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
敬辞·当讲不当讲
“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说吧。”刘备涣散的瞳仁折射出焦灼与痛苦，更多的更是无奈和失落。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儒雅的光彩，甚至没有了伐吴前可怖的震怒与深不见底的忧郁—有的仅是暗淡游离的神思。
“主公这回却是错了。”赵云一袭薄薄的白袍，跪于病榻前，垂首道。
病榻上无力苍白的手猛的一颤，深紫的唇忽的蠕动起来，却如何也张不开，好似两瓣枯叶绵绵叠着，只有微弱游丝般的气息断续流过，让人一下联想起枯了水的河，平日里再汹涌，此时却也只能被怜悯的风干干吹着，比死了还难受万倍。
赵云两眼不敢直视刘备发灰的面孔，精致威严的五官无甚起伏，呼吸却抑制不住的急促起来，叩首道：“云言重了，望主公恕罪。”
初夏的风暖暖软软的，低吟浅唱着拨开帘子，方要踏进屋里却被压抑沉闷的呼吸声吓得蜷缩在窗下。
另一个呼吸声也悄然急促起来。
“主公……”赵云温润的嗓音陡然沙哑起来，略略颤抖着，“主公保重龙体……”
“龙体？！”刘备将两眼一瞪，声音也变了调，听着叫人发憷，“孤……哪里是龙？！子龙啊……你，你也不把孤当人么？”
“云不敢！”赵云静静吼道。
“孤，确实错了……子龙，你是对的……你永远是对的。”刘备开始大口喘气，汗珠不知何时已渗满脸颊，“从孤头次见你，便知你实乃深渊蛟龙，终有腾云驾雾之时……今见果然不假！”
忽然，刘备用手猛的一撑床沿，赵云急忙上前劝住：“主公莫起！”
“不！不……”刘备煞白的脸上，发烫的汗珠滚滚淌下，在没风的屋中渐渐低落或者蒸腾，“孤要起来！”他不服气的全力抓紧赵云厚长的手掌，尽管不能让赵云感受到一丁点力量或温度。
“你救过阿斗，救过孤……还救过大汉！”飘忽的话音踉跄挣扎着，恐怕稍不留意滑到窗下，被风掠走。
赵云只觉万箭攒心一般痛不欲生，胸口一热，滚烫的泪倏地涌出：“云万死不辞……”
“你记住！记住……赵云你记住！孤相信你，孤信你们！可孤不能信自己！孤不能再被自己欺骗！”一根根青筋似洪水般爆出，刘备不禁捂住前胸，却掩不住里头骇人的起伏。
“恕云直言……”赵云偷偷抹去满面的泪，正色道。
“什么恕不恕的……”刘备焦躁的一摆手，随即又无力的垂下。
“主公，是云见过最好的兄长！可主公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己私仇断送了大汉的前程！”浓密的黑眉紧锁住一腔血泪，朱唇却锁不住一席肺腑。
“要是孙贼害了子龙呢？孤要怎样？……”刘备圆睁血丝满布的双眼，字字紧逼，声音出奇低沉。
“云万死不惜……”
“胡言！你千不该万不该出此言语……”
“云失言了。”
“说啊……若是那样，孤要如何？”
“主公应以大局为重。”赵云深邃的双眸凝视刘备的眼睛，毫无退意。
风，轻轻挑起帘子，捎进白茫茫一片柳絮，漫漫飞扬。
“孤言重了……”叹息声刹那间碎在风中。
“子龙吾弟……外面那些个，托与贤弟了。”合上双眼，刘备脸上中浮现一丝笑容。
“大哥……”赵云慌了，忙乱去摇刘备的手。
“子龙，没什么当讲不当讲地。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大哥！”赵云声嘶力竭的吼着，喊着。除此外，惟有风声乱响。
淡橙色的阳光让刘备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此言天籁……孤死无憾矣！”
柳絮轻轻氤氲在阳光里，赵云心头一热，忍不住一张口……白袍上漾出一片本不该初夏绽放的梅花，触目惊心。

【第四次】
云过留影
云过也，莫伤心，却看残影依旧白。
云，
白白、软软、暖暖的。
起风时候，
想起那一朵朵
飘过的白色。
少年的白，
是那杆银枪。
长长的
亮亮的。
白缨清秀，
一抖，落了场雪似的。
天空
划过弧影如林，
舞成一树梨花
漫天柳絮。
蓦地，
花啊
絮啊
被染得殷红似霞，
--少时已过……
中年的白，
是那匹白马。
高高的
壮壮的。
长鬃胜雪，
一跃，起了阵风似的。
大地
掠过飞影如电，
溅起一路尘土
满地飞沙。
蓦地，
土啊
沙啊
被浸得深红发紫，
--中年已过……
暮年的白，
是那件素袍。
软软的
轻轻的。
两袖飘然，
一摆，飘来片云似的。
夕阳
映衬背影如山，
激起一声长啸
几回长叹。
蓦地，
啸声
叹声
被吹得如烟而散，
--一生已过。
都过去了么？
都过去了罢。
不过
看啊，
天边残影
依稀发白。
洛瑛谨以此三百字拙文祭子龙

【第六次】
老兵
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暖红的烛光点亮新郎的瞳仁，喧闹声盈满宴会，觥筹交错间，沙场，江山，人喊马嘶，都隐隐遁去，只剩下将军俊朗的面容和老兵苍白的发。
“子龙，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弟妹还等在洞房里呢！我等……不便久留！”
“不便久留，哈哈……”
赵云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狠狠瞪了张飞一眼。
月上柳梢，暖风轻拂过面颊，宾客渐远，马蹄声淹没在扬起的尘土中。
“年轻人啊，就是爱闹！我们老了，闹不动了……”拐杖有力地敲击着地面，淹没了轻盈，沉淀下厚实。
“九叔，晚上风大，小心着凉啊！”赵云急忙回身来扶，三步台阶，颤颤巍巍的步声中。仿佛有三生三世的距离。
“成家了以后，学着照顾家里人，更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你不比我们半截入土的人，要走的路—还长着呐！”九叔伸出粗短的胳膊，粗糙的大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赵云的肩头--九叔的双眼是年轻时逃亡路上生了急病，缺医少药，眼睁睁看着瞎的。
赵云紧紧抱住九叔颤抖的手：“是，子龙记下了。有朝一日子龙不用打仗了，一定多去陪陪你们老人家！”天越发暗了，赵云并没有看见，老兵的瞎眼里溢出了几滴泪水。
“九叔，怎么没见着田五爷？”将几个老兵送出院门，灯笼一晃，赵云发现，原本请了六位军中威望素高的老兵，只来了五位。
九叔一愣，瞎眼动了两下，皲裂的嘴唇欲启还休。
“田五那老……”
“瘸子！怎么讲话呢？”旁边矮个小老头一瞪眼，“子龙啊，你田五叔他身体不爽，今儿和老哥几个一商量，托小老而我给你把贺礼捎了来，改日再给你登门贺喜……”
“三哥！你又胡说……田五……明明让我们把子龙叫去……”最后面的胖老头憋不住了，自顾自嘟囔了几句。
一双乌鹊扑棱着翅膀向残月飞去，洒落一地丝丝斑斑的花。
“子龙！你去哪？”
“哎呀—傻孩子快回来！”“快跟着，别让田五那疯子把好事给搅黄了！”
城外林中，野兽细细碎碎的私语声显得给外明朗。
破茅屋里，烛灯如洞房中的一样摇曳，烧的暖暖的，叫任何野兽不敢近前。
“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毫无生命的气息。
“五叔你身体无碍吧？”赵云轻轻进门，又轻轻把门掩上—所谓“门”，不过是一块破木板。
“老骨头！谁晓得明朝如何？莫提他也罢！”瘦高的影子在烛光里缓缓伸长，像风中的枯草，随烛光一起摇曳，“胖子喊你来的吧！老九是断不肯说的—他以为我疯了！”
赵云方要开口，田五一摆手，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慢慢趴下，探出瘦的和干柴一样的手，在榻下摸了半天—“这面镜子—我在山洞里找到的—你—看看吧！”老头声音提高了几分，浑浊疲惫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赵云，“我一只眼，比老九那个瞎子看得清楚；你两只眼—比我这独眼龙强点吧？”
赵云走到近前，轻轻拿起镜子—满是泥土的破屋里，这是最最干净的一件物什—虽然边缘已生了一层薄薄的绿锈，但镜面光亮如月，赵云再一细看，忽觉强光刺眼……
“田五！你个疯子！子龙在哪？……”
后面的话，赵云再听不清了。
昏暗，阴沉，潮湿，偷着发霉的气味，还有铁牢。隐约间眼前稳步走来一人，向牢门里面里一抱拳：“云长！何必呢？归顺东吴，难道不是和蜀汉一样，驰骋沙场，功成名就！何必认着死理，守着你清高的道义不放？”
赵云认出，牢外之人正是东吴吕蒙，牢里那人面朝内壁，背影却异常熟悉—关羽。
冷，寂，只有屋檐上滴答滴答漏着水。
赵云脑中一片空白，想飞身上前却发现脚步异常沉重，几乎是蹒跚着走过去，一把扭住吕蒙的手腕，刚要开口问，只觉一股热气冲上舌尖，只听见从自己口中发出难听的“咿咿呀呀”声。赵云真的愣住了。吕蒙像摆脱一块破布一样甩开赵云的手，赵云就这样失去了重心，踉跄退了两步轰然倒地，牢里泥泞的水塘倒映出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那不是赵云自己！而是—方才赴宴的老兵“老哑巴”！
脖颈倏地感觉到一丝森然凉气，抬起沉重地头颅，赵云看见吕蒙轻蔑有诧异的双眼：“你……是刺客？”
“放了他。与他无关。”云长声音苍老了许多却依旧洪钟般震人心魄。
吕蒙淡然一笑：“云长放心，确实与他无关—人老了，总会有些糊涂……”“老”字咬得格外清楚，看关羽的眼神寓意也格外深刻—云长的背影蓦地苍老了许多。
“将军！此人可是刺客？”跑进一队小校，团团围住赵云。
吕蒙一摆手：“哎呀，无妨！退下吧！”
“将军，主公请您去议事。”为首一小校禀告道。
“我这就去。汝等好生在此看守！”吕蒙瞥了一眼地上的“老哑巴”，面无表情地离开。
“是！”小校正气地行礼，只留下泥水里发愣的赵云。
“我是谁？为何不是我自己？为何变成了老哑巴？……二哥缘何被囚于此？难道吕蒙对我等不利？……”整条腿有像千万只蚂蚁钻掘、啃食着，脑胀欲裂，双眼被不知何时喷涌的泪水模糊，夹杂着腥臭的血味。
老兵再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时候，关云长的背影消失在阴暗长道的那头。
像是做了一个梦。
有树叶烧焦的气味，熟悉又陌生。烟气像浪潮一样上涌，赵云使劲睁开沉重发酸的两眼，映入眼帘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主公！大哥！……”那不是玄德是谁？
所有人没有目的的团团乱转，两个少年将军搀扶着刘备—蓬头垢面、盔歪甲斜的主公。
“主公……”赵云大喝着扑上去，抓住的是一大把黏乎乎的泥土—不知怎么摔倒的。
“瘸大！你别添乱了好不好！”
“三叔？我……”赵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瘦小精干的三叔，头发雪白，一丝黑的都不见，“您的头发……”
“叔什么叔，什么时候还开玩笑！”
“快！把衣服铠甲脱了，堵住道路—用火烧！”苍老的主公伸出的手臂颤抖着，话音和手臂一起颤抖。
“主公—主公！吴狗朱然挡住去路！”那笨拙的身影，气喘吁吁的回答，竟是胖子六叔。
“胖子！所报属实？”三叔丢下赵云，一把拉住胖乎乎的、血糊糊的手。
“骗你作甚？矬子！”
人马拥挤着向前挪动，哭声、惨叫声直冲云霄，烟气愈浓了。
“刘备哪里走！”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一阵风似的旋到近前，赵云本能的要往前跃，忘了新得的瘸腿，踉跄扑倒在地，扬起一阵沙尘，嘲弄般的撒了一脸。
“啊—”
老兵再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时候，矮子和胖子的目光和心跳定格在重新扬起的风尘中。
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一阵风似的旋到近前，老兵最后听见的声音，熟悉，又那样陌生—“常山赵子龙在此！主公莫惊！……”
像是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漆黑，还有丝丝的雨。
漆黑。
赵云猜到，这次，自己是九叔。
“此吾命当绝，非文长之过也。”人老了，都会这样么？声音轻得像零落的枯叶，一字一叹息。
神一样的军师也会老—会死。何况是--“我”？
“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死……”
细雨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般，凉透心扉。
“该黄昏了吧！”赵云这么想着。“我是多活了数十年，还是少活了呢？”
秋风萧瑟，帐帘秫秫发抖。帐内隐约传出哭泣声，呜咽如风。
“子龙！子龙你没事吧……”苍老的面容流露出认真的关切。
“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梦？”
“看见什么了？”田五意味深长的用那只独眼盯着他。
“梦见我老了。”
“你老了？”矮子一乐，“我们都该入土了吧？”
“没有。”赵云认真答道，“你们不和我一在起么？”
红烛，暖暖的点亮了夜晚，慢慢变短，光辉永在。
老兵—换魂镜
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暖红的烛光点亮新郎的瞳仁，喧闹声盈满宴会，觥筹交错间，沙场，江山，人喊马嘶，都隐隐遁去，只剩下将军俊朗的面容和老兵苍白的发。
今日是赵云的婚礼。
月上柳梢，暖风轻拂过面颊，宾客渐远，马蹄声淹没在扬起的尘土中。
“年轻人啊，就是爱闹！我们老了，闹不动了……”拐杖有力地敲击着地面，淹没了轻盈，沉淀下厚实。
“九叔，晚上风大，小心着凉啊！”赵云急忙回身来扶，三步台阶，颤颤巍巍的步声中。仿佛有三生三世的距离。
“成家了以后，学着照顾家里人，更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你不比我们半截入土的人，要走的路—还长着呐！”九叔伸出粗短的胳膊，粗糙的大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赵云的肩头--九叔的双眼是年轻时逃亡路上生了急病，缺医少药，眼睁睁看着瞎的。
赵云紧紧抱住九叔颤抖的手：“是，子龙记下了。有朝一日子龙不用打仗了，一定多去陪陪你们老人家！”天越发暗了，赵云并没有看见，老兵的瞎眼里溢出了几滴泪水。
“九叔，怎么没见着田五爷？”将几个老兵送出院门，灯笼一晃，赵云发现，原本请了六位军中威望素高的老兵，只来了五位。
九叔一愣，瞎眼动了两下，皲裂的嘴唇欲启还休。
“田五那老……”
“瘸子！怎么讲话呢？”旁边矮个小老头一瞪眼，“子龙啊，你田五叔他身体不爽，今儿和老哥几个一商量，托小老而我给你把贺礼捎了来，改日再给你登门贺喜……”
“三哥！你又胡说……田五……明明让我们把子龙叫去……”最后面的胖老头憋不住了，自顾自嘟囔了几句。
一双乌鹊扑棱着翅膀向残月飞去，洒落一地丝丝斑斑的花。
“子龙！你去哪？”
“哎呀—傻孩子快回来！”“快跟着，别让田五那疯子把好事给搅黄了！”
城外林中，野兽细细碎碎的私语声在耳畔被放大了数倍。
破茅屋里，烛灯如洞房中的一样摇曳，烧的暖暖的，叫任何野兽不敢近前。
“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毫无生命的气息。
“五叔你身体无碍吧？”赵云轻轻进门，又轻轻把门掩上—所谓“门”，不过是一块破木板。
“老骨头！谁晓得明朝如何？莫提他也罢！”瘦高的影子在烛光里缓缓伸长，像风中的枯草，随烛光一起摇曳，“胖子喊你来的吧！老九是断不肯说的—他以为我疯了！”
赵云方要开口，田五一摆手，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慢慢趴下，探出瘦的和干柴一样的手，在榻下摸了半天—“这面镜子—我在山洞里找到的—你—看看吧！”老头声音提高了几分，浑浊疲惫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赵云，“我一只眼，比老九那个瞎子看得清楚；你两只眼—比我这独眼龙强点吧？”
赵云走到近前，轻轻拿起镜子—满是泥土的破屋里，这是最最干净的一件物什—虽然边缘已生了一层薄薄的绿锈，但镜面光亮如月，赵云再一细看，忽觉强光刺眼……
“田五！你个疯子！子龙在哪？……”
后面的话，赵云再听不清了。
昏暗，阴沉，潮湿，偷着发霉的气味，还有铁牢。隐约间眼前稳步走来一人，向牢门里面里一抱拳：“云长！何必呢？归顺东吴，难道不是和蜀汉一样，驰骋沙场，功成名就！何必认着死理，守着你清高的道义不放？”
赵云认出，牢外之人正是东吴吕蒙，牢里那人面朝内壁，背影却异常熟悉—关羽。
冷，寂，只有屋檐上滴答滴答漏着水。
赵云脑中一片空白，想飞身上前却发现脚步异常沉重，几乎是蹒跚着走过去，一把扭住吕蒙的手腕，刚要开口问，只觉一股热气冲上舌尖，只听见从自己口中发出难听的“咿咿呀呀”声。赵云真的愣住了。吕蒙像摆脱一块破布一样甩开赵云的手，赵云就这样失去了重心，踉跄退了两步轰然倒地，牢里泥泞的水塘倒映出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那不是赵云自己！而是—方才赴宴的老兵“老哑巴”！
脖颈倏地感觉到一丝森然凉气，抬起沉重地头颅，赵云看见吕蒙轻蔑有诧异的双眼：“你……是刺客？”
“放了他。与他无关。”云长声音苍老了许多却依旧洪钟般震人心魄。
吕蒙淡然一笑：“云长放心，确实与他无关—人老了，总会有些糊涂……”“老”字咬得格外清楚，看关羽的眼神寓意也格外深刻—云长的背影蓦地苍老了许多。
“将军！此人可是刺客？”跑进一队小校，团团围住赵云。
吕蒙一摆手：“哎呀，无妨！退下吧！”
“将军，主公请您去议事。”为首一小校禀告道。
“我这就去。汝等好生在此看守！”吕蒙瞥了一眼地上的“老哑巴”，面无表情地离开。
“是！”小校正气地行礼，只留下泥水里发愣的赵云。
“我是谁？为何不是我自己？为何变成了老哑巴？……二哥缘何被囚于此？难道吕蒙对我等不利？……”整条腿有像千万只蚂蚁钻掘、啃食着，脑胀欲裂，双眼被不知何时喷涌的泪水模糊，夹杂着腥臭的血味。
老兵再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时候，关云长的背影消失在阴暗长道的那头。

（接上文）
像是做了一个梦。
有树叶烧焦的气味，熟悉又陌生。烟气像浪潮一样上涌，赵云使劲睁开沉重发酸的两眼，映入眼帘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主公！大哥！……”那不是玄德是谁？
所有人没有目的的团团乱转，两个少年将军搀扶着刘备—蓬头垢面、盔歪甲斜的主公。
“主公……”赵云大喝着扑上去，抓住的是一大把黏乎乎的泥土—不知怎么摔倒的。
“瘸大！你别添乱了好不好！”
“三叔？我……”赵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瘦小精干的三叔，头发雪白，一丝黑的都不见，“您的头发……”
“叔什么叔，什么时候还开玩笑！”
“快！把衣服铠甲脱了，堵住道路—用火烧！”苍老的主公伸出的手臂颤抖着，话音和手臂一起颤抖。
“主公—主公！吴狗朱然挡住去路！”那笨拙的身影，气喘吁吁的回答，竟是胖子六叔。
“胖子！所报属实？”三叔丢下赵云，一把拉住胖乎乎的、血糊糊的手。
“骗你作甚？矬子！”
人马拥挤着向前挪动，哭声、惨叫声直冲云霄，烟气愈浓了。
“刘备哪里走！”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一阵风似的旋到近前，赵云本能的要往前跃，忘了新得的瘸腿，踉跄扑倒在地，扬起一阵沙尘，嘲弄般的撒了一脸。
“啊—”
老兵再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时候，矮子和胖子的目光和心跳定格在重新扬起的风尘中。
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一阵风似的旋到近前，老兵最后听见的声音，熟悉，又那样陌生—“常山赵子龙在此！主公莫惊！……”
像是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漆黑，还有丝丝的雨。
漆黑。
赵云猜到，这次，自己是九叔。
“此吾命当绝，非文长之过也。”人老了，都会这样么？声音轻得像零落的枯叶，一字一叹息。
神一样的军师也会老—会死。何况是--“我”？
“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死……”
细雨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般，凉透心扉。
“该黄昏了吧！”赵云这么想着。“我是多活了数十年，还是少活了呢？”
秋风萧瑟，帐帘秫秫发抖。帐内隐约传出哭泣声，呜咽如风。
“如果最辉煌的岁月尚未成就最辉煌的业绩，那么老兵的凋零便演变成了‘国’的凋零—是这样么？”赵云觉得寒意透骨，仿佛就要冻住心跳，心底生出的无力感蚕食着呼吸。
“子龙！子龙你没事吧……”苍老的面容流露出认真的关切。
“没事，就是--做了三个梦。”
“梦？”
“看见什么了？”田五意味深长的用那只独眼盯着他。
“梦见我老了。”
“你老了？”矮子一乐，“我们都该入土了吧？”
“没有。”赵云认真答道，“你们不和我一在起么？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和大汉的土地在一起—就算老了，就算死了，我们的心跳和体温还会绵延千载……”
“子龙，”田五拉住赵云的手，“你害怕么？”
“怕。但是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后退。”赵云的瞳仁里映着两簇欢悦的火苗。
“什么啊！你俩打什么哑谜？”胖子不满意的挠着秃头。
“你们要不要也照照我的宝镜？”田五眯着一只独眼，乐呵呵看着老战友们。
“疯子！”大家善意的嘲弄道。
“老哥哥们，”赵云微微扬起俊朗的脸，“如果看不到大汉振兴的那一天……你们会遗憾么？”
“不会！”五个老头异口同声道，无比坚定。
红烛，暖暖的点亮了夜晚，慢慢变短，光辉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