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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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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7-12-12 08:43回复
    余秋雨/文 郑义 王仁定/摄影

    摄影珍藏版 上海文化出版


    2楼2007-12-12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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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不再有早晨的王朝,留下了天天有日出的山庄。

      寂寞最怕铃声响。世上一切都会坍圮,惟有钟声不老。不管是迎驾庆典,还是避祸苦熬,不管是车马喧腾,还是空无一人,只需一缕毫不势利的小风,它便以同样的声音摇晃。这是一个奇迹:最容易消逝的东西居然最坚定,最抓不住实质的东西居然最恒久。嘿,好一枚旧宫残钟。

      这种热闹景象,今天看来也让人心情愉快。

      须弥福寿之庙。鎏金飞龙的活力和弹性让人惊叹,这真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王朝。

      此地偏远而荒凉,连铁狮都蹲得十分辛苦。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从京城贬谪到这里,时间一长,身躯皮肤都变得粗糙起来。

      烟雨楼。就这番景致论,复制品未必下于浙江嘉兴的原物。尤其是这苍凉的湖山和众多的飞鸟,很难再在过于富饶的杭嘉湖平原看到了。

      故宫的气象,多半是清代的文章。

      与北京故宫的同类石雕相比,这一块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辈分。

      当入侵者和防守者早已融成一家,再也没有攻守之间的命题,那么连石狮也露出了老人的笑容,老得牙口全无,回归儿童般的单纯。

      佛教在中国,总是为和解、融合提供契机,因此越来越色彩斑斓。苦修的土黄色一时迸发得如此绚丽多姿,这是在敦煌已经出现过的奇迹。重现于避暑山庄,真是佛教之幸,王朝之幸,民族之幸,邦国之幸。色彩是一种浮面存在,它的品格高下在于背后的精神高度。绚丽和艳俗,也由此划分。这里,有佛教精神和安邦雄才为后盾,一切色彩都取得了足够的身份。


      真磨叽


      4楼2007-12-12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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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者的土地

        今齐齐哈尔地区的当年流放地。寒数孤影,百年风景。

        如果当年的流放者中有人向西行至镜泊湖,那么,一定也见过如此美景。这些饱学之士写过诗句吗?当然。异地美景,是否能冲淡几分思乡之情?也许反而加强?美丽与灾难相遇,所产生的感受难以言表。

        阳光下的牛群,也许能在咀嚼草根时品尝到远年的血腥。

        这些榆树的站立姿态很像人群,荒僻的自然自有另一番热闹。这正像,在拥挤的闹市间也会让人感到身处旷野。

        株连九族、拖家带口,宁古塔的泥途饱浸过江南士子的眼泪。

        流放者们一定会把这些水鸟,当作南方飞来的鸿雁。

        也许这堆有年头的土垒,是流放者们的住房,或者是管禁他们的军营。

        高天无私,用万丈绚丽来安抚昏花的泪眼。

        流放者们过着最简陋的生活,什么遗迹也留不下来,不知这个孤坟,是否与他们有关。

        北方也有秋思,比江南强烈多了。

        流放之路

        既然放逐到了这里,别无选择,只能低下头来,慢慢开掘。

        千里寻访,徘徊再三,凭内心的神秘感觉,这块土地一定与流放者密切相关。

        这抹怪异的艳红,是吉相,还是凶兆?流放者们失去了太多的企盼,只能在长空间阅读无常。

        让荒原吞噬生命,哪怕是最高贵的生命,也是易如反掌。

        稳如磐石的大地早已全然改观,而瞬息万变的天空却亘古不变。什么都是猜测,只有天空不必猜测,流放者头顶上的天空就是这个模样。

        北方最常见的榆树

        面对这个常见的景象,饱读诗书的流放者们最容易吐出的诗句,一定是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流放者们相处时间长,也会三五成群地交结成知己好友,就像这几棵树。正是这种友谊,使荒凉不再荒凉。

        放牧,是流放者寻常的劳作。人畜两悦、天人合一,相悦相合在漫山遍野的绿色中,是一种无言的境界。这种境界,用诗文无法描述,用文化难以定位。被迫脱离文化的文化人,当他们流干了眼泪,也许有几个能融入自然,成为另类。

        宁安县(宁古塔)望江楼

        蓝天、青草、黄花、静水,当生命被社会放逐,才会真正珍惜来自自然的安慰。

        这样的沼泽地不知道沉埋过多少高贵的文化灵魂。

        每年严酷的寒冷,使很多东西难以留存,惟有这道北方的土墙,延续了很多年。

        水泽日斜,却雄浑一片,毫无南方暮江的风雅。

        流放者在结束第一度残酷的熬炼之后重又萌发起文化冲动,有人在这片土地上开始办学。课文靠背诵、默写而成,而纸张就是灰白的树皮。

        这样的劳作对于当年的流放者来说,应该是最轻松的活儿了。

        这样的水泽,应是流放者们饮用、洗濯、捕捞的所在。但这里冰冻期长,如此景象十分短暂。

        朝廷残忍,而黑土地并不吝啬。如此满地野花,也曾开给罪人们看。

        荒凉而凄艳。我想这油画般的山泽云天,一定是在祭奠流放者中那些最深厚的学者。几百年过去,仪式尚未终了。

        就凭这朵花,就能使不少因文字狱而获罪的南方诗人流出喜悦的眼泪。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见远方孤坟。

        在这里它们低首水泽,有机会却能纵横万里。

        流放地离镜泊湖不远,一代冤案依傍着千古美景,越加凄艳。

        文化的传播,与耕种拓荒同义。

        历史和现实很难沟通。当年流放者中最有前瞻意识的历史学家也无法想象这个图景,正像今天在这里的居住者都难于感知脚下的隐藏。

        宁古塔日出

        文化的光圈,给黑土地带来了真正的黎明。


        5楼2007-12-12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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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脆弱的都城

          再荒凉的废墟,也会留下点滴旧时气象。这条小路边的树丛,显然不是当年遗留,也未经今人太多修饰,却自然地铺张成了仪仗模样。

          渤海国的遗民已不可寻找,只剩下这些不知远逃的动物。

          史书中有关渤海国的记载。中国古代有发达的史记文化传统,但对渤海国总是语焉不详。

          城墙多已坍圮,这是新近修复的一小段,永远无法修复的,是气势。

          这口八宝琉璃井可能是被焚毁的渤海国宫殿最完整的遗留。大火没有把井水烧干,也没有把井壁烧毁。

          渤海国首都上京宫城内,如今草棘丛生,远处是一堵老城墙。

          渤海国时期留下的文物——霸下

          兴隆寺内石狮。它在坐姿上与南方的石狮接近,而脸部的表情线条却又粗犷、野泼许多。它什么也没有守住,于是孤单地在这里承受千年自罚。

          这是真正的宫墙遗址。墙内外的宫廷荡然无存,只有荒草年年常青。中国古代诗人一见这种图像总会产生大量有关兴亡盛衰的强烈感悟。

          有一个曲子叫“荒城明月”。一座城市的废墟让惨白的圆月一照,真不知如何安顿自己的情怀。

          雄伟的宫墙留下了这样奇异的块状遗迹,可见当年的大火实在是非同一般。这个石块可以看成是一件雕塑作品,它的名字叫“毁灭”。

          宫殿没有了,地基还在,而且居然有棱有角。这是大地给它的安全,由此也可引发中国古代主张隐潜的人生哲学。但是,毫无承载地躲在地下,存在又是为何?

          至少这段榆树是有年岁的了,在阳光在它老得兴高采烈。

          兴隆寺的房顶。留给蓝天的一个问号。

          对于重要的废墟,应该树起这样的标志,便于后人辨识。但是,眼看一个大国的首都缩小成这么一堆坟墓,心中还是一恸。

          这样的础石在宫城内还能找到五六十个,可见当年建筑的气势。

          唐朝的瓦片。面对眼前的小黄花,它们成了故事满腹却又觉得无法给孩子们讲明白而终于默然的老迈李龟年。

          遗址中可取走的一切早被取走,只剩下这些碎片无人理睬。但是,这些碎片来自那个震动历史的大时代——唐代。

          渤海国遗物。一个阳光下的蜘蛛网可以把千年前的猛兽捆绑得不能动弹。遗物的本义正是在这种捆绑中挣扎。

          渤海国遗址的标识

          遗迹留给后代的,未必是感慨。

          这头长命的石狮,究竟是在咆哮,还是在微笑?可惜历史不接受任何表情,只洒下一些黄斑在它脸上。

          唐渤海国帝王像。脸面大半出自想象,而挺拔的身材和服装则八九不离十。

          这所寺庙却留下来了,是否出自天神特别的护佑?

          只因它生来就是接纳焚烧的,所以不怕大火。

          龙首的眼睛直视天庭,有几分责怪,又有几分感谢。

          月色下,连废墟也变得妩媚。

          这些石饰没有被千年来的盗宝者看中,却也是真正的宝物,现在已移到室内保存。

          更适合人居住的,究竟是都市还是野外?这永远是个光阴班驳的难题。

          渤海国文物。在室外保存的文物。

          这些碑柱石雕,都以冷漠的方式探索着一个热门话题:什么是永恒?

          面对着村野生态的恬适美丽,总让人一次次怀疑城市的兴衰存废,是不是人类做大了的游戏。


          6楼2007-12-12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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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墟 

            这是废墟吗?在我看来,是世间最杰出的现代雕塑。 

            每天的夕阳,都让它们产生有关当年大火的记忆。 

            废墟中长出了绿树青草,说明人间的废墟至多只废了一半。还有季节,还有自然。草木枯荣,一岁一度,因此对兴废玄机最是达观。 

            废墟中最不忍目睹的,是残片的精美。现在,它精美得不是地方,精美得不成比例,因此也就精美的不伦不类。 

            再大的废墟,也废在对空间的限定。因此,长天不废,飞鸟不废。 

            只有太阳最有阅历,懂得珍惜,因此每天在方醒或欲睡之际,总不忘把废墟装扮成刚刚出炉的大堆黄金。 

            废墟在某种角度也会有宏大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真希望有一些现代纪念碑,用这种悲怆的形态矗立在人们眼前。过于光滑,总是让人遗憾。 

            把夕阳夹在脚下,是废墟傲然的特权。天下废墟的精彩时刻,永远是薄暮时分。 

            废墟是一座门,再高傲的脚步也绕不过去,历史以废墟丈量里程。 

            一缕余光,省略整体,只照细部,此间便支撑起一种稀世之美。就像一位雄健的黑人,嫣然而笑,只见眼波和唇齿一闪。

            石料的雕饰与断裂,断得如此干脆,方知世上最伟大的雕饰家便是自然。

            废墟中的佛像,比在哪儿都更能阐发“慈悲”的本义。吾佛轻轻弹指,叹一声:哦,人间。


            8楼2007-12-15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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