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医生说伤口太深,为了防止感染,缝合后要输液,而且可能会留下永久的疤痕。医生责备着我的疏忽,女儿默默地听着,将瘦小的脸深深埋起来,长久不肯抬起来。
输上液体后,女儿睡了,我才想起好友之约,急急回电说明原因,她幽幽地说:“看来不要孩子是对的,太难了。”
一句话触痛我所有的暗伤,泪猛然间决堤。这些年来,丈夫远在外地,我独自在病弱的幼女和繁琐的工作间奔走,巨大的压力几乎辗我为尘,皱纹天罗地网般自心底罩到脸上,哪里还有香如故?当初我认为孩子是上天赠送我最好的礼物,现在才知道,这礼物有那么多叫人承受不起的附加品。
握着电话,我忍不住向好友倾诉自己的委屈与懊恼,说得泣不成声,好友连连劝我,说千万不能让孩子听到这些话。
我回头看女儿,她紧闭眼睛,睫毛扑簌簌地抖,像蝴蝶湿了的翅膀。
到家已经很晚,一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响,女儿轻手轻脚去了卧室。我接起电话,是女儿的老师。她说她今晚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如果打不通她会内疚得连觉也睡不着。
原来,那位听到我们谈话的家长去找了老师,他说他的孩子告诉他,我的女儿拼命吃那么多饭,不是傻,也不是贪吃,是因为她说妈妈工作很辛苦,她要吃得饱饱的就不会老是生病,会快快长高变聪明,会给妈妈做饭,帮妈妈拖地,妈妈就不会再烦了。
说着说着,老师突然哽咽了,她低声说:“您的孩子还说,妈妈最爱吃苹果,她一定要学会削苹果。”
放下电话,我猛然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有一个已经干皱皱的苹果,被削得坑坑洼洼的,上面有淡淡的血渍。
我的心痉挛着,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她第一次进来是想让我教她削苹果,我却没有睬她。她把自己伤得那么重,只是试图学着为我削一只苹果!
我来到她的房间,她居然换上了夏天才穿的公主裙,默默站在红地毯上,似乎一个小小雪人,仿佛太阳一出即会融化。一见我,她眼里闪过浓浓的歉疚,一下子,我的鼻子酸起来。
她喃喃地说妈妈别哭,她要给我跳舞,跳她刚刚学会的《风信子开了》。
我发现她右脚的袜子有些异样,她说,袜子破了一个洞,昨天脱掉鞋子进舞蹈教室时,有小朋友笑她露出的大脚趾,她便自己拿针线来缝,缝好后却成了一个小包。
我蹲下来,摸着那个疙瘩,硬硬地硌着手,也硌着我的心。她的脚被磨了一整天,我却不知道。她只有4岁半,自己苦苦琢磨着补上了这个破洞,妈妈却嫌她笨。
她轻轻唱着,缓缓摆动手臂,合拢的双手如一枚含羞紧闭的花苞。在灯光底下,花苞怯怯地打开,风来了,雨来了,她的黑眼睛一直看着我。她举在头顶的左手还裹着厚厚的绷带。花瓣一点一点展开,女儿如同一个小小的勇敢的伤兵,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终于将自己开成了一朵比雪还洁白的风信子。
风信子低声说:“妈妈,小朋友们都笑我开得太慢了。还有人说我是白痴。”我一震,心被烫了似的猛一缩。
她顿了一下,静静地说:“舞蹈老师告诉大家,我不是白痴,我是白色的风信子,很安静很怕羞,比紫色、蓝色和红色的风信子要开得慢一些,可等到开好了会最美丽。”
全世界的雪都在瞬间融化,我的心上溢过暖暖的溪流,我俯下身子,抱住她柔软的小身体,抱住漫漫红尘里离我最近的温暖。
她伏在我的胸前,我看见窗外路灯暖暖的光里映着一个纤尘不染的琉璃世界。温柔的屋檐上,慈爱的树枝间,静默的巷子里,每一处都盛放着白色的风信子。每一粒种子都拼尽力气,自遥远的天边赶来,匆匆赶赴一场花的盛会。从天上到人间,只为让自己那一颗小小的心,开出一树一树的繁花。
我的心里涌起从来没有过的安然与甜蜜,我想告诉全世界的人:请允许白色的风信子害羞吧,因为,风雪再大,受伤再深,她都会拼尽全力为你开一朵最美的花。
我将告诉我的好朋友,拥有任何一朵风信子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每个孩子都是折翼人间的天使,亲爱的爸爸妈妈们,好好爱自己的天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