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水手为打发时光，常将
海上的巨鸟信天翁捕来喂养，
信天翁像游子们慵懒的旅伴，
追随着航船滑行于苦渊之上。
信天翁一旦委身于甲板，
这蓝天之王便笨拙不安，
它可怜地拖着雪白巨翼，
恰似两只船桨挂在身边。
这长羽的旅行者何等委顿软弱！
翱翔矫若游龙，如今可笑委琐！
水手用烟斗戏弄鸟喙，也有的
跛脚取笑这曾叱咤云天的弱者。
诗人与这云中君真是何等相像，
他笑傲弯弓，风雨中自由翱翔，
跌落尘寰，便身陷嘲弄的海洋，
拖累它前行的恰是那巨大翅膀。

某地你曾经去过，后来把它剪成
一部老电影
某地你总是说起它、计划它
你约好的人过早死去
那个地方成了一具
透亮的骨灰盒
某地是你的安身之处，每年读它
读一封错字连篇的情书
一到那里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叠好地图，你问：“我来了吗？”

乘车的人都有一张憔悴的脸
我不否认
你很辛苦
你的眼神暗含隐忧
从宜昌到潜江
从潜江到武汉
从武汉再到别处
你一直睡
不厌其烦地交换着
各种姿式
有时认真
有时潦草
有时很美
有时不堪目睹
但你不是全部在睡
只是身体的某个部分在做梦
时而是头
时而是手
时而是肝
时而是胃
你几乎无法协调自己
但不管怎样
我不认识你
不知你从哪里来
也不知你还要到哪里去
我从潜江上车
只能陪你到武汉
这个短暂的旅程
虽然转瞬即逝
但我愿意挂念你
哪怕它只能停顿偶尔
乘车的人哪
我们都有一张憔悴的脸

在海口，岁月在降生。
我必须每天起床一次，洗漱，
必须每天走在去菜市场的路上。
和我一样走进来的人们汇集在一起，
和我一样买菜，掂量分量，苦于生计的人
每天来往，汇集在喧嚣里。
每天我只是平静地从门前经过，
看见一张智障男孩的脸
从寻人启事里像猎物一样盯上了我。
我必须扔掉过去生活在其他城市的衣物。
必须像骆驼穿过针眼般和菜主讨价。
必须对电梯间里女人和她的狗微笑。
你说，这是尘世，要有人静静地守护，
吵闹声中有神圣的静谧。

我只想完美无瑕，纤尘不染，宛如新生
随着岁月的逝去，我的内心越来越富足
和青年时候不同，我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
同每个新认识的朋友，都一见如故
或者一定要用语言把思想塑成具体形状
他们来也好，去也好，在我看来是一回事
只要我能保有自我和坚强的意愿
只要我有力量在夏日夜晚爬上山去
看星星成群涌过来，在山的那一边
让他们去相信我爱他们，爱得比实在还要多
让他们去相信我非常在乎，虽然我一个人走
假如能让他们得意，对我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本身完整，像一朵花或一块石头

残酷生活对女孩
毫无意义。
坚强毫无意义，
冷淡与顽固毫无意义。
别人餐桌上的甜品，
晃荡的高跟鞋，
毫无意义。
反复的搬家，躲避债主，
毫无意义。
过早开始工作，在后厨擦擦洗洗，
毫无意义。
听我说，残酷生活毫无意义。
忍饥挨饿不会让你变得迷人，更别提伟大。
被它毁掉的人远比战胜它的人，
多多了。
白裙子是好的，
跑步和撑杆跳也是好的。
辨识韵律，笔直的手指都是好的，
爱笑很好，大声哭，哭五分钟就闭嘴也不坏。
能熟练使用盐和糖，认得百合与马蹄莲那更好。
能阅读就阅读，不能，那就多问为什么。
关于认路和银河有多远，总会有人替你解答。
攒一抽屉彩色铅笔，一抽屉口红和香水，
床头摆满熊和娃娃，也不丢人，
这一切统统都是好的。
你漂亮就漂亮，不漂亮也有白牙齿，
你一笑就可爱，理应成为
真正的女孩

随时间而来的智慧
虽然枝叶繁茂，根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中抖动叶子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凋谢进入真理。
叶芝

蒙得维地亚
[阿根廷]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疲倦滑下一道斜坡的同情。
年轻的夜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们曾经有过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时间中的暗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褐色的淡水。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
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
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我想走得慢一点，赶不上火车、飞机
因此使一项计划搁浅。特别是聚餐
我希望赶到时聚餐已接近尾声
我来就是欣赏大家酒足饭饱的喜悦
就是和大家问声好
和熟悉、不熟悉的朋友握手道别
每天，我都在匆忙的人流车流中穿梭
像一粒被波浪裹挟着的泥沙
我多么想走得慢一点，脱离波浪
一个人在岸边或石头旁逗留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落伍者

田埂
路是这样窄么？
只是一脉田埂。
拥攘而沉默的苜蓿，
禁止并肩而行。
如果你跟我走，
就会数我的脚印；
如果我跟你走，
就会看你的背影

哭是区区小事
哭是区区小事——
叹息亦如此——
然而——按习俗——照规模
我们男男女女都死去！

在黄昏做梦
卡尔•桑德堡
在黄昏做梦
只把梦做在日头西落的时刻
随着一天的结束
我们回归梦境
回到那遥远而深邃
回到那深灰与暗黑
做梦吧，只在黄昏做梦
当一天渐近尾声
只有旧时光的碎片
从我们空洞的心灵深处浮现
从我们蘸满泪水的笔端流淌
泪水，失落，和破碎的梦
会在每一个暮色四起的时刻
四处遍寻你的心灵

突然间，我不再思考爱情
多年来这是我思考的唯一问题，
除此之外一切都无关紧要。
当我停止思考爱情，
我会思考什么？死亡，当然——
还有什么可以取代爱情的位置？还有什么具有这样的力量？
我在想死亡曾经看来多么遥远，
当它降临在我相当熟悉的人身上时，
我感到多么突然，
我在想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是一件平常事，
不会自然而然如秋霜冬雪。我在想
当我们老去会是什么样子，
皮肤如何陷落在皱纹中，眼睛
如何变模糊；然后（当然）
我想起了你，我的爱人。

那人我不认识
那人在思考
而你难道无需帮助就找到了位子
那里滚过寂静
这苦恼比那一天
压得更沉了
在另一种光下
大街的影子永远
是完整的
直到天空
比我的屋子更低
旅行者的翅膀
那时辰节日结束
一个灵魂飞成鸟
另一个剪影
在鬓角和帽子之间
应该喊吗
应该离开吗
锁孔咯吱响
可能远离众人我才会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