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画月

（正值岁末寒清，宫檐未雪，却是满地零落，丝毫没有年关的气氛，不过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年，并不觉有什么感触，搭着墨竹的手出了齐皖，径直朝齐恩而去。）
（因着来往的次数频繁，宫人们远远见着我来，便早已通禀，跨进内堂，正瞧着屏风后一簇清影，唤了声）
姐姐。

哎——（彼时春寒料峭，昨儿夜里住了的一场春雪，恰映出明晃晃的一碧天光，映着窗外一簇红梅，格外娇艳。我笑吟吟推开窗子，招手唤了如意，眯着眼儿叫她来收那花瓣儿上的雪水，末了又径自坐了，映着天色，对着西洋镜儿梳起头来。）
（正兴起，便听外头清音徐徐，正是我那七巧玲珑心的妹妹，忙不迭先应了声，这才转过屏风来瞧她）
天这样冷，怎么穿这么少？

（她开口，则是一句关怀，若是平常并不觉听来如何，可是如今却红了眼眶。上前握住她一双霜白素手）姐……我怕。
（又重复了一句，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恃才傲物，我向来如此。黛眉低沉，似有万般喟然。抬眸望她，她扬眉示意，彼时，宫娥皆鱼贯退出，待那朱门关上之际，又道）
我今天见着五哥了。

怕？怕什么？（一时并不曾弄清她话中深意，只扬眉一笑）你要说什么我都信，一个是你，一个是多西珲，俩人那胆识哪一个不是通天一般的大，这天底下呀，怕再没有你俩能怕的东西了。
（乌云珠齐兰珠两人奉茶上来，正是盈盈碧水沁人心脾，闻之心中一荡。恰此时听一句五哥，终是抬起头来，不复先前玩笑模样）
逸泽？你见逸泽了？怎么，身子不舒服？

是，换做旁的，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可以框了我，连那九五之尊在我面前，我也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可是这件事，我……
（她扬眉笑开，虽只是打趣着我，但在她心中，我却是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可她不懂我此刻心中的踌躇，斟酌了措辞与她）
我这些天梦浅，还有些症状不对，我着人去请了他来。（顿了顿）五哥说，是有孕了。

有孕了？那是好事儿啊！
（甫一听最后一句，登时喜上眉梢，自打瑜欣夭折以后，我多盼望她能再有个孩子啊，阿哥公主都好，棉袄也好棉裤也罢，总归，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不至于闲时孤寂着。姊妹是姊妹，孩子便又是一回事儿。）
等等…我怎么听着不对劲，逸泽他——还说什么了？

（抬起双眸，盈盈望向她，这才道出后面的话来）
五哥说，我生了瑜欣后，身子还有亏空没补回来，还不宜有孕。（低头，推着皓腕上的碧玉镯子）所以，这一胎最多只能保五个月。
（不顾她此刻神情如何，随即开口）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我已失声）五个月？（手中茶盏应声落地，咣当一声，跌的粉碎，乌云珠忙上前收拾干净，我也不管裙裾上溅落的汤子，随手一拂）
女人家生儿育女的最最重要，你…你可是问清楚了（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起来，总归，逸泽也是家人，再不济，哪里就能自家人窝里先反了，故心思一定也就不疑有他。）
真就回天无术了？（一瞧她面色如土，也便心知肚明，攥紧她一双柔荑，暗暗定了神，方道）
五个月…在你身上越久，对你的伤害就越大啊！万岁爷知道了么？

是，五个月。
（这一喜一悲，可谓到了极致，只道她定然同我一样哀痛，未想见着她的动静这样大了，唯有点头）姐姐，五哥的医术如何你我有目共睹，若是旁人，我只道他们都是些不中用的庸医，可是，可是这个人是五哥啊！太医院院使大人开的口，还有假吗？
（也不知是跟自己说，还是同她，素手被她攥着，又摇了摇头）也许，还保不到五个月，这些日子全靠他的药吊着……
我，我怎么敢跟万岁爷说这个？

（饶是我平日沉稳笃定，如今听到这样消息哪里还坐得住，恨不得自个儿是那华佗孙思邈在世，能学的天下千金妙方，救我妹妹于水火之中才好，一时手足无措，竟是半晌呆着没回过神儿来。心底凄凉好似植根在老梅虬曲枝干上苍厚青苔，丝丝缕缕，无不带着数十年阴影风霜，饶是殿外日影明澈，这一颗心依旧渐渐沉了下去，几欲落泪。）
（如意在身后轻轻碰我一下，终于回神，是啊，这事儿是我糊涂，怎么能让万岁爷知道呢。殿内本就空旷，除却如意便只剩我二人，如今说话，竟还要抬头再瞧上一眼，方才道）
要我说，五个月太久了，对你不好，对孩子也不好，既然明知不保…不如让他早早转世投胎去，兴许下一世，还能做成母子……（话音将落，心里突的一个激灵。偏首瞧了瞧，日光透过窗棂打进殿内，却依然照不见殿内旮旯，眼神一黯，阴恻恻哼了一声。）

（殿内沉水香袅袅，似心底的哀凉，无知无觉层层迫上心翼。我眸光沉沉，拉着她的霜白素手，将视线转寰在她海棠刺的袖上，久久不能言语，我心中悲戚唯她可知五分，侧首，髻后缀珠轻摇）
可是我舍不得……姐姐，他好歹是我的骨血，我想着，是不是瑜欣放不下，又回来了？她还没能好好看过这万里山河……
（挽着衣上细细的垂珠流苏）让他再陪我一会吧。

我知道，我知道。
（说话的当儿，齐兰珠送过来一批绣线供我甄选，我抿唇一笑，纤细手指微微一挑，拨出一缕鲜艳红色挽在雪白指尖）
身子难过一些又有什么要紧，毕竟是当过娘的人，心里头哪能这样说弃便弃。（样子选好了，将绣线原封不动递了过去，瞧她几个退了出去，我才拍拍她手接到）
可是这样风险太大了…若是侄子和妹妹，我宁愿选妹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正逢宫娥进来，抬眸扫过一眼见是姐姐身旁的齐兰珠，却也不顾忌，只接着话儿说道）那有什么关系，走一步看一步，瞧着吧。
（感知她的忧心，却不敢表露后话了，微倾身子，目光落在绯红的金丝蝴蝶云鞋上）五哥说他会护我周全，兴许，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