泪水，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蓦然间，他脑海中又出现了当他跌落窗外之时，凌寒鸦站在窗口的那张剑眉星目，紧紧蹙眉的脸。

在这对凌寒鸦最后的惊心动魄的记忆中，他紧紧看住凌寒鸦开合的双唇。
这一次，他看的格外清晰。
他终于在回忆中，读懂了凌寒鸦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凌寒鸦一生都活在黑暗之中。”……
“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