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雪
又是一年冬。
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肆意地充斥在天地间。
在这连绵的飞雪中，眼前什么景致都看不清，唯有院子里那株梅花树上，殷殷几点红，俏生生地迎着风雪，静静地开着。
夜间，我燃了红烛。
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
几经岁月，封皮斑驳，裂痕纵横，好几处，几要段落，却还颤巍巍的连着。
我尽量轻柔地翻开书页，连里面的灰尘都怕惊落了。熟悉的字迹带着尘封的岁月扑面而来。一横一竖，如钩似戟，林林立立，几乎要从这脆薄的纸上跳脱而出。
我看着这些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恍惚间，那些字如平静的湖面被突然丢了一颗石子，一圈一圈地漾起涟漪，浮动不止，渐渐地凝成了一道飞扬的眉眼。几许熟悉，却又几许陌生。
我忍不住抚上那飞扬中却暗藏着一丝忧悒的眉，在指间就要碰到的一瞬间，眉眼消失了。
蓦然回神，发现被覆在指间下面的，是几个字。定睛一看，是那句你曾经说过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知什么时候竟睡过去了。醒来时，红烛已燃了大半，结了一串灯花。
忍不住拿起剪子，正要剪时，却又停住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没有剪过，都是看着你剪。
想起第一次见你剪灯花时的情景。白皙、纤长的手指轻巧地拿着剪刀，利落地剪掉了一段红芯，那姿态就像拈花弹琴一般。红红的灯光映在你的脸颊上，额边的一缕卷发安静地垂落在晕红的脸庞上，张扬，却安然。我的心突然就像那簇被你刚剪过的火，扑通扑通地，跳得又轻又急。
后来，你每次剪灯花时，我都在旁边静静看着。你剪灯花时从来都不说话，安静得像是还不会说话的婴孩。目光温和地看着烛火，无情无绪，却又不知心神在哪的样子。
我就听着自己的心，每次都同那簇火一起跳动，格外的轻，却又格外的急。
我把剪刀放好。看着灯花越结越长。火光映得双眼渐渐模糊。似乎又看到你伏案静读的身影，在笼着青纱的窗户上投下一道深黑的剪影，心中突然莫名地溢满了温柔的轻愁。那个瞬间，美好得我以为是梦，不敢相信。

风吹着雪纷纷而落，就如下了一场漫天的花雨。似梅花香，如梨花白。
我突然想起你说过，要想烹出最好的茶，首先要用最好的水。而最好的水便是梅花上的雪。我便在那一冬收集了整整一坛的梅花雪。
我才知道，为什么你才情满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很少弹琴吟诗。因为这样的风雅之事，既容易让人迷失，更容易让人伤怀。
你那样一个倔强的人，断不会给自己软弱的机会。
那坛梅花雪，我把它埋在院里的桃花树下。
埋的时候，桃花树才开了一个枝桠，细细的，倔强地伸展着。现在已是枝桠纵横。
今年春天的时候，满树的桃花，开得比过年的鞭炮还要热闹，从树下走过，似乎都要听见重重花朵之间的交谈。
这棵桃树是我后来种的。
我嫌院子里那棵梅树太孤单，便故意种了这棵桃花树来陪它。
可是，这么多年，无论这棵桃花树开得如何热闹繁华，那棵梅树还一如当年，冷冷清清地立着，安安静静地开着。花儿不少，也不会多。零零落落地散在枝桠上，即不引人注意，也让人无法忽视，像是心底隐藏的一根软刺。
不去触摸，就不会疼痛。
曾经有人问过我：为什么院子里种一棵梅树和一棵桃树，而不是两棵梅树，或两棵桃树，或者很多棵桃树和梅树？
我答不上来，只说当时就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那人又说：你虽然种了两棵树，可是能同时看到开花的却永远只有一棵树。一棵树在春天开花，一棵树在冬天开花。
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看着这两棵树时，心底一直萦绕着隐约却又说不上来的忧伤，有了答案。
或许自己一开始是存着让它们作伴的心思，却不想，它们终生花期相错，只能各自孤单地开，然后又各自孤单地落。
他说，最最亲近的人，就算是离开了，灵魂也是在一起的，不会离开，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我信。
可是，我无法给灵魂穿上衣服。
那件青衣，整齐地叠放在箱底，很久了。
灵魂也无法烹茶。
那坛埋在桃花树下的梅花雪，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
是结着霜呢？还是已化成了水？
（完）

你又把小顾写死了！不过说起梅花上的雪，我就想到了红后梦里妙玉给宝黛钗喝茶那段也说起过梅花上的雪；我就一直想，这水真有那么好喝？我是不是也要等到冬天收些来尝尝呢？只可惜有雪无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