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轩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张九龄《咏燕》
打我五岁那年重新被接回赫舍里府时，心里便知。那个被我唤作“额娘”的人，之所以愿意重新接受我这么个“贱种”回来，为的就是若干年后的这么一天。
我那所谓的“阿玛”和“额娘”这一个多月来跟我说过的话，比这十年的都要多。
“萧家是高门大户，能进了他府门是咱赫舍里的福气。”
“萧家那大少爷是荣敏长公主长子，如今又在户部为官，人都说，他是难得的少年英才。嫁与他，你并不委屈。”
“你娘临走前将你送回府中，无非就是为的你以后能觅得良人。如今阿玛做主，将你许给萧府，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什么赫舍里荣辱，什么为了我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什么弥补他对我娘的亏欠？呸！无非就是为了自己以后飞黄腾达的日子，何必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嫁？到底是个目不识丁的武夫，要我说，嫁什么嫁，一个“卖”字还差不多！
心里如是念叨着，脸上端的却还是打进府之后就没怎么变过的盈盈笑意。不动声色地将自个儿的手从那同我“诉衷情”到情难自已的额娘手中抽出，瞅着她那哭花了的脸终是点了点头：“额娘，您说的都对。我嫁。为了赫舍里，为了我娘，也为了自己。”
那女人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惊，而后便乐着冲出了我的屋子，连个客气话都再没半句，全然不似她方才说的，将我嫁了是无奈之举，阿玛偏疼我，不然，她早就要换了我那嫡出的“姐姐”去。对她这幅两面三刀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了，折身进了里屋心里只叹道，这群人终于还了我个清静。
打进府后就跟着我的小丫鬟送了那女人出去，回来急急忙忙便问我道干嘛真答应她，嫁人做小的苦处又都倒豆子的倒了出来，说得好像她真做过小媳妇似的。实在是受不了这好不容易求来的清静又被她打断，回过头去截了她的话：
“你以为，我不答应就能不嫁了？他们俩来跟我说，求得无非就是自己心安，等真急了，还会管我愿不愿意？大不了打晕了给我送长公主府上去呗！再者说了，就算我真的折腾完了，嫁不成了，那时候我在这赫舍里府里还能再待几日？到那时候，以他们俩那脾气，真给我卖了，也不是做不出来。”
那丫头听了自己的话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嘴也合不上。也是，这么多年，在她们眼前，我做足了恬淡娴静与世无争的样子，如今一气儿说了这么一通话出来，她吃惊些也是难免。瞅着她那样子倒是觉得好笑，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只低声又道了句：
“更何况，他们说的对，嫁过去，总归，我是不亏。”
这笔账，我心里算的是极清楚的。论日常吃穿用度，这赫舍里府自然无法同那边相提并论；论伏低做小，在那边和在这赫舍里府又有什么分别？更何况……低头随手拾起了桌上不知几时临的帖——“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小时候，娘同我说，女孩子嫁人便像是那赌坊里的赌局。我们就都是红了眼的穷途末路的赌徒，倾自己所有在孤注一掷。她的那局，输了。而我的这局，如今也已开始了押注。萧佳子隼？少年英才？
好！这一局，我就赌他鹰击长空，我就赌我，燕安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