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个人的旅行
老公出差这么久第一次回家，精神亢奋到从机场到家里一直不停地说，工作取得如何进展啦，他们在技术上有什么突破呀，我一点都不懂，但是不忍心打击他的热情，于是经受了一路的疲劳轰炸。

本来以为他出门在外一定很累，回来非睡足三五七天不可，谁知第一天晚上就爬到我身上来了，我知道我不应该拒绝，可是为什么想要拒绝呢？

我闭上眼睛，试图将自己交给他，却看到一张缺少血色的脸，是刘力扬的脸。

他说想吃我做的意粉，虽然味道一般般，就是想吃，我说好，明天早上给你做。结果我端了一锅皮蛋瘦粥给他，他看着愣了好久，然后开怀大笑，“哈哈，雯婕，你变幽默了，开始学做菜啦？”

我顺从地点头，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之前跟刘力扬学做的那些菜都是为了做给老公吃，就这么简单。然后那天我完全不管两个人的食量，把学过的菜式全部端上饭桌，他愧疚地搂着我，“雯婕，我不在身边，你受苦了，再忍耐一下，很快，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看吧，其实我很幸福，我一直很幸福，可是为什么那一刻还是想哭。

我试着什么都不想，老公说现在是泡温泉的时节，于是我就跟他去泡温泉。路上，我们在一家小酒馆歇息，客人不多，店员都顾着看电视，新闻说本城有人赢了一个很出名的设计比赛，得奖作品很面熟，果然是刘力扬的。

我借口去洗手间，走到暗角才敢高兴地笑出来，拨通电话，想贺喜一下她，应该不会显得太刻意吧……

等待接通的短暂时间里，我竟然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接电话的人不是刘力扬，是她同事，“力扬啊，她进医院了，喝酒惹的祸，胃出血了，不过现在好多了，我代她谢谢你的关心啦，她醒过来我会告诉她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座位的，老公吃惊地问我脸色怎么那么差，我说一定是着凉了，我得马上回家去医院看病。到了酒店，老公就急着去买回程的票，我突然好恨自己，“别，我没事的，刚刚是因为太累了才这么说的，对不起，难得出来一趟，我扫兴了。”

这次短途旅行我后来表现得好好，没有半点不舒服的迹象出现，老公很快又要走了，他说要不多留几天，陪陪我。我抱住他颈项，不让他看见我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专心做好那边的事，早点做完回来就好了。”他好感动，捧着我的脸亲了又亲，我的眼泪是真的，可惜不是为他流。

从我家客房的窗户就可以看得见她家的阳台一角，可是这段小距离我却走了一个星期的时间。8C-3201的木门第一次没有为我提前打开。按铃，于我，原来是如此陌生的举动，沉默，于她，也是从没有过的回应。

电梯到，我回头看去，刘力扬提着行李袋，手里的奖杯熠熠生光，她冲我笑，如释重负的笑，我低下头，跟着她开门进屋，脑海里思索着最难听最恶毒的开场白。

“旅行好玩吗？”

“不好！”我死死盯着地面，不肯看她一眼，狠不得把一肚怨气踩进地缝里。

“怎么啦？”这该死的温柔，我再也憋不住了。

“我怎么了要你管，为什么不先管好你自己，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转身就进医院，是谁害我一路提心吊胆的，是谁害我吃不安睡不好的，你说啊，是谁啊……”

她贴过来想安抚我，我越说越口齿不清，越说越泪眼模糊，本来想发狠拍开她伸过来的手，看见手背上的针孔，喉咙像被人掐着似的，透不过气。

我就带了半个人去旅行，去做好妻子，那么另外一半，我究竟丢失在哪里了，寻掇了一路，还是听不到回响，落在刘力扬这里了么，为什么它不肯跟我走？

第五章  归途
老公外派工作进度比预期要快，快到我们有点措手不及。刘力扬告诉我要开个人设计展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辞了原来的工作。那段日子，刘力扬日以继夜地筹备，有时连她的同事都吃不消，所以每当他们见到正餐时间准点出现的我就会很雀跃，一来是因为我带去的西饼糕点受欢迎，二来全靠我把刘力扬抓到一旁逼她吃饭休息，他们才有机会透口气。

本来现场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偏偏在开幕前夕印刷厂才说一千五百份场刊校对的时候出了点问题，要改正过来重新印刷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更正的内容做成小贴纸，贴到每份场刊里。开幕前一天是冬至，刘力扬什么都没说，笑着目送她的同事欢天喜地的回家过节。

幸好，要修正一千五百份场刊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艰巨，只是刘力扬就坐在我对面，目光时常不经意地扫过她笔直的鼻梁，微张的薄唇，不知不觉就失了神。

“冬至快乐！”刘力扬突然抬起头，闪烁着眸子，笑得傻里傻气。

我想告诉她，其实今天也是我生日，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能够全心全意为她做一件事，即使是贴一个通宵的场刊，我也觉得无比快乐。

外卖比萨几乎和老公的电话同时来到，一接通就听见老公在那头清唱生日歌，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最浪漫的事了，当然也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估计三天前就开始酝酿情绪。

如果比作以前，我会笑着骂他有病，然后撒娇讨礼物，但是现在我却如坐针毡，怨恨这个手机的隔音效果太差，以至于他跑调的生日歌连相隔五步之遥的刘力扬都不好意思假装没听到。

她捧着比萨饼坐回原位的时候笑容有点生硬，“原来你今天生日啊，呵，认识那么久都不知道，”掰了一大块比萨递过来，“什么都没准备，给你块大的，许个愿吧！”

希望时间走慢点，再慢点……上天一定会怪我不够虔诚，不过足够虔诚又怎样，我的愿望还是不可能实现。

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刘力扬将自己的大衣披在我身上，“快瘦成一张纸了，还穿那么少布，别以为在冬天出生就一定耐寒。” 她又何尝不是瘦得厉害。

我心念一动，从背后贴过去，一件大衣刚好能裹住两个人的温暖，“这样就两个人都不冷了。”她愣了一下，始终背对着我，不让我看见她的脸。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好，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放任自己让她拽着走，直至闻到久违的香薰味，我才发现已经回到自己的家，没错，是我和老公的家。

我已经困得不行了，任由她帮我褪去衣帽鞋袜，然后在思维完全涣散之前，听到了她微哑的呢喃，“对不起，除了送你回来，我再也不能给你别的了。”

屋门合上，我却睁开了眼睛，天花板很高，却像随时坍塌，羽绒被很轻，却压得我几近窒息，我踢掉被子冲下楼，凛冽的风吹得我牙齿格格地响，跑过对面马路，才看见她缩在大衣里的身影。

不顾一切扑过去，把刘力扬撞得一个踉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我就一件单衣，露在外面的皮肤冷得全无知觉。

她把我收进大衣里，越收越紧的双臂好像要把我整个人揉碎，“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回自己家的路。”至少不要是现在，那一夜，我还是耍赖成功，再一次爬上刘力扬的床，枕着她的温度入睡。

第六章 不悔
刘力扬的跳槽引起了不少公司的注意，可见她之前得的奖在行内影响力不小，拉拢她的人百出奇谋，无声无息准备好一切才送来名帖，说订好酒店帮我们庆功，刘力扬竟然也大方接受，反而让对方受宠若惊。

外人并不知晓刘力扬曾经因喝酒出过事，敬酒的人推了又掉，外在硬朗有时更胜男人的人却为着一杯半盏扭扭捏捏未免显得矫情，刘力扬撑不过，手不自觉摸向酒杯。

“干杯！今天晚上她的酒，我全包了。”我动作比她快，拿起手边一杯红酒碰上对方的杯，诧异的不仅是她，对方游走在我们两人身上的眼神有点暧昧不明。

张嘴猛灌，不给其他人反驳的机会，好辣，胸口升起一团火，脑袋开始发胀，身体微微一晃，刘力扬的手已经在腰间。酒入喉咙，我才想起酒是别人开玩笑混了白酒的，发烧的感觉渐渐泛滥。刘力扬扶我去洗手间，“快点把它吐出来。”

 “刘小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们真的很有诚意的，本来都谈好了的，怎么突然又说要出国呢？”

“非走不可，不一定就有理由。”我让刘力扬在走廊等我，结果什么都没吐就出来了，刚好听到庆功宴的组织者和刘力扬这段对话。

洗手间不时传出按马桶冲水的声音，忽然好想自己的脑袋是个马桶，摁一下，把刚才听到的话呼啦一声冲到大西洋。

我再一次在刘力扬面前装大爷，回到家瘫软着身体让她从头到尾服侍得妥妥贴贴，听她轻轻的埋怨，“怎么那么傻，我什么时候批准你代我喝酒……”

“我只是不想某一天你突然不见了，自己才后悔没为你挡过酒。”我借着酒劲冲口而出，其实我更怕过了今天，自己就再也没有说出真心话的勇气。

刘力扬明显一惊，我却没勇气坚持下去，赶在她转身看之前闭上眼睛装醉，她用手探我额头的温度，“雯婕，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坚决让她相信我只是酒后胡言。所有奢想，被川行不息的时间踩在脚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梦醒之前昏睡到底。

终章 最美丽的意外

8C-3201的业主再次将房屋放盘，我站在地产中介门口，对着放租广告发呆，神情平静到仿佛自己从没与这个地方有过交集，刘力扬仿佛从一开始就住在我的脑海里，没所谓来，也就没所谓走，只是那场相遇，我们交换了最珍贵的东西，贞操和爱情。

直到很久以后，我依然怀疑那天的温泉被人放了催情药，她从我身体抽离，用满布红筋的眼睛盯着我，“我要你，记住最美好的一次，是我给的！”她带电的声音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身体在温水中早就酥软得不像话了，蒸汽伴着撩人的香味徐徐飘散，我以为她要再来一次，然而她拉起我的右手顺着腰线往下移动，我心中暗惊，她却不让我有退缩的余地。腥红，在水中蜿蜒出曼妙的曲线，我动作笨拙，已然足以令她快乐地哭泣。

老公由地产经纪陪着推门出来，“两位尽管放心，我们一找到买家会立即通知你们的……”然后介绍我们家的放盘广告挂上了离8C-3201几格的广告位，老公外派回来真的又一次升迁，我们要搬进更高级的社区。

车上绝尘而去，8C-3201阳台的一角越来越浅窄，直到在视野里消失殆尽。刘力扬只是这里的过客，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