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
路是这样窄么？
只是一脉田埂。
拥攘而沉默的苜蓿，
禁止并肩而行。
如果你跟我走，
就会数我的脚印；
如果我跟你走，
就会看你的背影

哭是区区小事
哭是区区小事——
叹息亦如此——
然而——按习俗——照规模
我们男男女女都死去！

在黄昏做梦
卡尔•桑德堡
在黄昏做梦
只把梦做在日头西落的时刻
随着一天的结束
我们回归梦境
回到那遥远而深邃
回到那深灰与暗黑
做梦吧，只在黄昏做梦
当一天渐近尾声
只有旧时光的碎片
从我们空洞的心灵深处浮现
从我们蘸满泪水的笔端流淌
泪水，失落，和破碎的梦
会在每一个暮色四起的时刻
四处遍寻你的心灵

突然间，我不再思考爱情
多年来这是我思考的唯一问题，
除此之外一切都无关紧要。
当我停止思考爱情，
我会思考什么？死亡，当然——
还有什么可以取代爱情的位置？还有什么具有这样的力量？
我在想死亡曾经看来多么遥远，
当它降临在我相当熟悉的人身上时，
我感到多么突然，
我在想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是一件平常事，
不会自然而然如秋霜冬雪。我在想
当我们老去会是什么样子，
皮肤如何陷落在皱纹中，眼睛
如何变模糊；然后（当然）
我想起了你，我的爱人。

那人我不认识
那人在思考
而你难道无需帮助就找到了位子
那里滚过寂静
这苦恼比那一天
压得更沉了
在另一种光下
大街的影子永远
是完整的
直到天空
比我的屋子更低
旅行者的翅膀
那时辰节日结束
一个灵魂飞成鸟
另一个剪影
在鬓角和帽子之间
应该喊吗
应该离开吗
锁孔咯吱响
可能远离众人我才会入睡

每当离开工作场所
自我总是断裂
需要在茫然之后重拾生活
之间有五分钟空白
傍晚备餐、运动和阅读
每天重复走在独木桥上
这种狭窄从精神上被接纳
有时有人把我从傍晚直接带入深夜
这一天就直接从我的日历上消失
成为不需要回味的日子
过去都存在为一本可读之著
包括昨天和现在以前
我翻来翻去

一首诗
在家里总是安全的
每当科吉托先生
清晨出门散步
他一跨过门槛
就遇见——深渊
这不是帕斯卡尔的深渊
这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渊
这是一个
为科吉托先生量身定制的深渊
深不可测的日子
惶惶不安的日子
它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在面包房门前停一停
科吉托先生在公园读报
它就在他身后跟着一起读
像湿疹一样烦人
像狗一样黏人
它有些浅，还不能够
一口吞掉四肢和头颅
也许有一天
深渊会变宽
深渊会成熟
变得不可低估
真想知道
它喝的是什么水
该给它喂什么米
现在
科吉托先生
本可抓起
几捧沙子
将它填平
可他没有这样做
因此
回到家里
他就把深渊
关在门外
拿一块旧布
精心将它覆盖
——兹比格涅夫·赫伯特《科吉托先生的深渊》

雨来的时候，没有半点声响
就像在古代，一个隐士
走很远的路去见另一个隐士
我们盘膝坐在河边，听着晚风
梳拂过竹海，内心干净得如同
等水填满的空碗。
这世间太多事物，美得让人难以承受
比如远处的青山，在黑夜中
和白天没有什么不同，它以树林、雾气
禽兽、白云和关于神仙的传说
予我们以盛大的馈赠。
当我们短暂的离开那些升腾的烟火
美妙的篝火晚会。静坐着
在夜的果瓤中陷入无可名状的沉默中
终于听见那流水的声音，清晰得犹如
大洋深处的海啸。

敬你，我的失败，
对你我就像对成功一样喜爱。
顺从躺在我斟满高傲的杯底，
喜悦与痛苦永为一体。
黄昏明朗，风平浪静的水面
总是雾霭弥漫。
极端的残忍中有着深沉的温柔，
上帝的真理中也有上帝的欺骗。
我爱我那无法计量的绝望，
它的最后一滴里蕴藏着欢喜。
而此刻我只知道一条真理：
应将每一杯都一饮而尽。

▍作品39号
大街拥挤的年代
你一个人去了新疆
到开阔地走走也好
在人群中你其貌不扬
牛仔裤到底牢不牢
现在可以试一试
穿了三年半　还很新
你可还记得那一回
我们讲得那么老实
人们却沉默不语
你从来也不嘲笑我的耳朵
其实你心里清楚
我们一辈子的奋斗
就是想装得像个人
面对某些美丽的女性
我们永远不知所措
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憨
有一个女人来找过我
说你可惜了　凭你那嗓门
完全可以当个男中音
有时想起你借过我的钱
我也会站在大门口
辨认那些乱糟糟的男子
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回来
抱着三部中篇一瓶白酒
坐在那把四川藤椅上
演讲两个小时
仿佛全世界都在倾听
有时回头照照自己
心头一阵高兴
后来你不出声地望我一阵
夹着空酒瓶一个人回家

▍有时候
有时候
有人在超市胆怯地对你微笑
有人递给你一块手帕
有人在牙医等候大厅热情地问你今天几号
有人嫉妒地看着你的情人你的男人
有人听见你的名字突然开始哭泣。
有时候
你在一本书的扉页里发现一张旧照片
是你爱的人，这让你浑身发冷
你从大西洋上空飞过每小时几千公里
想着他的眼睛他的头发
你在采光糟糕的房间想起
阳光明媚的一天
你碰到一只脚让你虚弱得像个十五岁少女
你送出一顶草帽然后开始尖叫。
有时候
一个女孩唱歌而你感到悲伤并爱上她
一个农业工程师在门轴外迎接你
一只塞壬让你想起消防队员或者握平衡杆的杂耍人
一只俄罗斯玩偶让你想掀起她的裙子当做奖赏
一条旧裤子让你热烈甜蜜地渴望你的丈夫。
有时候
广播里讲述一个荒唐的故事你记起
一个男人在世时曾是你的朋友
人们朝你开枪没有击中而你一边逃跑
一边想着你的妻子女儿
要你们做这做那接着你爱上了
那个不在乎这些的人
人们说起时间而你梦见一个埃及女孩
大厅熄灯你却摸索着朋友的手。
有时候
在一间酒吧等她回来你在一张精细的
餐巾纸上写一首诗
他们说加泰罗尼亚语你想快乐地或者随便怎样
咬你的女邻居
你上楼梯想如果那个你喜欢的男孩在到达
四楼前强暴你该是多美
钟声敲响你爱上敲钟人或者神父
或者上帝如果上帝存在
你看向看你的人想有全部正好的力量
命令全世界的钟
在这一刻停摆。
有时候
只是有时候伟大的爱。
[西班牙] 何塞·奥古斯丁·戈伊蒂索洛

我的要求不多。
多挣些钱，将债还了；
多写些诗，将灵魂洗干净。
每一场雪都是甜的。
好人和坏人一起活着，
但是彼此孤立。
谁在危险的时刻，我能及时地
躲开一个好人。
夏天凉爽一点，
而冬天可以再冷一些。
四季的界限不是暧昧的，
黄昏是鬼的境界。
法律散发肉体的香气。
没有一个人跟踪
另外一个人。奴隶思考着
自己为什么是奴隶。
不生病，不被攻讦。
不悲伤，脸上的笑容不是
挤出来的。允许躲在公寓里，
没人敲门而不饿死。
皮肤不是漂白的。
去伦敦看看草地。
去童年待一个下午，
把忘掉的名字想起来。

一首诗
如果我能够从头活过，
我会试着犯更多的错。
我会放松一点。
我会灵活一点。
我会比这一趟过得傻。
很少有什么事能让我当真。
我会疯狂一点。
我会少讲究些卫生。
我会冒更多的险。
我会更经常地旅行。
我会爬更多的山，游更多的河，看更多的日落。
我会多吃冰激淋，少吃豆子。
我会惹更多麻烦，可是不在想象中担忧。
你看，我小心翼翼地稳健地理智地活着，
一个又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
噢，我有过难忘的时刻，如果我能够重来一次，
我会要更多这样的时刻。
事实上，我不需要别的什么。
仅仅是时刻，一个接着一个，
而不是每天都操心着往后的漫长日子。
我曾经不论到哪里去都不忘记带上
温度计，热水壶，漱口杯，雨衣和降落伞。
如果我能够重来一次，我会到处走走，
什么都试试，并且轻装上路。
如果我能够从头活过，我会延长打赤脚的时光，
从尽早的春天到尽晚的秋天。
我会更经常地逃学。
我不会考那么高的分数，除非是一不小心。
我会多骑些旋转木马。
我会采更多的雏菊。
——唐·赫罗尔德《我会采更多的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