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恰好是五点。
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拎包出门，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连几日晴空高日，有些夏风微醺的意味，偏偏今天出了门却觉得凉快许多。原想伸手拦一辆计程车，可另有牵挂；于是折身回来，向桌对面正忙着校对文字的青瓷借了把伞，独步立雨。
从杂志社到他们公司，步行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再等十来分钟就能见到他；然后一起回家，中间穿过一个菜场，带些水果蔬菜，晚饭就可以解决了。
雨中的城市，朦朦胧胧睡去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脸上有不同的表情，却都眉目厚实，都属于这个城市生活的表情。小吃店亮起了招牌上昏黄的灯光，涂抹着纷纷雨色，格外不真实。大卖场门口熙熙攘攘，全是躲雨的路人。音响里是嘈杂的流行歌曲。
路过一个旧时的车站，再隔两条街道就是曾经的中学。十年前放了学，也是这么一个晦暗的雨中黄昏，与闺蜜共撑着一把伞，结伴来这里坐同一辆车，回十个街区以外的家。就这样，一天天在这座江南城市里长大，后来安于现实，也在这里读了大学，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找了建筑系的他谈了恋爱，在这里把生命过早地交付，在这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段生命。
看到过一句话，时间是静止的，是我们在慢慢流逝。

加湿器正徐徐地喷出烟雾，使室内的湿度始终控制在一个令人舒适的程度。灰色的Armani 羊绒软皮革铺就的办公桌面的上正零散摊开着几张未完工的设计图纸。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英气的剑眉紧蹙着，微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疲倦窝在软沙发里闭目养神。小憩了半晌，忽然几声突兀的叩门声响彻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自己本就浅眠，这突兀的叩门声自然也让自己不可能再入睡。睁开眸子，充斥在四周的光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进瞳孔，刺眼得很。骨节分明的手轻覆眼前，启唇道：“进来。”
看到素素一身素白衣裳，裙摆的莲花随着她优雅的步子微微摆动着，煞是好看。
“过来。”

“嗯好。一起回家。”
轻搂过她腰侧，把她带入怀里，寻了她颈项处蹭了蹭，深嗅着属于她的淡淡森林气息。忽的生出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便把唇凑到她耳边舔舐：“真好看。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像一只清拔的孤鹤。”
怀中那微微的颤动以及那耳根处渐渐晕开的点点红晕，尽收眼底。工作了一天累积下的疲惫似乎淡了不少。听到她那似轻描淡写的疑问句又看看她假装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禁带了几分揶揄笑着道：“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未及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手揽入怀中；雨丝打湿的颈项耳间，地温热着，酥痒的触感是他的舌尖在清浅流连。面颊猝不及防地妃红如胭，想起青涩大学时期的恋爱，他坐在长椅上紧紧搂着我，喜欢凑到我鬓角间细微摩挲，说我身上有淡淡的森林气息，十分好闻；我笑说自己从不涂香水的，那大概只是薄荷沐浴皂的气味。
又听他赞我这身衣裳好看，心里自然高兴。昨天与青瓷一起外出逛街，进到一个云南人开的服装店，里面的衣服都是纯色棉麻制品，朴素复古且简单别致；青瓷挑了一件如她笔名一样的，青蓝色的长衣坎肩，而我惟独看中这绣了莲花的素色长裙，于是今天搭了一件半短中袖的素纱单衣，就这么穿了出来。唇边淡淡抿了笑意，抬手将他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摞好。
“上一次你夸我好看还是结婚前。记得吗？那套Kenzo的红裙。”
“我一点都不傻。其实我今天早上……”
见他将工作已经交代完毕，正提起公文包，便将嗓子里的字眼全都咽了下去。至于这件事，公司里人多口杂，毕竟不好说，还是晚一点再单独告诉他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被他牵着出了办公室的门，坐电梯下到九层。他比我高一个头，一边温柔地笑着，与他谈论起一些有趣的事情，一边默默注意到无数好奇羡慕的目光向我们投来，心里偷着乐。期间有个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小姑娘跟他打招呼，他一面略微点头，一面低声告诉我这就是他的新助理，英国某某建筑学院毕业的小顾。我置若罔闻，仍旧赌气一样笑着对他说。
“前几天文字总监不是辞职了么，今天早上主编找到我，让我以后专门负责文字这一块，以后终于不用在人家眼皮底下做事了……你知道我回来之后她们都怎么说吗？以前做专栏与我暗地里较劲的那个沈南，吹胡子瞪眼的，拐弯抹角地讽刺我把上面都睡了一遍……”

素素这人就跟她名儿一样，素净，总带着那么一股遗世孤立的味道。似乎，大学的时候自己正是因为她身上这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给吸引了吧，就此沉沦入这深谷里的幽兰里没能出来。
拨通了连接着秘书处的单线，一一把剩余的工作以及注意事项交代完毕。继而牵起身旁小妮子白净如玉般的素手，十指扣紧了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走吧。”
电梯里站着三两个新来的小秘书，似乎对自己还不曾知道是谁，只怯生生地朝自己点头问好。自己也只好在唇边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朝她们轻颔首算是回礼。“陆老师好。”视线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新来的秘书小顾。算是个做事干练的小姑娘，公司分配了她来当自己的秘书也算是减轻了自己的些许负担。略朝她颔首道一声“剩余的工作麻烦你了。”顿了顿似乎想起些什么，凑到素素耳边低声道：“这是你方才乱吃飞醋对象，小顾。”
她却置若罔闻，依旧和自己喋喋不休，诉说着身边发生的平凡小事。又听她说起平时与她常计较的沈南，眉头微蹙，不易察觉。
“挺好的，我相信你能够胜任。”
“嫉妒你的人不过是受不了你比她们出色罢了，知道吗？”
更何况，你，还有我。

“嗯，知道啦~”
向他抬起明媚的笑意，扣在一起的十指微微叠紧，心里暖洋洋的。携手至公司门口，方才的保安不紧不慢地为我们拉开了玻璃门，呵呵地笑着招呼“陆先生陆太太回去啊”；于是双双颔首简单相别。杂志社下班比这里要早半个小时，如果他没有提前发信息说要加班，我就习以为常地在下班后步行到这里，等他处理完工作一起回家；由他设计的建筑发布会，我也总会静静地坐在台下第一排，在休息的时候为他递上茶水和水果。渐渐地，连保安都知道设计师陆明朗娶了一个贤惠温婉的好妻子——他跟我转述的时候，心里得意了好一会儿。
雨势稍小，但仍淅淅沥沥地飘着蒙蒙细雨，天色晦暗朦胧，像中世纪油画里巴黎街头的沉重色调。在檐下为他撑开素白的伞，他熟络地接过，袖底细微摩挲，动作十分有默契。一同步入苍茫雨幕，沿着去菜场的那条小路慢慢往前走。
“项目进行得怎么样？最近看你挺累的，回头去买一些参片给你泡水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