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与老师相伴学习的日子无疑是充实的。闲暇时候，他总会翻开一本虽然发黄发旧却好生保管的心之书，把来自神秘东方古国的文字细细咀嚼，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还小，对那些古色古香的东西总提不起兴趣，只觉得老师的声音在念诗的时候低沉又有磁性，好听极了。
“我就知道你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溯无奈地说，封面上的书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婉芝》。
书店里所有的书我都能够随意取阅，唯独这本被老师带在身边，从不曾离身。

【1】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
只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披着单衣的男子正提笔对窗写着什么。此刻窗外桃花开的正好，密密麻麻挤在枝头上，如云似雾。
婉芝不禁勒住缰绳，迫使马匹在屋前停下。
乱世中大多数人自保尚且不易。她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番颠沛流离的景象，这人又有什么底气能保全他自己堂而皇之地居住在闹市中不受伤害？
她望着眼前的桃花，一时思绪万千，又好似看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像是忍受不了对方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打探眼神，披衣而起，在她面前假模假样地行一礼。
“这位姑娘，在吾辈屋前驻足多时，可有事相求？”
还算礼貌的语气，然而其中包含着的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婉芝身为天策军女将，在沙场摸爬滚打那些年脸皮自然比一般姑娘家厚得多。再者眼前男子不卑不亢的样子也让她起了几分兴趣。
她施施然下马，朝对方还以一礼，笑道，“婉芝。”
“？”男子显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表情流露出几分迷惑。
“我的名字。”婉芝理所当然地说，“你的名字呢？”
男子呆了呆，行礼的动作未动，霎时间僵了几分。
脑中想法百转千回，他忽然发现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独处太久，他从未想过给自己取名字。
然而望着眼前明丽的女子，他又想起一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溯。”不受控制地，低沉清澈的嗓音响起，“我叫溯。”

【3】
在几天的折腾过后，溯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婉芝的要求，与她一同去了军营。
当然，身在军营总要有所作为，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他做了军师，天策军的军师。
身为玩弄苍生的贩罪者……竟然有一天成为黎明百姓驱逐叛臣，平定天下的智者。
他曾经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虚伪正义啊…如今的他居然会为了这些不堪一击的东西尽心竭力地出谋划策。
这真是最大的讽刺。
立于城墙之上，下面金戈铁马，沙哑呐喊不绝于耳，他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冰冷的自嘲。
自己绝对是最不合格的贩罪者。
然而冰冷的眼神并未持续太久，眼神在厮杀人群中瞥见熟悉的倩影，他顿了顿，紧抿的唇角不自觉柔和了弧度。
若为了她……破例一回有何不可？
颠覆天下罢了，若她喜欢，整个江山双手奉上也不在话下。

【4】
战争结束后，婉芝离开了军营，和溯一起回到了那间开满桃花的院子，准备相濡以沫，就此一生。
然而他忘记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致命的事。
婉芝再如何厉害，再如何力挡千军，她始终只是个普通人类。
她会老，也会死。
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也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你最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垂垂老矣，无能为力。
试想一下，当你已经满头白发，看着依然年轻的恋人，又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他身边满满衰老，直至死亡？
又是一个明媚春日，桃花密密匝匝地挤满枝头，繁盛得有如精魂，美不胜收。
树下的坟冢上是新翻的土。
怀里又冰又冷，那种熟悉的温暖突然消失的感觉真糟糕。
溯在树下停留了很久，长发未绾，花瓣片片飘零，混合着露水落在发上，却对此毫无所知。
他拥有的那么多，又那么少。
拥有人类无可比拟的智慧，拥有颠覆天下的能力。
最后却还是守不住这一树繁花。

【5】
我从来没有在溯脸上看见过那种表情。
混合着悲伤、痛苦、怀念、自嘲……失魂落魄，仿若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贩罪者。”溯像是对我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合格的贩罪者，绝不能动情。”
“一旦动情，便是万劫不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师说的话我只是似懂非懂，虽不明但觉厉。
其实，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书面上题着的那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