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闻言,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这怕是最轻的惩罚了吧。不敢再多留一刻,拉着自己孩子的手,逃似的快步离开了。
“咳咳咳……”不适时的剧烈咳了起来,马超只觉得有些站不稳。正寻思着怎么办时,早有人用稳稳有力的手将他扶往屋里的藤椅上歇着,并好心的递过来手帕。“怎么又发火?”
是他。
马超接过手帕擦拭嘴角,冷笑,“你来就是为笑话我么。”
“……”那人也不理他挑衅。只是笑。
马超只觉得自讨没趣,把脸歪朝一边,不去看那人笑脸。火气也消了大半。
赵云也不恼,只是笑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才在对面藤椅上坐下来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
婢女进来斟了茶,然后小心的退到一旁侍候着。
等到茶水微凉,赵云方才抬起茶碗来轻抿了一口,“恩好茶啊。”
“子龙也懂茶艺?”马超幽幽的转过头,问了一句。
“孟起终于肯理我了?”
马超一时语塞,索性闭起眼养神。
似乎也没想要对方回答。赵云目光往外眺去。兵器架上竟积起薄薄的一层灰,怕是主人荒废它已有些时日了。赵云接着抿了口茶,“孟起气色总不见好,我派人送来的药都吃了吧?”
“恩。”
“骗人”开口的竟是女声,令赵云有些惊讶。
从帘后走出一个丫鬟打扮的模样俏丽的少女,脸上稚气未脱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只见她鼓着嘴,开始数落起她家侯爷的不是,“骗人,骗人,侯爷明明每次都偷偷把药吐了,我可是知道的……”
马超不悦地颦眉,见她还有说,便睁眼狠狠瞪了她。
小丫鬟被如炬的目光瞪的吓了一跳,也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红着脸低下了头,小声道,“请侯爷,赵将军恕罪。”
赵云也不生气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小丫头。当看到她脸上那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和不断偷瞄那人的目光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角不自主的上扬。这丫头莫不是喜欢孟起吧。
“你笑什么?”马超此时已起身,手里拿着茶碗把玩,目光却投向了窗外。
“冷了喝了对身体不好。叫人重新沏一壶。”
他微微愣了愣,却发现手里已经空了。只见对面那人无奈的笑笑,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
“孟起可曾想过续弦?你也该有个人照顾了。”
你竟是来找我说这些的。马超差点气的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大笑,“哈哈哈,你别的不关心倒是关心起这些来。”他竭力抑制内心的波涛汹涌,笑得戏谑,“你可有中意的姑娘了?依超看,该续弦的是赵将军吧。”
“广儿统儿都已经长大了,倒是承儿还小,家里有个女人照顾难道不好么”那人全然不理他的咄咄逼人,答的云淡风轻。
马超挑挑眉,眼里顿生寒意,“赵将军这些年一个人也够久了吧。”
“你……”赵云当然知道马超暗喻的是什么方面,却一时气结,找不到驳他的话。自己妻子死得早,这种事也能拿来随便玩笑吗。思至此,赵云眉眼里隐隐有了怒意。
“哈哈。”似乎满意赵云的反应,马超竟失声笑出来。他指了指身侧的婢女,“你,去赵将军府上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小丫头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身子一软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砸,“侯爷,侯爷,娟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送我走,我不走。我不走……”
这个丫头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包括她平日里总是趁他打盹时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他。他并不讨厌这孩子,所以并不拒绝她对他好。但并不意味着,他有一天能接纳她。与其看她愈陷愈深,不如自己亲手断了她的念想。子龙心好,会好好待她。只是自己对那人这段本就无望的情,怕是也要到头了。
“你走。”他狠下心来,不去看她。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婢女伏在地上不肯起来,马超也不管她。只是耳边传来的抽泣声让他莫名的心烦,一脚就踢翻了桌子,顿时哭声就戛然而止。赵云也怔住了,站起身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幽幽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兀自躺在藤椅上合了眼。子龙,别怪我。
赵云苦涩的一笑,随后拂袖而去。哭啼着的丫头也识趣的跟着退了出去。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马超这才缓缓睁开眼,暗自苦笑。他知道那人往后怕是不会来了。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那日之后赵云真的是极少来拜访他了,偶然遇到也是敷衍似的寒暄几句,便没了下文。即使是他主动来探望也免不了吃闭门羹,渐渐的赵云也不再去看他,不知是因为公务繁忙,还是关系真的
就此生疏了。
他不愿多想,却还是每次醒来都忍不住问家丁,“他呢?”殊不知下人们都不忍刺激他,
都约定成俗的选择了沉默以对。
“罢了。”他摇摇头,转而叹了口气,面色凄楚。这答案是早就有的了。
马超身体才好了些,便接到了戍守阳平的命令。他寻思着想写封信把这个消息告诉赵云,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事何须自己亲自说,他怕是早知道了吧。只是怎么不来道个别。于是他托人
叫回了送信的家丁,嘱咐道,“扔了吧。”
纵有千言万语还是不说的好。
临行前的那夜,马超毛病又犯了,夜里睡不着觉,闭上眼就看到大火在烧,那双怨毒的眼睛又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他并不惧怕,要是来索命他也活的够长了。
中年的下仆被叫进了屋,他自己却睡在榻上一言不发。像是想到了什么,马超陡然坐直了身,嘱咐下人把他放箱子里的旧盔甲拿了出来,细细抚摩着,淡淡的道,“赵将军日后,若是来了,务必把这信物交予他。我想说的都在其中,他若问起来你便这样说……”然后他瞥了瞥放在案上的羌笛,“这个就带给你儿子玩去吧。”反正这两样东西自己以后怕都是用不上了。
“侯爷……”下人还想说什么,马超却不给他机会,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累了,真的累了,脑子发昏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夷陵一把火把蜀国差点烧垮了,先主匡扶汉室的心愿似乎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一切都百废待兴,
赵云更是事事亲力亲为,简直忙坏了人也憔悴了许多。待他静下来时便想到马超,自那日后他和那人就很少有交集,只是听人说他去了阳平关。也不知他病好些没有。自己本来有意探访,这一忙,却把日期无限期推后了。
当他时隔很久地再次登门时,却得知马超竟已经去世多日。他浑身如遭雷击,顿时就怔住了,讪讪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人到我府上通知一声。”没想到他竟比我先去么。
“赵将军勿怪,这是侯爷的意思。”
这么说他竟是最后知道这消息的,想到这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下人叹了口气“将军莫要太伤心。”说着便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这是侯爷让我交给将军的。”
赵云接过来一看,这狮盔他认得,“这不是孟起的战袍么。他有什么话让你转告吗?”
家丁摇头,“侯爷只说把这交予将军,侯爷说他想说的话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