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新你好。
—— 七岁的那一年 ,抓住那只蝉, 以为能抓住夏天 。
十七岁的那年, 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恕
2月的气温还不能让樱木把羽绒服换成夹克衫,但至少黑夜没那么漫长。对樱木而言,这意味着忙碌时间的增加——因为他从不习惯在天亮的时候闲着。
放疗减轻了流川父亲不少痛苦,也让老人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最近去探视时樱木发现,老人即使是清醒着的,也大都像昏睡一样闭着眼睛。只有在吃饭和解手时,才会睁开眼睛配合一下。
所以樱木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饭是没再做了,因为不清楚这个阶段的老人还能吃什么;想陪着聊天,老人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至于翻身或擦脸之类就更没法做,动也不愿动的老人连这种要求都懒得提了。
但樱木还是经常去医院,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去——哪怕只让老人看自己一眼,或自己看老人一眼也好。通常他都会带一点东西,偶尔也会空着手。
流川枫虽然不再出差,终究还是得朝九晚五地上班。樱木觉得,如果老人看到自己时能想到小儿子,把自己当成流川枫的替代者,那自己也不算是白来的。
阳光非常好,樱木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阳光把窗户投影到墙上的颜色很漂亮。以至于自己望着那两片亮晶晶的投影出神了几秒钟。
病房里只有两个人——刚做完放疗闭着眼睛休息的流川父亲,一边毫无睡意陪着丈夫的流川母亲。
“樱木君。”一看到樱木,流川母亲马上让出了椅子,自己则坐到床边,“过来坐坐。”
樱木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坐下了——比起阿实,他和这位太太的关系还不算亲密。
“伯父。。。怎么样?”他问着,尽量压着声音,因为他不知道老人是醒着还是睡着。
流川母亲却并没有回答,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听隔壁的朋友们议论,说上次你和小枫打篮球的事,你们引起了轰动呢。”她说着,脸上居然有笑容。
那场1对1只是之前他们无数次1对1中的一次,所以樱木的记忆早已模糊,如今被流川母亲一提,反而有点无措:“嗯。。。是。。。”
“现在还是常常打球?”
樱木点头:“想运动的时候就会打,这是我们的共同爱好。”
流川母亲的笑容隐去了,她低头片刻,慢慢地说:“是吗?。。。。真好。。。”
樱木看着这位仍然十分健康的老人——相对流川父亲倔强的硬性格,他妻子倒有不少柔性的成份,即使是很糟糕的事,她也能用最不伤人的措词,最委婉的语气表达出来。所以和她交谈虽不亲密却从不困难,也不用担心被打击到。
面对这样的老人,樱木的直肠子脾气终于占了上风,于是问出了早想问的:
“您和伯父是不是——反对流川打篮球?”
这是个挖心的问题,并不适合樱木来问,然而它没有引发流川母亲的怒气,相反,倒是让她的面部表情轻松了不少。
“不是反对,只是不鼓励。”软性格的流川母亲很善于字斟句酌 ,“我是说,曾经。”
“曾经?”
“我想。。。对樱木君也没必要隐瞒什么。。。”流川母亲的表情越发柔和,而且没有丝毫的伪装,“爸爸和我都是商人,我们对待事物,总是会考虑怎样使利益最大化。当然对子女的培养教育也是,比如让阿实好好学习然后接班,这很附合我们的利益;小枫的话,因为他比阿实小得多,我们也就任其成长,相对管得就松,不过篮球的话。。。”
她停了停,喝了口水,继续叙述着:
“我们不反对他当运动员。如果小枫迷上的是足球或棒球,我们也许会鼓励他也说不定——毕竟这两项运动在日本的情况要远远好于篮球。想靠职业篮球在日本过上好日子,真是太难了,况且运动员的职业寿命比一般职业都短,他考虑过退役后该做什么吗?。。。所以小枫打得越好,我们就越焦虑。。。大约是高二的时候,他提过想去美国,当然,我们也有这个财力送他去。但我和爸爸都认为,如果小枫真去美国搞职业篮球,很大比例的可能是我们的钱会白扔。我明白小枫有韧性也肯拼,球技在日本也鲜有对手。但已经打到这个份上,再往上走就越发难了,会有很多制约。语言沟通,人际关系,身体素质,都是制约因素,这些都不是靠一根筋的拼搏就能解决的。。。投资都得先做风险评估,作为商人,我们不会做太冒险的投资。。。”
樱木沉默着,他承认流川母亲说得有道理——骨子里的现实主义者话里通常没丁点的理想成份。尽管当年自己和狐狸在IH拼搏的时候绝对是满怀理想的热血少年,而当理想褪去时,谁都不得不面对现实。包括自己因缺钱不能上体校,包括狐狸因为各种原因不适合去美国发展。被迫面对现实的他们在承受打击后还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并很积极地投入了进去。现在他们已经30岁,由少年变成青年,再像十几岁那样罔顾现实谈理想就真是缺心眼了,所以他们回忆过去时也非常坦然——其实没什么后悔的。
“伯母。。。”他开口,想表达赞同。
然而流川母亲却止住了他,表情头一次带着激动:
“我承认我们在对小枫的培养上做了不妥的事。我们不赞成他打篮球,对他的每一次进步都漠不关心。他拿回奖杯,爸爸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他收到柜子里去。我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放弃以篮球为职业。。当然,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但事情的发展也超出了我的预想——他做任何事都完全不再和我们商量,包括考大学选专业,包括后来找工作,包括——把你带回来。。。”
“对。。。对不起。。”樱木始料未及,不经大脑地出口道歉——流川母亲的话题已经跑偏了,原来她真正想表达的完全不是之前那个“面对现实”。
“啊不,这不是樱木君的问题。。”流川母亲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头,“我始终认为樱木君是很优秀的,无论是不是和小枫在一起。我原来在爸爸的公司就管人事,看人很少出错。”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呢?叉腰大笑“因为我是天才”?——樱木搓着手,紫胀着脸憋了半天,才说:“伯母?我们这样说话。。。会不会。。吵着伯父?”
“他听到了也没关系。。。”流川母亲望着一直没有动静的丈夫,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今天医生给他下了第一次病危通知书。。。其实,若不是家里出了这个事,我和爸爸都不可能坦然的吧。。”
原来是这样——坦然——吗?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的确是快走到生命尽头才会展现的特质啊。
果然只有他这个天才,才会一直都这么坦然吧。
“我们很爱小枫,一直都很爱。。。”流川母亲摸了摸湿润眼睛,“我们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爱他。小枫从小就不善长主动表达感受,发高烧也不知道哭一声。其实那时,应该是我们去主动询问他的感受的,可是——我和爸爸的注意力重点都在阿实身上。小枫的内向,反而让我觉得省心。。。”
樱木默默地抽出一张餐巾纸递了过去——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这是倾诉,只需要一方说个够就可以了。
流川妈妈接过纸巾,覆在眼睛上。
“。。。已经到这一步,再说什么投资,什么利益最大化不是很滑稽吗?人活着,还是让自己过得快乐最重要啊。。。”
心里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太容易受人以柄。
然而对面这个红头发青年时,流川母亲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无论向他说多少心里话,自己都是安心的,也是绝对安全的。
也许是这个青年总是如此坦荡,不设防地面对所有人,才会让别人也在不知不觉中不设防地面对他吧。
樱木不知道,内敛的流川母亲,是从没向谁倾诉过的——他是头一个,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
这场单方面的倾诉是何时结束的呢?——樱木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而天空早已是代表着夜晚的墨蓝色。
吹到身上的风已经失去了三九天时的刺骨,竟让他感到一丝暖意。
——还有一点点嫉妒。
流川,原来你的家人——如此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