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者的土地
今齐齐哈尔地区的当年流放地。寒数孤影,百年风景。
如果当年的流放者中有人向西行至镜泊湖,那么,一定也见过如此美景。这些饱学之士写过诗句吗?当然。异地美景,是否能冲淡几分思乡之情?也许反而加强?美丽与灾难相遇,所产生的感受难以言表。
阳光下的牛群,也许能在咀嚼草根时品尝到远年的血腥。
这些榆树的站立姿态很像人群,荒僻的自然自有另一番热闹。这正像,在拥挤的闹市间也会让人感到身处旷野。
株连九族、拖家带口,宁古塔的泥途饱浸过江南士子的眼泪。
流放者们一定会把这些水鸟,当作南方飞来的鸿雁。
也许这堆有年头的土垒,是流放者们的住房,或者是管禁他们的军营。
高天无私,用万丈绚丽来安抚昏花的泪眼。
流放者们过着最简陋的生活,什么遗迹也留不下来,不知这个孤坟,是否与他们有关。
北方也有秋思,比江南强烈多了。
流放之路
既然放逐到了这里,别无选择,只能低下头来,慢慢开掘。
千里寻访,徘徊再三,凭内心的神秘感觉,这块土地一定与流放者密切相关。
这抹怪异的艳红,是吉相,还是凶兆?流放者们失去了太多的企盼,只能在长空间阅读无常。
让荒原吞噬生命,哪怕是最高贵的生命,也是易如反掌。
稳如磐石的大地早已全然改观,而瞬息万变的天空却亘古不变。什么都是猜测,只有天空不必猜测,流放者头顶上的天空就是这个模样。
北方最常见的榆树
面对这个常见的景象,饱读诗书的流放者们最容易吐出的诗句,一定是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流放者们相处时间长,也会三五成群地交结成知己好友,就像这几棵树。正是这种友谊,使荒凉不再荒凉。
放牧,是流放者寻常的劳作。人畜两悦、天人合一,相悦相合在漫山遍野的绿色中,是一种无言的境界。这种境界,用诗文无法描述,用文化难以定位。被迫脱离文化的文化人,当他们流干了眼泪,也许有几个能融入自然,成为另类。
宁安县(宁古塔)望江楼
蓝天、青草、黄花、静水,当生命被社会放逐,才会真正珍惜来自自然的安慰。
这样的沼泽地不知道沉埋过多少高贵的文化灵魂。
每年严酷的寒冷,使很多东西难以留存,惟有这道北方的土墙,延续了很多年。
水泽日斜,却雄浑一片,毫无南方暮江的风雅。
流放者在结束第一度残酷的熬炼之后重又萌发起文化冲动,有人在这片土地上开始办学。课文靠背诵、默写而成,而纸张就是灰白的树皮。
这样的劳作对于当年的流放者来说,应该是最轻松的活儿了。
这样的水泽,应是流放者们饮用、洗濯、捕捞的所在。但这里冰冻期长,如此景象十分短暂。
朝廷残忍,而黑土地并不吝啬。如此满地野花,也曾开给罪人们看。
荒凉而凄艳。我想这油画般的山泽云天,一定是在祭奠流放者中那些最深厚的学者。几百年过去,仪式尚未终了。
就凭这朵花,就能使不少因文字狱而获罪的南方诗人流出喜悦的眼泪。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见远方孤坟。
在这里它们低首水泽,有机会却能纵横万里。
流放地离镜泊湖不远,一代冤案依傍着千古美景,越加凄艳。
文化的传播,与耕种拓荒同义。
历史和现实很难沟通。当年流放者中最有前瞻意识的历史学家也无法想象这个图景,正像今天在这里的居住者都难于感知脚下的隐藏。
宁古塔日出
文化的光圈,给黑土地带来了真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