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连抽出空余的那只手抓住拉比的手臂:“拉比，帮我个忙……”
“什麽忙啊。”
“帮我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
“哈？”拉比审视性地看著少年，突然若有所悟。
“你难道，是被神田给欺负得出来的哦？”

亚连的目光被拉到拉比身上，拉比拿着一张宣传单卷在一起指着神田，露出笑容。
“你可是回国就要结婚的人，不可以喜欢他哦。”

[同性恋(homosexuality)是由一名德国医生Benkert于1869年创造的。它描述的是，对异性人士不能做出性反应，却被自己同性别的人所吸引。]
冰冷的气氛僵硬了一瞬间，亚连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感觉到奇怪的酸涩。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拍了自己脑门来维持清醒。
看来是玩笑了，如果是即将有家室的人，就让自己理解为是一个玩笑吧。这种带着英国佬色彩的幽默。
但是这时候说一句恭喜大约也会显得奇怪，况且看神田的脸色真不怎么好，虽说平时也不怎么好，冻得人领会得到料峭的冬日，连沟通也特别困难。
亚连毫不犹豫地把事情往简单的地方去思考，以免心里还心如擂鼓。随便怎么责怪他啊，都已经开始逃避了，半途向回跑更不像话吧。
真可怕，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麼糟糕的人。
第二天早上起来想起这件事，亚连第一个想法是，拉比这茬提得好，起码神田现在没管他要答案了。
但是神田脸一黑摔出工作室以后就再没看到人影，拉比转脸就和亚连说:“亚连你不能答应他，他可是自己和未婚妻求的婚，如果是什么家族强迫性的我也就姑且相信他喜欢你。但是他自己求了婚还去喜欢你，那是不可以的。”
亚连忐忑地小声答应了。七上八下地回家突然发现神田没回来，先前做好的空心面静静躺在白色的瓷盘里，可怜地糊在一起看上去有点恶心。
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开了一夜的电玩机旁边，拿起连接的遥控机木然望着屏幕，渐入禅境地放空着，等开始记起思考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才想起后天就是画展和自己的生日了。但是思维怠惰得要命，很快把这归为不重要的事去思索别的东西，当然是想想点有用的事，结果满脑子都在扣问自己怎么见神田怎么见神田怎么回答他，硬是想不起别的事情来。
从窗外鼓进来一簇风把亚连吹得打了个激灵，他关了电玩找了一件风衣裹上就出门了。
今天云层很厚，密密地把太阳给裹在视线外头，一阵阵阴风吹得他脸颊冰凉，竖起衣领把脸藏起来，漫无目的地游荡，但是他很快停下来，面前窗明几净的橱窗里静静立着一盆绿色的可爱植株舒展叶子，更重要的是店面上有一个简洁得过分的牌子上写着——心理诊疗。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找这个。
亚连压抑着自己有点快的心跳推门而入，扑面来的来着暖气的空气带点焦灼的气息。

房间里铺着毛绒绒的地毯，房间呈现出一种明快的颜色，地毯和沙发是橙色和浅红，让人想起每晚的夕阳，让房间总体偏向了暖色调。红木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大概是正在接待顾客的医生和病患，视线不是很清明，亚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隐形眼镜。
他摇摇头，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等待。暖气吹的脑袋沉重，一阵突然安适带来了睡意。
亚连将睡未睡时眼前出现了一双手，在他脸前晃了晃，然后在他脸旁捏了捏。
亚连恍恍惚惚抬起头，那张脸抵在面前，虽然没戴眼镜也一瞬间认出了是谁。
“神……神田。”亚连心里一颤，结结巴巴叫出名字。
诊所医生依然坐在原位，翘着腿，腿线崩得笔直，他抬了抬腿笑着问神田:“难道你说的是这伙计？”
神田没顾少年的脸色，抬起手用手背量了量亚连额头，微微发烫着密密布满细汗。亚连突然望着他笑出来了。
“我怎么梦到你了阿，神田先生。”
神田一时无语，伸手捏着亚连的脸颊向两边拉扯:“豆芽菜，你发烧了，起来跟我去医院。”
“医院……”亚连的目光像漂浮的尘埃游弋了片刻，突然落下来沉在眼底。“不去。”
神田的眼神像是想剜开亚连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亚连在这股威胁的目光下缩了缩脑袋，但是没有改口:“不要去。”
神田转脸对坐在办公桌那头无所事事打哈欠的医生说:“去给我叫出租车。”
“真是个没礼貌的日本人。”医生摊手，拿起电话。
神田把亚连抱起来，轻飘飘没有分量的身材让他感到大为光火。把亚连的脑袋向自己胸口转了转抱着就出了诊所。
医生在后面嗲声嗲气:“甜心你竟然抱着别的男人嘤嘤嘤。”
神田想，中国有一句话叫忍字头上一把刀。

发烧得并不严重，开了些药，打了一针。
亚连迷迷糊糊任由摆布，只是细小尖锐的针状金属在针筒上发着光，吓得他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神田，神田心一软差点就算了，但护士眼疾手快，神田还在犹豫时就完成了注射，亚连看着手臂上的针孔血斑，原本秀气的五官就挤到一起。
回去的途中亚连一直在睡觉，在出租车里靠在神田胸口，难受的时候就往他身上挤挤，脑袋微微磨蹭，柔软温顺的白发扑在神田胸口，异常的，有些痒。
他有多喜欢他。
这是个未解之谜。
神田垂下脸去，靠近少年的额头，能感受到反到脸颊的自己的吐息。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承诺在一边，但是他意料之外喜欢上的人却站在另一边，一个危险平衡的天平，等他在两者间加减砝码。
白发少年又向他胸口挤了挤，一声细弱得听不见的梦呓，很有安全感地伸手抱住了神田，就像一个抱住玩具熊的小孩。车窗外霓虹映在他脸上流动过去，在五光十色的渲染里却是意外恬然，干净无暇的容颜。
「不可以喜欢他哦。」
虽然被这样说着，但喜欢大概不是一两句告诫就能阻止的。他自己就尝试过了。
然而， 不行。
阻止不了。
他喜欢他。
他很喜欢他。
亚连是饿醒的。
虽然还发着低烧，但是天地良心也可以知道，他是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任何东西了。
睁开眼就是那盏很熟悉的，他选了好几天的吊灯，在窗帘缝隙逼进来的一道阳光里折了点光亮。
他从床上坐起身子，看着床头出神，先是纠结了一会儿今天迷迷糊糊在心理诊所看见神田是不是梦，但是实在想不出结果也就放弃了。一味看着在轻风里鼓动的窗帘。
所以门打开的时候，亚连下意识向下一躺假寐，实施这一行动时脑袋不幸撞上床头浮雕，以至于有点晕乎。

一个人走进来，把什么东西——大约是托盘一类的——放在床头边的红木的柜子上，接触的碰撞声结束没有多久，旁边站着的人已经扶起他的脑袋，动作似乎是想竭尽全力地轻柔一些，不过显然没有多少这样照顾别人的经验，向上扶的时候一只手一脱力，亚连的脑袋就再次撞上浮雕。
“呜……!”
亚连背过身双手扶着后脑勺弯下身子跪坐在床另一边，实在感觉相当委屈，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啊。可恶。
“唔……呜……所以说不会照顾别人就不要照顾啊！”亚连忍无可忍地回头，看见神田一张平静的脸，顿时好不容易升腾的气焰又老老实实吞回肚子里面，“虽……虽然是我装睡……”
“咕噜。”
咕噜?
亚连转头四顾寻找声音源头，却看神田冷冷地养起下巴指了指自己。
“……肚子饿了。”刚想起来自己是被饿醒的。
神田走到床边，亚连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一裹，仿佛一只摊在地上的傻乎乎的北极熊，收到神田奇怪的目光顿时笨口拙舌:“我……我冷了。”
神田抬了抬一边眉头。拿起托盘里的一只中国带回来的碗，那里面是一种呈粘稠状的米饭，亚连好奇地盯着那碗米饭:“这是什么汤？”
“粥。”神田优用勺子搅了搅那碗又稀又粘稠的食物。
“那是什么？”亚连抬头看着神田，“加米的汤？”
“可以这么说。”神田也不多解释，舀起一勺，“张嘴。”
亚连很听话地张开嘴，非常期待似的。
神田停顿了一会儿，又收回勺子放到嘴边尝了尝。亚连继续张着嘴，模模糊糊发出几个类似于“我不怕烫”的音节。
“亚连那家伙，只要有吃的，基本上智商就这样。”拉比伸出食指向下戳着做了一个下落的姿势。“所以要是想追他，就在派对上准备但凡能准备的所有美食。”
缇奇露出很认真的表情，甚至还用笔在皮革的笔记本上记了两笔。
“他的弱点就这样，音乐，食物，还有习惯性的撒谎。”拉比摊开手，“他并不是只在必要的地方撒谎，而是必要不必要都下意识不说真话，可能是懒，可能是觉得有趣。”
“能给个棒棒糖吗，这样他会跟着我走吗。”缇奇用笔另一端抵了抵下巴说出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你当他是小孩子啊，当然不……等等，”拉比突然抽抽眼角，“这个没试过，有可能……”
……会管用。
拉比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马上叫停。缇奇支着腮，很好玩似的盯着拉比。

神田接着住下来，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季节流行的感冒刚好降临在可怜的少年头上，每当看着那位年轻的蓝发日本心理医师就让亚连折寿很有好几年。
“神田，你能不能转个身……”
亚连刚脱下睡衣打算穿上外套，裸着的上身除了冷空气以外，更不适应的就是神田平静但是丝毫不遮掩的审视目光，它让一个正打算褪下睡裤的年轻人压力倍增。
神田优瞅了他一眼，眼角微微挑起来，是不屑的神情，平静而压迫感十足。亚连停了一会儿，带着忧郁转过身脱下裤子。
都是神田的错，他带着快要崩断的礼貌面孔阴暗地想。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也挺喜人。
除开今天要躲一个大瘟神以外。
亚连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从远处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红发兔子。伸手理了理刘海，却理下一片树叶。
画展的首次开办发生在这么一个多事之日让人倍感唏嘘，亚连指望得基本已经没有了指望，毕竟生活就是很喜欢随时捅你一刀的怪物。永远别怀抱太多希望，但作为一个努力生活的人，也争取别太绝望。
拉比看到了亚连身后的神田优，这个把臭脾气摆在脸上的青年等得比亚连还要焦躁。

他捂了捂自己的脸，咬着牙撅着嘴挪了过去。
优，我不是不帮你……
亚连看着做出莫名表情的拉比，猜不到这家伙心里究竟在思索些什么，不过能知道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眼下，这些还不重要。
他拿出手机翻出短信搁到刚刚挪到面前的红发青年眼前，眼下一圈深深的青黑把整个人显得很阴沉。往日温和的气质全数泯灭在拉比的贱笑中。
“什么叫生日聚会办在画展上阿？！拉比！！”
拉比舔了舔口腔里上火冒出的小泡:“字面……意思。”
“你是在我这一边还是在哪一边？”亚连收起手机，皱眉看着拉比。
“反正不是优那边。”拉比皱了皱脸皮，躲开旁边神田的冷脸。
亚连抱着手臂瞪了拉比好一会儿，偏开脑袋。
“缇奇现在在哪里？”
“画展。”
亚连揉了揉鼻尖绷着脸皮:“我不去了。”
拉比抬起眼来瞅着亚连，分外歉意地陪笑道:“开记者会的通知都发出去啦……”
缇奇敲了敲手表，整洁的Chanel西装，深红色领带，奢侈品牌的宝石袖扣，衣架子的身材，这是精心设计的招桃花的造型，对于身边从来不缺异性的缇奇来说，相貌和气质也是自信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
他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溢出一声叹息。
天底下总有人对他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软硬不收。
“缇奇。”
缇奇还没回头，就有一把扇子拍上后背。罗德拖着迤逦的长裙别扭地站在他后面。
“喂。亚连真的会来吧？”
缇奇耸肩。罗德举起撑开的扇面遮住眼睛以下的位置:“啧，先说好，你帮我是帮我，但是人可是我要了。”
缇奇拿起礼帽在手上转了几下:“谁赢归谁。”
“我谁也不归。”
缇奇和罗德一起回头去看，少年站在面前。皱着眉看他和罗德。

缇奇微微怔了怔，目光在亚连白色西装勾勒的细瘦身材上停顿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少年胸口的红色玫瑰。
也不能说是多么绝美……吧。
是让人惊艳的一种莫名气质，伴随着眉眼的温柔，还有皱起的眉头，审视的目光。
另一个碍眼的身影晃过来挡住他的视线，缇奇皱眉抬头，看着穿着黑色西装的长发亚洲青年。
吸了一口气，缇奇总算弯出一个漂亮的礼貌笑容:“你好，日本人。”
神田连白眼都懒得稍微往这边丢一个。拉比倒是窜出来解围:“优的脾气就这样啦。那啥，缇奇，这就是你筹划的生日画展……么。”
妈呀，拉比想，这个土豪。
画展做的仿佛一个露天酒会，玫瑰花铺满台阶，进入画展的客人无不是上流名媛绅士，记者们也小心翼翼，没有给这盛大的惊喜抹上任何污点。花蕊中含着细碎的钻石，发光的玫瑰簇拥成了一句 Je t'aime。
……
……
拉比看着亚连。
亚连的眼睛灰蓝灰蓝。
被同性告白的年轻画家……咳……缇奇真是不考虑别人半分阿，哪怕是喜欢着的对象。
现场有轻微的唏嘘声，亚连却没有太多表情。他平静地转过身，走向发布会的主座位。
一个踩高跟鞋踩得不甚熟练的身影突然挡了亚连的去路。
“亚连～～～”
奇葩兄妹今天到齐了，拉比看着别别扭扭扯着裙摆的罗德。
同时喜欢一个人的兄妹，听起来就知道其中必有很多爱恨情仇——才怪。
对亚连的态度，兄妹两更像是对待一个都想拥有的玩具，谁有手段抢到，那就是谁的。
拉比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神田优，现下这家伙眯着眼正在看缇奇，没把罗德放在眼里——实际上拉比以为在这三个人里面罗德的机会比较大，毕竟她起码还是个女孩子。
亚连笑了笑，对罗德的感觉再怎么也好过对缇奇，他点头像是在打招呼:“罗德，喜欢画展吗？”
罗德很不自在地伸出手指刮自己的假睫毛:“一般，”她停了一下，“我比较喜欢你。”
亚连:“……”
神田此刻像是从状况外回神，拉住少年的手臂就往台上拖，力气不轻语气难听:“磨磨蹭蹭烦死了。”
想必是先后告白的围追堵截彻底卸了他一向冷静的假象，正如喷涌的火山正等不会看脸色的傻蛋往里面奔。

首当其冲的是拉比，他一脚踩进神田愤怒的中心:“优你这样不对啊你怎么能打扰一个少女的告白呢。”
神田用踩了屎的表情把不知死活横在发布台台阶上的拉比的脚一踩，拉着亚连上了发布台。
亚连胆战心惊看着拖着裙摆挠头的罗德，下一秒脑袋被神田掰回去:“开会，开完就走。”
罗德事不关己地拨弄手里羽毛扇的羽毛。
缇奇走过来要加入混乱的战局，拉比呆愣愣给缇奇让路。
“开完会来我家吧，最近请了意大利的厨师。”缇奇微微笑。
砸钱追人这一招总是百试不爽。
亚连愣了两秒:“……我比较喜欢吃中国菜。”
这是一个生在英国(重音)的年轻人的心声，拉比仰面朝天。
神田一把揪过亚连的脸颊:“豆芽菜！”
拉比对现场混乱微妙的进展略表唏嘘。
“快停手！！”
拉比转过脸，看到亚连一巴掌拍开神田的手，呲牙咧嘴恐怕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情绪这么激动。
不，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这么激动，恐怕是出生的时候那惊天动地一声哭。当然他没亲眼见过那个场面。不过拉比确信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对不起，跑远了。
缇奇有点尴尬地强迫自己提了提唇角。亚连还没意识到，他瞪着神田，却被神田一指戳着额头。拉比发誓，神田这么凶狠的本性暴露的时候也很少有。
“豆芽菜，听好，你现在有强迫症，有洁癖，还有普遍的拖延症，还心理逃避，惯性撒谎，自我表演性人格，你只差人格分裂没患上了。别笑，特别是假惺惺的那种！现在，你，跟着我，离开这里。你的神经病很严重，要吃药！吃药！”
拉比揉了揉额头，亚连晕乎乎地看着突然说出一大堆的神田:“什……”
后来拉比想，这是欺骗威胁加拐带阿。缇奇赢不了神田，只怪他光用钱没用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