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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青裙玉面如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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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挽君心?可惜,君不怜你”
半世浮华,彼心…无岸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3-17 23:42回复
    晚风轻拂起舷板之上众人的衣裾,秦镠背手而立,神色平淡,坦然承受着岸边一群人等的跪拜,仿佛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之事。十四并不傻,从墨荷的语气中,从方才的几番回合间,她已体会出对方身份的非同寻常。人群之中,她呆呆望着眼前人,平生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失望,她起身走到近前,将手中的玉饰还给他,轻声道:“还给你。”秦镠不解,柔声安抚她:“你不喜欢吗?”十四摇头,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地道:“先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秦镠失笑,自己从没有见过如此率直的小姑娘,着实有趣得很。薄唇轻扬,目光灼灼:“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呢?”十四的眼睛似被他目光灼伤一般,有一刹那间的晕眩,随即垂下眼睫,站稳小小的身子,并不答,只将手中的月焰放在甲板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明月楼走去。张嬷嬷惊魂未定,走也不是,留也不敢,仍旧跪着不敢起身,眼巴巴地看着秦镠人等。秦镠收起笑容,示意侍卫将手中拾起的玉饰交给她,张嬷嬷哪敢不收。秦镠也不理她,只冷淡地吩咐下去:“回府。”于是画舫离开岸边,渐渐行远,向曲水驶去。笛声又起,这一回换了一支清平的曲调,婉转妩媚,情深款款,似有无限柔肠。十四识得这支曲牌,虽已走出很远,但,到底年纪小功底差,忍不住偷偷伫足,回望过去。墨龙舟已离岸很远。恢弘的甲板之上,他,卓然而立,衣袂被风飘起,面朝自己的桃叶渡口方向,用手中那只翠玉长笛,吹出坊间近来广为传咏的那曲词牌。笛音绮丽清澈,映着酽酽池水,动人心魄。身后,是一身白衣的墨荷。两个人一蓝一白,映着天边如织的晚霞,宛如一对双生璧人。那火一般连天的霞云,成为十四毕生难忘的记忆。十四从未有如此之急切,盼望自己的生辰早一日到来,虽然距离七月初七,已不盈半月,但十四恨不能织女娘娘立刻就能听到自己内心的乞愿。
    每年的七月初七乞巧节,也称“女儿节”。在这一天用面粉制各种小型物状,用油煎炸后称“巧果”,晚上在庭院内陈列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女孩对月穿针,以祈求织女能赐以巧技,或者捕蜘蛛一只,放在盒中,第二天开盒如已结网称为得巧。但,乞巧尚在其次,最重要的莫过于――所有未出阁的女子均可以在七夕这天向织女娘娘求赐一桩美满姻缘。更有胆大的女子悄悄藏身于南瓜棚下,听老辈人讲,若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私语,必得佳婿。
    自记事时起,每年的乞巧节,娘都要费尽心思为十四置办一个不同于往年的生日。而这一年尤为隆重,因为今年的乞巧节,十四就满十五岁了。女子十五为及笄,自此长大成人,进入待聘之年。及笄之日,是每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十四记得那一年是开平二年,不,应该称天宝元年。
    正是自那一年始――吴越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村野之农夫、街头黄口之小儿都知道他们有了自己的国家与朝廷,有君有臣有宗有庙,从此不再是大梁朝之附属,年号也不再是开平二年,吴越国自此改元,始称天宝元年。但这些和十四毫无瓜葛,十四的脑海里燃烧的只有那晚七彩光耀的云霞,如同擎天的火炬照亮了半壁新月池水,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这一年,十四也如这河上的越女一般,得遇她的良人。


    3楼2014-03-17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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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07: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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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三师姐加油↖(^ω^)↗。抱抱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4-03-17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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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4-03-18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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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4-03-18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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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辰美景奈何天
            龙舟渐渐与小船分离,碧云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直至不可辨。我识得方向,自己此刻离明月楼已经越来越远了。我轻轻立于他身后一步之遥,不知何时,所有的下人都已悄悄退避,舷板上只剩我与他两人。他回转身来,眼中似有探询之意。我轻提裙裾,屈膝一礼:“十四先谢过公子日前的厚礼。”他的眼底有难掩的暖意,轻拂一下衣袖,免我之礼,嘴角则带着更浓的笑意问道:“期期相约,又所欲何为?”我早有准备,当下盈盈拜倒在他近前:“十四有事相求。”“哦?”他虽是相问,但语气中似无一点诧异,沉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何等身份?”我摇头。自己确实不知。视线触及我脸上的犹疑,他朗声道:“既然如此,你怎知我可以帮你?”我咬紧下唇,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决绝道:“十四知道。十四虽年幼,却并不罔顾。”
            这无异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倾心的交托。他的双眸立刻在暗夜中闪耀如星,却深不见底。“起来回话吧。”我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裾,以低沉却无比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十四愿以身侍公子,只求公子归还墨荷――”我刚提及这个名字,他立即锁紧双眉,目光如炬,厉色道:“我平生最恨女子以色易物,念你对我一无所知,既往不咎,但劝你就此死心。”可能他以为这番话能够吓倒我,我的确是被吓到了,但是,我不能倒下。我扬起小脸,脆声道:“十四何错?!当日荷叶渡口,公子以月焰交换十四终身,公子谓之以莲蓬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公子岂可食言?世间万物,莫不可易,若论以物易色,是公子有例在先!”他忽然纵声大笑,笑声随晚风拂起,傲然回荡在曲水之上。我有些害怕,下意识退后一步,忽地一个踉跄,一脚踩空,眼看就要落入水中,我忍不住惊呼出声。一只有力的长臂,自身后将我一把捞起,速度之快,仿佛一眨眼间,衣角忽忽生风,我已紧贴在他胸前。我惊魂未定,刚一抬头,未及出声,樱唇已被俘获。我毫无防备,不由睁大双眼,却被他攻城略地般更深地侵入。他的双唇辗转吸吮,由浅至深,挑逗着我的丁香。我忍不住嘤咛出声,娇小的身躯下意识地贴紧他,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只有他才是解酒的甘醴。蓦地,我的身躯毫无预兆地被放开,他退后我一步,仔细端详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欲,嘴角的弧度轻扬,轻笑道:“十四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我猛地惊醒,又羞又愧,不觉又退后几步。
            几乎在眨眼之间,我又一次被他的双臂纳入怀中。他的下颔轻轻触及我的额发,带来一丝温柔的轻痒。随即,他低沉却有磁性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好,为你,我破一次例。以十四换墨荷。”我惊喜交集,来不及深究他声音里的那一丝怅惘,颤声道:“当真?”他不再答。我自他怀中轻轻扬起臻首,他的脸上并未透出如我一般的欢喜,眸光穿过漆黑的夜色,望向不知名的深处,只略略向我颔一颔首。
            我挣开他,盈盈拜倒:“十四谢过秦公子。但十四仍有一事相商。”他大笑,显是未料到我竟得寸进尺:“但说无妨!”我脆声道:“十四求公子将月焰赏我。”他失笑:“月焰本已赠你,是你以它为凭交与李裕,与我定下今晚之约,何需再求?”说完,意欲解去腰间的玉饰。我着急地去牵他衣袖,他停下动作,俯身向我,目光灼灼,笑意明显。我顿觉不妥,随即松了手,含羞道:“公子赠我,意在示好;于今相谋,志在沽金!”“哦?”他不解。“公子既已将月焰赠予十四,月焰是否当真已归十四所有?”我好像是在明知故问。“当然。”“好。月焰既归十四所有,十四即以月焰向公子沽金千两!愿公子成全!”他扬起浓眉,沉吟道:“你要千两黄金何为?”我低声回道:“十四自有所用。”一丝阴霾重现于他眸中:“你怎知小小月焰价值若许?”我到底年幼,有些得意地扬起小脸道:“十四自幼蒙恩师教诲,十四识得,小小月焰价可倾城,又何止千两万两!但,十四只向公子沽金千两。”
            他忽然有一刹那间的沉默,眼中,有我瞧不懂的复杂神情,沉声道:“你当真不知我是何人?何等身份?”我摇头。今晚,这是他第二次相问。但我确实不知。难道他的身份除了富贵之外,更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你既不知我的身份,何以认定我可以等闲许你黄金千两?”“十四,你以月焰向我沽金千两,是不是想要赠予杭州城外昭庆寺的那个书生?让他去找你娘,作为墨荷的赎金?”我没料到他竟然知晓林邑谦的存在,不敢相瞒,只得点头称是。一瞬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一抹深不可测的痛楚,明明白白映在他的眸底,随即掩于冰冷的容颜中。他轻轻颔首,似在沉吟什么,口中无意识地说着:“好,好,好……真是个绝妙好计。”他一连说了许多遍“好”字,说到后来,连我都听得出他声音里难抑的痛楚与挣扎。可是,等到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向我,整个人似已变成一把冰冷的利剑,一字一句,以无比残忍的锋利,在我头顶劈下:“原来,你花费诸多力气,只为成全昭庆寺内那个窝囊废?!你听着,你,既然自愿送到我船上,我当然会笑纳;我答应你在先,墨荷,我自会还你。但是,我可以向你担保,不出一月,她自会亲自将自己送到我凤凰宫!”
            “秦公子――”我顿时花颜失色。他傲然更正我:“我不姓秦!我姓钱名鏐,字俱美!你可听清楚了?!”“你说什么?”我惊呼掩口。
            这么说――他,他,他……如同电光火石一般,我蓦然醒悟,眼前这个桀然玉立的身影,竟然是堂堂吴越国国君钱镠!钱、秦音相近,他以“秦”字隐姓,也是取其近。
            “来人――”他扬声道。船舱内立刻跃出十数名侍卫,齐齐跪倒在他近前:“陛下!”就在顷刻间,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眉间的那一抹冷淡,让我的心,如坠古井。他转过身,不再看我一眼,语气中,更是不带丝毫温度:“将她押至后舱,好生看管。如有意外,我让你们尽数为她陪葬。”“是!属下遵命!”一瞬间,我嵬然倒地。
            片刻之前,他还是我梦中的良人,驾舟而来,缱绻旖旎,满足了我所有少女的幻想;可是,片刻之后,幻想即被无情地撕碎,只剩一地可悲的羞辱,提醒我自己方才的卑微。我一早料到他身份的非同寻常,一早料到他的尊贵矜持,我以为自己好命,织女娘娘听到十四的乞愿,果真赐予我以如意郎君,且富且贵,恩爱连绵。所以,我自作主张,以身犯险,只求自救、救人。原来真如兰溪师傅所言,一个女子,纵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十四儿,自幼失诂,长于青楼。见过太多明月楼内的红颜,豆蔻明珠初长成,一朝瓜破,沦为千人掌中的玩物。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等到年老色衰,再被人似猫儿狗儿般的厌弃。好一点的,至多成为别人的妾室或着侍姬。对于这些女子而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绸缪束薪,三星在天”,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但,今晚之前,十四以为自己的将来,仍是有一线生机的。为此,我年年月月,藏身于南瓜棚下,偷听牛郎织女的私语,只愿得赐一位良人,自此,白首不相离。但是,织女娘娘却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她赐予十四的良人,竟然是这吴越国的国君!留下来,成为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个?或者只配做一名宫人,红颜老死,不见君王?可是墨荷,却因着我的失策,从此永远失去了和心爱之人厮守终生的机会。十四儿,你有何面目残存于这天地间?你有何残念,可苟活于这尘世中?
            一股翻滚的血气,从心内直涌向口唇,我咬紧牙关强抑住。我虽年幼,但自恃天资过人,虽人前和顺委婉,实际内心自视甚高。几曾受过这等变故和羞辱?我轻移莲步,向后舱走去。前后都是侍卫,但,我还是有一线机会的。
            虽然时值小暑,但是晚风中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我悄悄回转身,看向身后舷板之上的良人。晚风扬起他的一角衣袂,一瞬间,我看见月焰,如此静好地自他腰间垂落。我不觉露出笑容,毫无预兆地,如落花一般,飘然向曲水深处坠去。在入水的那一刻,我分明听见高高甲板之上由侍卫们发出的惊呼声,抑或还夹着他的叹息,但对我都不再重要了。
            妖娆的水草轻轻缠住我的丝履和裙角。恍惚间,我听到自己在唱歌,仿佛自己已化身为洞庭湖上的越女,击桨踏歌,歌声清越而悠扬,穿过浩渺的洞庭湖水,婉转不去。


            13楼2014-03-1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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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4-03-18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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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明柳暗绕天愁
                见云鸢不解,遂,也不再瞒她。将之前,与明月楼,于昭庆寺,与墨荷林生之过往,细细向云鸢简述一遍。低低附于耳畔,只恐隔墙有耳。直听得云鸢面色惨白,而我,何尝不是惊恐万分。当日,我因墨荷始知林生,只道他不过越州人氏,一介书生而已。父早卒,薄有田产,应母命赴京城经商。行程之中,因偶遇墨荷,复一见钟情。不足一月,即在明月楼光了其所有的资费与盘缠,最后连返乡的钱都没有剩下。仅靠墨荷私下的资助,暂居钱塘门外的昭庆寺,靠卖画与字帖度日。我之前奉墨荷之托,见过林邑谦数面,一次是墨荷假借陪我进香祈福,私会林生;一次是我赴云庄消暑途中,软轿路过通越门外十里长街,看见他当街沽酒,潦倒之中仍不失风流洒脱;另一次是我受墨荷之托,前往昭庆寺替她探视病中的心上人。
                但,这一切,从我自娘亲,自墨荷,自林生自己口中,所知悉的林邑谦,均应是地地道道的吴越国子民,而不是方才姚兰口中的三代为官、子承父业的梁国使臣。人相同,名相同,不同的,却仅是身份与身世。相差,何其远矣!如此,当日,我从墨荷口中所知,从娘亲口中所知,从林邑谦自己口中所知的一切,则,字字句句,俱是如假包换的谎言!可叹十四被蒙骗至今日。林生欺骗十四,十四尚能理解,到底是何原因,使得十四的至亲之人一齐向十四撒谎?除非,墨荷与娘亲均被其蒙在鼓中,而不知其真实身份。但,方才姚兰所言,上一任使臣系林生之父,则,亲送墨荷进京献给吴越国君之事,其子林邑谦不可能不知。既为心爱之人,怎能复送于旁人?墨荷,以墨荷之心性,又怎能心甘情愿,任其所为之?
                十四在凤凰宫内,曾听钱镠亲言,十四以己身换墨荷后,其与林生一直于临海界内,当庐卖酒,胜似神仙眷属。非但如此,钱镠还曾屡次拿临海境内两人之生死,相挟于十四。那么,钱镠又骗了十四?他们因何,要一个一个欺骗十四?
                云鸢握紧自个的衣袖,颤声道:“十四,那咱们如何是好?”我咬紧唇瓣,低道:“不碍事。你记得把那块腰牌收好。林邑谦既已让姚兰告知其身世,必不打算再隐瞒。等他回来,便可知悉。”云鸢将信将疑:“果真可以吗?”我强自镇定,朝她微笑道:“云鸢,我饿了。等用完饭,你陪我去馆内走走。”“好。”云鸢应着。
                我食之无味地吞着云鸢盛给我的米粥,脑海中不停盘算,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让云鸢陪我去屋外行走,是借着走动,打探周围布局,以备急需。看来,十四是自一个华美的囹圄,跳入了另一个凶险的圈套。这些,钱镠,他事前知道吗?他作为一代君王,心机深远,举国,皆是他的伏手与眼线。所有的隐秘,他不可能不知。但,即便知,却对十四讳莫如深,甚至,任凭十四跳入眼前这个有着重重迷雾的机关内。或许,十四不能怪罪旁人,是十四自己宁死,也要身陷于此。眼前,简朴却庄重的庭院,一间一间,看似轩敞洞明的居室,并无任何异样。间或会有数名巡视的守卫,手持兵刃,来回巡查。
                我低低问云鸢:“今儿初几了?”云鸢轻道:“今儿四月十四了。咱们所带的衣衫俱是春衫,再过几日,天气就要热了,恐――”我打断她:“云鸢,我觉得有些烦闷,你陪我到集市上转转,正好可以采买些衣料。”云鸢应声,返身回屋,取了些银钱。我懒得再问,这些,应是她离宫时,包裹内一并赏下的吧。看来,这些小事,他们都为我想到了。刚念及此处,心口处一阵刺痛,痛得我蹙紧眉。云鸢看到,低低急道:“十四,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早起,不是吃了药丸了吗?”我摇头:“不碍事。咱们走吧。”
                果然,有腰牌在手,门口守卫并未阻拦。出得门来,只见,满街皆是人来人往的繁华,我与云鸢,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遂,干脆,径直向前行去。才走了不多远,即可看见前面有一泊浩渺的湖水,四周垂柳依依,莺飞燕绕,好一派绮丽风光。云鸢喜道:“十四,那不是武林水么?”我点头。是武林水。十四尚在闺中时,曾于软轿中,途经多次。有一次,娘亲曾带着我,月夜泛舟湖上,湖光山色,灯影重重,美不胜收。可是,如今山水依旧,人面不知何处去。等十四去到梁国,今生,更不可能再有相会之日。也罢,如果见了娘亲,让她知道十四所经历的不堪,还不如永不复见。
                我手指着身后不远处的街市,轻道:““云鸢,那里有几家绸缎铺,咱们去那里看看可有合适的布料。”云鸢闻言,一步一回头地随我向几家商铺走去。琳琅满目,云鸢立刻晕花了眼。我淡淡立于一旁,只拣了几件素色的布料。视线,不知不觉被近旁各色的丝线吸引。遂,脆声问道:“敢问店家,可有墨色与青色的丝线?”店家欢欢喜喜地一一奉上,我拣着几样需用的颜色,一并交予云鸢结账。云鸢看看我包着白绢的手掌,虽不解,但并未多言,将这些丝线与布料一齐包好,转身随我出门。天上,竟开始飘些细雨,密,且绵。我与云鸢并未带伞出来,索性,候在廊下躲雨。绵密的春雨,落于行人的衣衫之上,随即印下斑斑水渍,宛如晕染出一朵一朵,深浅不一的水墨花瓣。
                忽然,一只纸伞将我近前的雨丝尽数挡去。我轻抬臻首,望入一张同样出色的俊颜之上。是林生。他,身形比之钱镠,略纤细些,看着,更添了些许文人墨客的柔弱风流之态。此刻朝服已解,仅着一身便衣。一双秀目,看向咫尺之近的十四,神色中,俱是温柔无比的笑意。
                我脸上并未显出诧异,只轻道:“大人下朝了?”他依旧带着笑:“邑谦来得还算及时,没有让十四淋着雨吧?”我有些刺耳。但,仍淡淡笑道:“十四,不敢劳烦大人。”他大笑。声音却不似钱镠之霸气,却,带着一丝委婉的轻狂。云鸢有些薄怒,我悄悄掩过她身子,屈膝,略施一礼:“大人,十四和云鸢,要回去了。大人,请自便。”他闻言,遂正色道:“不忙。邑谦此刻前来,正是邀姑娘与邑谦一齐共赏武林水色。雨中游湖,别有胜景。戴姑娘不要辜负了邑谦的一番美意!”
                云鸢在我身后,刚欲开口。我看在眼中,轻声抢道:“既如此,十四,恭敬不如从命。”我心内,有太多疑问,要等着他一一解释。船上也好,馆中也罢,十四不想与之计较。春雨连绵,湖深水高,大不了,十四举身赴水,再死一次而已。何况,墨荷当日既情系于他,林邑谦,即便再轻狂,也不会是寡廉鲜耻之徒。十四,并没有什么可担心。
                林生闻言,略有些诧异,似乎我的爽快,也令其有些吃惊。但,不再多言,一挥衣袖,身后,闪出数名随从,领着我们一齐向不远处的武林水行去。行至岸边,果然,见一只画舫,已系于前等候。云鸢惴惴不安地看向我,我微微向其颔首,扶着她慢慢越过舢板,弃岸登船。
                林生倒有雅意,命人事先将一方圆桌置于甲板之上,上面,布着一壶美酒,还有几样下酒的小菜。近旁,更有身材高大的随从举着纸伞,不让细密的雨丝,损了游人的雅兴。我依着主人的意思款款落座,脸上,并无一丝惊慌。林生望向我,略比常人色浅的瞳孔中,尽是十四看不懂的柔情。十四与他,不过相识数面,既无情,何来如此作态?我略皱下眉,将眼光移至别处。湖中,荷叶连天,却未到花期。密密匝匝,环绕着传说中的断桥。断桥不断,孤山不孤,可见世间,多的是难平之事。正如这良辰美景,相对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一对人,辜负了甚好的湖光山色。
                雨丝缠绵,于水中,荡出层层涟漪,宛如昔日的浮光掠影,一圈圈,缓缓四散,竟找不到半点痕迹。七月初七乞巧夜,曲水深处,也似这般波光潋滟。林生突然打破了我的遐思,问道:“十四在想何事?想得如此入神。”我一惊,始看回他,一笑,却不答。林生也笑,叹道:“果然是锦娘遍寻名师教导出来的,举止气度,不畏不惧,一派大家气度。”我听他提到娘亲名字,心下一沉,接道:“大人,可曾再见过十四的娘亲?”林生起身大笑,笑声似要划破这半湖的宁静。我也起身,冷色道:“大人笑什么?”闻我此言,一旁被我压抑良久的云鸢即刻挺身道:“大人请自重!”林生回过头来,眼中,露出一抹佯装的诧异:“自重?在下不明,不是你家主子自个在天子面前声称要再醮林生,今日,何以让林生自重?莫非,你家主子也和旁人一样,深谙欲擒故纵的虚礼?”言罢,更纵声大笑。
                我轻咳一声,苦涩道:“大人如此聪明,应该懂得彼时,不过是十四的推脱之辞罢了。依大人的心机,又怎会当真?大人有何明言,直接对十四说了吧。不必拐弯抹角,十四不喜欢!”“好,既然十四不喜欢,那咱们就直接切入正题。”我目光炯炯,直视他:“大人请讲。”“十四,难道真不知自个的娘亲所终?”我摇头,颜色渐变。他冷声道:“自十四天宝元年进宫伊始,十四的车辇前脚入,钱镠的锦衣军就连夜血洗了明月楼。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整个明月楼,被连天的火焰,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十四的娘亲、以及管家桂叔、乳母,所有人众,无一得以生还。十四,不知道么?!”我咬牙颤声道:“你撒谎!”他冷笑:“十四不信,我可以即刻让画舫靠岸,十四可以挨家问问京师的各商各铺,两年前的那场大火,可还记得?十四,也可以去问问你的凌波师傅。难道他救了十四的小命,却不曾将如此血海深仇告诉自个的爱徒?或者,我还可以再带十四去看你娘亲的衣冠冢,同十四的先人一道,仍埋于越州的小江畔!”
                我耳畔只传来一声云鸢的惊呼,身子,斜斜地栽入一旁的舷板。不过片刻,我即醒来。因为心内的烈火,不容我有片刻耽搁。我强自挣扎着站直身子,指着林生道:“尔撒谎!尔不过是想挑拨十四憎恨这吴越国,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撒谎!”林生复冷笑:“好,那在下这就带十四进宫面圣,当面问问那暴君可好?!”我望着他双目,身子一刻不停在颤抖,满眼赤红,似要喷出血来。云鸢欲上前扶我,我一把挣开她,厉声指着林生道:“十四,此生不会再踏入凤凰宫半步!不然十四今日,也不会在你林邑谦之船上!你既言之灼灼,那十四再问你,墨荷何以成了你大梁国的美人?何以被你的父亲亲自献给钱镠?你又作何解释?!”林生缓缓落座,复似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对我的指责置若罔闻。我支持不住,扶住桌面,再问:“你怎么不回答十四?”他猛得一抬头,眸中,尽是痛苦的狰狞。我被他眸光吓住,不觉倒退了半步。他尖声道:“她是一个婊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婊子!”
                我气愤难敌,使出平生力气,挥袖掌掴于他。衣袖翻飞,指间的剧痛,提醒我方才的力道有多重。殷红的血,顺着被撕裂的伤口,湿润了素白的生绢。一个鲜红的掌印,赫然印于林生白皙的容长面庞。他不怒反笑:“戴十四,你实实可笑!钱镠到底给你施了什么迷魂计,让你如此迷恋于他?甚至,连你娘亲的死,都可以不管不顾?”我狠狠地瞪着他,仿似他才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一般。他嗤笑一声,兀自再饮起壶中的美酒。我厉声喝道:“你说不说?!”他干脆应道:“我不会告诉你。除非――”他斜睨我一眼,嘴角,竟露出一丝暧昧的浅笑。我沉声接道:“怎样?”“除非你遵守诺言,再醮于我呀!”我猛得再一挥掌,但随即被他的手臂擒住。他调笑道:“戴十四,你那点猫爪子,还是留在钱镠跟前管用。对我,就不用再施了。今日,如此良辰美景,我只想与十四,一齐雨中泛舟,逍遥无限。十四,不要坏了小生的雅兴哦!”
                我挣回衣袖,傲立于船头,望向满湖接天的碧荷。雨,越下越大,但,自天而降的春雨,浇不灭,我心内熊熊燃起的烈火。如果,火可焚心,十四宁愿当日和娘亲一齐,湮灭于火光通天的明月楼中。


                58楼2014-03-19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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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07: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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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莺重重点头,再道:“是,那一刻,墨荷始知自己,已不觉中移情于君王。”
                  “闻莺承认,钱镠,无论权位、心机、谋略,邑谦无一能及之一二。但,闻莺虽读书不多,亦知礼义廉耻,亦知女子应从一而终的古训。闻莺不明白,墨荷,不过是一青楼名妓,残花败柳之身,能得到邑谦的真情非但不感,朝夕间,竟能贪慕权贵,喜新厌旧于他人!难道就因其是绝色,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可知,邑谦心内何感?一个男人,明知自己不及对手,而自己心爱的女人,也移情于斯。那种羞辱,兼切肤之痛,深可入骨,闻莺难以言出。邑谦的性子,本就放诞,自此,越发不羁。对墨荷,除了折磨,复是折磨,非打则骂,要么就是疯狂地凌虐。可怜一代绝色,遍体鳞伤,无一处完好。只有闻莺知道,邑谦的心内,与之一样痛。”
                  “可是他的性子太偏执,根本学不会低头,更遑论放手。就这样,眼看着,墨荷快要被他折磨的不行了。忽然,有一天,等我外出归来,邑谦竟然说,他要放了墨荷。我当时不知有多高兴。可是,接下来,邑谦却告诉我,他已征得其父同意,并上报朝廷,要将墨荷以大梁美人的身份献给钱镠。我真的以为他快疯了。”
                  “之前,为了帮他隐瞒,林老大人并不知道他与墨荷之间的真正关系。以为不过是自个的儿子象往常一样,在外寻花问柳,偶尔寻得的一位绝色女子而已,并不知邑谦心内对墨荷的真实感情。可是,比他更疯狂的,是邬墨荷。她,竟然应承了。并且答应邑谦,为我国作奸细。两个人,真的一个把自己当成了范蠡,一个当成了西施。可是,一个个,均各怀鬼胎!”
                  “墨荷,早不是完璧之身,为了能掩人耳目,墨荷竟同意邑谦为之找来医人,通过割礼使其恢复处子之身。我虽不知何为割礼,但闻莺听来,只觉恐怖不堪。但,墨荷为了能进宫追随钱镠,居然答应了!”
                  “果真,手术之后,墨荷顺利通过了我国和吴越国的层层体检,被邑谦交予他父亲,以梁国美人的身份送入凤凰宫,并亲自为其更名,改姓崔氏。”
                  “而那个钱镠,竟欣然受之,不盈一月,即晋封为贵妃,赐名蓉妃,隐喻芙蓉,与墨荷相应。隆宠之至,无一能及。”
                  “这,便是钱镠的心机深厚之处,邑谦根本始料不及。是他自己,先将墨荷送给钱镠,却因着钱镠对墨荷的隆宠,整个人,变得更加怪诞嚣张。人前,依旧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斯文模样,但人后,阴郁得连我都不敢接近他。”
                  我被她的话,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竟有,这般残忍的真相。我仍不敢信,质问她:“姐姐可有骗十四?”
                  她含泪笑:“假作真时,真亦假,是真是假,十四自己分辨吧!”
                  我犹不肯轻信:“姐姐当日既不肯说给十四,何以今日肯和盘托出?”
                  她凄然,复一笑:“闻莺今日说,与当日不说,所为的,俱是同一个原因。十四难道不记得了?闻莺自个,想要嫁个邑谦,所以,无论是十四还是墨荷,闻莺都要尽可能阻止你们。”
                  我摇头:“十四还是不懂。”
                  “邑谦已近疯魔,他之所以告诉你真相,闻莺猜想,他一定希望十四能够因着对钱镠的恨,答应他再入宫。象墨荷一样,甘心成为他另一个棋子,成为他战胜钱镠的又一把利器。他昨夜欲强要十四的身子,一来为了泄恨,二来,是为了要让十四能从此俯首贴耳听命于他。”
                  “他对钱镠夺爱之恨,恨之入骨。他,早已不是那个心怀国家大义、风流狷介的林邑谦,他一心只想着怎样复仇,怎样证明自己比仇敌更为强大,怎样让抛弃他的女人看到自己如何战胜了对手,一心想要墨荷看到他怎样比钱镠厉害百倍千倍。可是,他根本忘了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原本就不是钱镠的对手,更遑论此时,他已被仇恨蒙蔽了眼目,根本看不清自己与对手是否势均力敌,只是一味地沉迷深陷,再深陷!闻莺,实在不能由着他这样下去!”
                  我闭上眼睫,良久,都不愿再睁开。世间的阴霾,太深太重,一个一个,俱是如此可怜之人。我低道:“墨荷现在何处?”
                  “我今日来,即是带十四去见她。这段不堪过往,闻莺今日说出来,心里也就放下了。只是,今日之墨荷,已非昨日。闻莺不知,她能否再见十四。”
                  我沉声道:“好,十四这就同姐姐去见她。十四,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话音未落,一扭头,只见云鸢不知何时,已立于门边,手里,还拿着为十四买回的衣衫和丝履。满面,俱是不忍之悲色,想必,方才我与闻莺之言,她已听了大半。如此情劫,听者,孰能不为之动容?
                    


                  66楼2014-03-20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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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有笙歌亦断肠
                    我尚未开口,云鸢已率先开口道:“十四,不要去。”声音,虽不大,却无比坚定。她很少这样与我说话,可见此刻真的急了。我明白她的心思,刚欲开口劝她。云鸢望着我,眼中,俱是乞求之色,含着泪道:“奴婢,不让十四去!”我叹一口气,轻道:“云鸢,十四必须去。”云鸢含泪怨道:“十四,每次都为他人想着,依奴婢看,除了圣上,可有人为十四想过什么?今儿,奴婢若再不拦着,不知道十四此去又会遭什么劫难!”我心内感动,柔声道:“等十四了了心愿,定会带着云鸢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云鸢,就让十四去吧。”云鸢咬牙道:“那奴婢陪着十四一起去。”我看看闻莺,她并未反对,遂点头。云鸢为我换上她新买回的衣衫和丝履。我轻道:“云鸢,十四饿了。”从昨日到现在,似还没有裹过腹。云鸢这才想起,忙道:“那云鸢陪十四先到前面面摊上吃碗面可好?”我笑:“可好。十四长这么大,还不曾在面摊上吃过东西,可是新奇。”云鸢这才破涕为笑,知道我故意逗她,复瞪我一眼。
                    我与云鸢出得门来,向候在廊下的闻莺轻道:“闻莺姐姐稍等,我先与云鸢吃碗面可好?”闻莺点头:“好。辛苦十四了。想必从昨日到现在,还不曾用饭。是闻莺疏忽了。”我也不与她再客套。行至客栈外,只见外面人来人往,此刻倒也热闹些。遂,与云鸢随意寻了一处摊点,云鸢帮我要了一碗素面。闻莺在一旁坐着等我们。
                    之所以要先填饱肚子,十四,实怕待会再有什么深重之事,十四承受不住。自从离宫,十四无一天安生日子,经历了太多变故,没有病倒,已是奇迹。待会,再见墨荷,十四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前去。有些话,当面自墨荷口中说出,比从旁人口中听到,更让十四难过。
                    江南多雨水,此刻,天上竟又飘起细雨。摊主随之撑起巨大的油纸伞,护住自个的摊点。我吃得很慢,虽然肚皮很饿,但,一颗心怦怦乱跳,头大如斗。既盼,也怕。千辛万苦,比喝药都难以下咽,总算,将一碗面吞进肚中。我轻笑道:“云鸢也好了。闻莺姐姐,我们走吧。”闻莺点头,一脸忧色,径直在前带路。行至前面一辆小小马车前,站住,道:“十四,以车代步吧。”云鸢惊慌地看我,我悄悄点头。其实,不碍事。无论我去哪里,他自会派来最好的好手保护我。心里,却随着这个念头,不合时宜地涌出一丝甜蜜。我咬牙,轻甩下头,意图将自个罪恶的念头,甩出脑海。
                    闻莺看在眼里,只当我多虑,忙道:“十四不必在意,我只是担心十四的身子,没有其他企图。再说,自会有钱镠的锦衣军一等一好手护着十四,闻莺又能怎样?”云鸢这才想起,长舒了一口气。我只含笑,随闻莺登上车辇。车声辚辚,一路颠簸而行。我忽低低道:“锦衣军有没有太过为难林使臣?”闻莺没料到我还会问及林生,眼中,感激不已,颤声道:“怪不得人说,十四的心地极好,闻莺如今才知道,果然是真的。邑谦他,病了――”
                    我也有些唏嘘,轻道:“严重么?”闻莺摇头,复点头:“一直发烧,说胡话。请了太医来看过了,开了药。”心内的重负,日积月累,沁入五脏六腑之中,至不能胜时,终于借着肉体发作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低头,悄悄握住闻莺的素手,复使劲,再紧紧握住。这个女子,无论她对十四讲的话,孰真孰假。她对林生的情,再真不过。她同十四一样,因着心系了不该系之人,辗转煎熬,挣扎至今。这份煎心之痛,十四,曾经尝过,故,知其痛,有所深。
                    约,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在前面停下。车夫掀开布帘,闻莺取出碎银给了他。我抬头,望着自己眼前的门楼,心内一寒。
                    门前一块匾额,工整端丽地书着三个正楷大字:“云舒院”。十四见识虽浅,但天下青楼楚馆皆一家,十四少时于明月楼内就听过,云舒院和明月楼同为妓院。不过,明月楼为民妓,而云舒院,则为官妓,隶属教坊司管辖。墨荷,怎么在这里?  


                    68楼2014-03-20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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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莺领着我等一路进入,并无人前来阻拦,似乎轻车熟路。她掏出一角碎银,向院中一位小厮样的人道:“有劳小爷,去和你们管事的说一声,就说我们几个要求见不尘姑娘,麻烦他行个方便。”小厮欢欢喜喜地领了银子去了。闻莺转过身来,看着我,看到我眼中的惊惧之色,只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我身子一斜,云鸢忙扶住我。走到此处,再不相信墨荷还活着,已是不可能。但,既活着,何以再入虎口?重操皮肉生涯,这和死,又有什么区分?!钱镠,你又对墨荷做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心爱十四,可是你,左一遍右一遍,都对十四身边的至亲之人做了什么?我吸口气,握住云鸢的手臂,撑住自己。闻莺似对我的反应早已料到,只抬头看着不知名的远处,若有所思。不一会,刚才那位小厮即返,哈腰向闻莺赔笑道:“这位姑娘,话,我已经为你带到了,管事的没意见,可是我们不尘姑娘,还是不愿见你。姑娘,还是请回吧!”闻莺刚想开口,我接过腔:“这位小爷,麻烦你再去一趟,奴家姓戴,双名十四,就说十四求见你家不尘姑娘。”小厮看看我,犹疑了片刻,还是去了。我静静立着,双手,紧张地绞握在一起。不一会,他就去而复返,看着我再摇摇头:“不尘姑娘说了。她只见男客不见女客。这会子她正忙着做生意,请各位姑娘不要打扰她。”我心生疑窦,不尘许是墨荷无疑了。若不是,没有理由,不见我。也不问我底细,直接闭门不见,定有问题。闻莺看着我苦笑道:“走吧,十四。我也来过多次,但只最初见过第一次,其后,她谁也不再见。”我无奈,随着他们向外行去。
                      墨荷,十四知道你心内之痛。十四要走了,临走之前只想再见姐姐一面。十四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十四只想临别之前,和姐姐说几句话。你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十四?难道,你也恨十四吗?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竟停了。只天色,阴沉沉的,宛如破晓时分。我与闻莺道别,恹恹地回到住处。一个人,独对着天色发呆。
                      第二日,我早早醒来,吩咐云鸢为我整装。雇了马车,再次行至云舒院求见,但,仍是不见。我一连去了十天,每次早早去,失望返。到最后一次,我临去前问云鸢:“我们还有银两吗?”云鸢点头,但不解何意。我轻道:“给我一锭,我有用。”云鸢虽不解,但仍是去柜中取了来。我收入袖囊,携了她再次来至云舒院。甫进门,即对张罗客人的小厮说:“这位小爷,麻烦你去跟管事的说一声,就说奴家跟你们借一张焦尾琴一用。”言罢,自袖中取出那锭银子给他。他眼一亮,随即领命去了,不一会,即返。手里,果真拿了一张琴来。
                      我将之置于中庭的青石地上,抬头环顾自己上方的四面绣楼,屈膝,席地而坐。素手轻按,合着琴声,款款而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乐府词,也是当日,墨荷写给林生的绝笔,落水后,托我带给他。她不可能不记得。一遍复一遍,歌声不断绝。行来过往的男客与官妓们,在我身边越聚越多,二楼上,也站满了围观的人众。我不管不顾,兀自歌着。唱到第六遍,终于有一位小丫鬟前来打断我道:“这位姑娘,不尘姑娘让你不要再唱了。”我歇下琴声,低道:“请姑娘转告不尘姐姐,就说……除非她肯相见,不然十四,就在这唱到天黑,明早再来接着唱。”那位小丫鬟皱眉,低低嘟囔了几句,复去了。我轻轻一笑,兀自再唱了起来。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一句誓言,天下,又有几个痴情人最终做到了?墨荷不曾,十四,也不曾。我唱着唱着,掉下眼泪,歌声越发悲婉。素手许久不抚琴,今日弹了那么久,指尖竟磨出了血泡,复破裂,渗出血渍。唱到第十遍,终于,方才那个小丫鬟又挤入人群,向我欠身道:“我们不尘姑娘,请戴姑娘上去说话。”
                      我轻拭泪痕,起身,携了云鸢欲移步。她回过头来:“姑娘吩咐了,只准你一个人上去,其他人,一概不见。”我回身低低嘱咐云鸢道:“云鸢,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云鸢点头应承。我缓缓抬步,步履,似有千斤重。总算等到这一刻,可或许相见争如不见。等着十四的,又会是怎样伤心的不堪?
                      小丫鬟领着我,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悄悄行至二楼,再转过一弯回廊,来至里侧一间精致的绣房外。隔着布帘,已依稀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之前的墨荷,自负绝色,非但衣物从不熏香,就连脂粉,也懒得调和。屋内的女子,果真是墨荷吗?小丫鬟为我挑开帘子,让道:“戴姑娘请。”我屏息,移足,行至屋内。房门,被人自外轻轻合上。此刻,屋内只剩下我,与窗前的一位伊人,背我,而玉立。发髻低挽,一袭粉色的裙衫,腰间以桃红的丝带系之,足下,是极浅的嫩绿丝履。婷婷复袅袅,身形容量,俱与昔日的墨荷相近。但,衣着装束,又何其迥异。
                      我忍不住颤声唤道:“墨荷姐姐……”
                      只见,伊人缓缓回过身来,轻薄的面纱下,一张惊世的绝色娇颜,不是墨荷,复有谁?


                      69楼2014-03-20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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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郎已恨蓬山远
                        等到我真的清醒过来,睁开眼睫,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张无比华丽的软榻上。四周,皆是陌生的陈设。浑身,无一处不痛,就是想不起自己此刻在哪里?怎会在这里?视线再看向自个的衣衫,竟然凌乱无比。我吓得一下坐起,只见门被应声推开,一个俊美得宛若谛神一般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青色家常衣衫,发髻仅以一枚木簪束起,如玉的容颜上,掩着淡淡的阴霾。我颤声道:“这是哪里?”他始露出一抹笑意,斥道:“你还会在哪里?这是朕的龙舟。”我凝神想了半天。我只记得自己是在清平王妃的画舫上,后来,突然被人以合欢粉迷倒,后来……难道,是他为我解了毒?戴十四,你真的疯了。除了他还能有谁?我红了脸,讷讷地低下头。他回身轻挥下衣袖,随之,有数位宫人抬着两大桶热水进入。他俯下身,附于我耳畔低道:“朕,一会再进来。”我脸涨得通红,不理他。他笑,转身离去。
                        暑热深重,我只得由着宫人服侍我沐浴洗漱。满满两大桶热水,足够将我从头到脚清洗得一尘不染。我看向更衣宫人手里奉上的衣物,竟是云鸢为我新缝制的另一件浅青色的罗裙。看来,连云鸢也已知道我此刻置身何处。宫人们以簇新的白绢,小心将我的湿发擦至半干,复以金钗固定。因发丝尚未干透,不再挽髻,只垂系于腰间。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杏眼含水,粉色的樱唇,被他凌虐得肿胀不堪,衣衫不及处,尚盛开着一朵一朵妖艳的瘀痕,俱是再明白不过的春意。我垂下头,自己都不忍看向镜中人。
                        见我梳洗完毕,另有宫人前来奉上食盒。四名宫人各自捧着一只精美的漆盘,盘内,各有四样精美的吃食。屏息,蹑足,置于我近前的圆桌之上。我看着美食,始觉自己腹中饥饿。还未抬手,已有宫人在一旁为我小心布菜,每一样,均细细夹了,放入我近前的盘内。青色的瓷碟,薄如蝉翼,象牙箸上,复雕有华美无比的纹饰,一碗一盅,俱由上等的美玉打磨而成,精巧绝伦。我不及细看,先前的饥饿之感,已顿时去了大半。虽然,我自幼在明月楼也是养尊处优惯了,之前在宫内,也算见过世面。但此刻,自己叫十数名宫人一齐服侍着用餐,还是尚未有过。我低头,舀了一勺米粥,刚送至唇边,随即一阵刺痛,只得丢下。此刻,肿胀的唇瓣,根本不能进食,我不觉红了脸,又不敢让身边的宫人发现,放下碧玉的汤勺,用象牙箸去夹面前的小食。手腕刚抬起,衣袖随之下落,即露出肌肤上几朵惹眼的瘀痕。我顿时臊得不行,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再抬眼看向自个身边任何人。我草草起身,背朝他们低道:“撤了吧。”宫人不敢有违,遂,鱼贯前来,撤去饭食。我又羞又恼,羞得是自个被他弄得一身见不得人的痕迹,恼的是,明明腹内饥饿,唇瓣却肿得根本进不去任何东西,又不能当着一应宫人的面,张大嘴巴直接送入喉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戴十四,你真是自作自受!
                        才站了片刻,忽觉身子一轻,他不知何时已进来,将我抱入怀中,坐于榻上,复置于他膝上。我不敢看他。自己当日以死相挟要离宫,今日,竟坐于他怀内,且满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连十四自己,都为自个觉得羞愧。他问:“十四,不饿么?”我给他问得生气,别过脸不理他。他笑着打趣我:“十四是不打算再看朕一眼了?”我刚咬下唇瓣,始觉一痛,赶紧松开。为解羞窘,低头顾左右而言他道:“陛下,不用早朝么?”
                        “朕今日不上朝了。一直以来,朕忙于国事,许是忽略了十四。朕今日抽出半日闲暇,好好陪十四可好?” 我以眼角余光偷睨他,他失笑,低头轻轻吻住我唇瓣,轻尝浅酌,复噙住我的舌尖,辗转吮吸。我初始觉得痛,渐渐,被他吻得忘情,情不自禁以手握住他衣襟,在他怀内,细细喘息。他在我喉中低低诱道:“十四儿,想要朕么?”却未等我回答,底裙内的娇柔,已被他只手捕获。我即刻起了反应,低低嘤咛一声,随着身下那一阵一阵难忍的甘美,颤声道:“十四要……”他笑,随即松开我,只将我纳入怀中,附于我耳边轻道:“朕今日不会再给十四。朕,今日要带十四好好逛逛四处的美景。十四,如果想要,只有自个来找朕。朕,会一直在昭阳殿等着十四。”我登时领悟,方才,他不过是故意而为之,蓄意惹我情动,却不予。意图使我向他俯首贴耳,乖乖回宫。
                        我气极羞极,别过小脸,藏入他脖颈处。右手,顺势在他的手腕脉息处,偷偷扣下,细听他脉息。他扯开我小手,咬牙笑道:“朕,死不了。朕即便要死,朕死之前,一定要先杀了十四,决不让你有机会再嫁他人!”我小声嘟囔道:“是陛下先割袍断情,说什么生死随意的。”他手掌重重钳过我的小脸,逼我看向他,恨恨道:“戴十四,你给朕听好了。朕确实说过生死随意,但朕从未说过许你嫁娶随意!”眸光一闪,忽似想起什么,揶揄道:“至于割袍断情,也是十四自个将朕的断袍上绣了墨龙戏牡丹,让朕无论何处都要带着十四。要不是朕的锦衣军,十四不知死过几遍了。还有脸说什么生死随意?!”我又羞又恼,小脸使劲挣开他的钳握,低伏的唇齿自他脖颈处深深咬下。他吸一口气,哑声道:“十四如今,越发被朕宠得不行。”我越发埋着头不肯起来。耳畔,忽传来他轻道:“十四儿,跟朕回宫么?”我身子一僵,即刻停住动作。他揽过我,望进我眼眸深处,我挣开他,扭头看向轩窗外。
                        他叹一口气,自腰间解下一块黝黑的铭牌,轻轻系于我腰带上。“这是朕的天子铭牌,按律,见牌,如面君。朕,自会交待下去,十四拿着这块腰牌来见朕,不论是朕的军队,还是锦衣军,都会一路给十四放行。”我轻轻一颤,将小脸埋入他怀内。
                        他失笑:“月焰,暂且放于朕这儿。它是朕给十四的聘礼,可是十四却屡次拿它沽金。等哪天十四回宫,朕,自会将它还你。”我心念一动,抬起头,低声嗫嚅道:“林生他们……向十四说的话,都是真的么?”话音未落,一颗心已提起。我知道,所有答案俱在他心内,他是最了解底细的人。但,十四既怕他说是,又怕他说不是。他说是,则今生十四与他再无缘。他说不是,十四自认林生闻莺墨荷他们言之灼灼,事实真相摆在眼前,他说不是,即是在骗我。
                        他神色一凛,眸中,登时深了下去,沉声道:“十四,信朕么?”这句话,他曾在芍香殿当众问过十四,今日,又问了出来。我细想,十四,似乎真的从未信过他。伊始,十四自认他心系墨荷,对自己的宠幸全因了墨荷之故。事后证实,是错的。其后,十四信了蓉妃的话,认定他对自己的忽宠忽贬,皆因了将十四视为一枚棋子。事后证实,恐怕也是错的。再后,十四认定他杀了墨荷,事后证实,他没有。他甚至允许墨荷自归林生,可,墨荷甘愿再入官妓,也不愿再归林生。……一件件,一桩桩,十四似乎真的未曾信过他。可是,十四,还可以再信他吗?我怔怔地望住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朕的千秋霸业、宏图伟略,朕自会成就。十四,若信朕,只需安心在朕怀内,做朕的十四儿便可。”他俯下头,复,吻住我唇瓣:“十四,若信朕,朕,不会负十四。”万语千言,此一句,抵千斤重。我心内纠葛无比,眼泪,复不争气地盈落。我泣道:“那,陛下先放了墨荷、小隋太医――”话音未落,唇舌已被他吞没,这一次,是重重的深吻,深得几乎让十四为之窒息。我轻轻挣扎,但随即被他死死箍住。惩罚性的吻,更重地施于我已肿胀不堪的唇瓣内。
                        良久,方结束对我的蹂躏,看向我的双眸中,有十四难懂的深意,更有森冷的寒意。托起我下颔,警告道:“十四,还要朕再试一次吗?”我自知无望,几不可见地轻轻摇一摇头,含泪望着他。他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十四,如果不想这二人活过今晚,大可以继续求朕放了他们!”“朕对十四可以宠,但十四不要忘了,朕是什么人?十四如若还想继续留在朕的身边,最好给朕牢记――朕,既不是林生,也不是隋蘅。十四,如果要挟宠以胁迫朕,朕劝你趁早死心!朕,要处置谁,如何处置,岂是你小小一个戴十四可以改变的?!”话音未落,起身,打开舱门,一阵湿风扑面而来。
                        我踉跄着跟在他身后,身子被他扯着向前疾行,足下丝履,偏被衣角绊住,直直斜栽下去。他伸手,一把接住我,复于耳畔冷道:“朕,方才所言,十四可记住了?今日之事,十四如若再犯,朕,自会有办法治得了你!” 我含泪咬紧唇瓣,倔强地退后几步,欲逃离他的钳制。直至此刻,十四始懂得,眼前这个男子,即便可以为十四舍生,但,他同时亦是天子之乘,九五至尊。他说的对,十四被他对己之宠蒙蔽了眼睛,竟然忘记了他系何人!他,既不是林生,也不会是隋蘅。他可以一面为十四舍生,亦同时可以毫不手软地惩戒十四,宛如他之前在凤凰宫内屡次而为之。  


                        76楼2014-03-20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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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挣扎,他神色一凛,长臂随之收紧,将我强行箍于他掌中。力道之大,我即刻吃痛地伏下身。左手掌心处伤疤虽已愈合,但因着蛇毒一直未去尽,被他如此重重捏下,直痛得钻心。他立即松了手,俯身,欲将我紧握的掌心掰开。我强挣着挥开他,将自个的左手藏于身后,小脸上,尽是因疼痛而泛起的痉挛。他眼中,即刻涌出一丝懊恼,复带着慌乱。当着一应锦衣军和宫人的面,单膝及地,蹲下身子,强行将我的左掌心掰开。果然,那道狰狞的伤疤被他的劲道挣裂,渗出殷红的血渍。立刻有宫人去舱内取来伤药与生绢,他接过,自己为我细细敷上,复以白绢包好。俊颜上,冷戾之色去尽,直起身,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低低叹一口气。
                          我在他怀内,静静看向身旁的景物。原来,他的龙舟是这般模样。比先前十四在明月楼所见的墨龙舟,不知高大宏伟多少倍。巍峨壮观,宛如水上建起的宫阙,华美精致,不输于云中堆砌的琼楼。只是,再美再奢华,也俱是表象,深掩其后的至尊权柄,才是其冰冷的实质。
                          此刻,龙舟正系于岸边,他执过我完好的右手,一路越过靠岸的舢板,缓步向前行去。我低头,漠然,跟在他身后。虽,貌合神离,但,远远望去,两个人,俱是青色衣衫,衣袂飘飘,宛如双生人。时值盛夏,武林水上荷花盛开,莲叶田田。几缕清凉的丝雨间或落下,润湿了足下的青草地。远处,炊烟袅袅,似有几户人间,垂柳深深,莺飞雀绕,一派桃源气象。
                          这里,应是水深处,虽地处京师繁华地,却,闹中取静,少有人来。身后,有他的近身护卫远远跟着,眼前,却只有我与他两人。他,忽然停下脚步,俯身看我。眼中,是一抹不再掩饰的紧张,似担心我即刻就会消失于他面前。四周,柳丝低垂,宛如天然屏障,将我与他,与世相隔。我轻轻闭上眼睫,不肯看他。他叹息一声,轻轻揽过我,俯身,覆住我唇瓣。将万语千言,都付与深深一吻间。
                          吻着吻着,我开始低泣,偎于他怀内不肯再起。十四,当然明白这未说出的万语千言皆为何意。如此良辰美景,许是十四与他此生最后一聚。戴十四,就把所有伤心、所有疑问、所有弑亲之恨,都暂且抛于一边吧!莫辜负了眼前,转瞬即逝的如梦佳期,且,惜取眼前人吧!
                          我执过他左掌,掌心处,本应有着一道与十四同样的疤痕,俱因了那该死的伤药,居然了无痕迹。我狠狠地用力咬下,丝毫不曾留有余力。他苦笑,俯身看着身边的小人,并未再说话。从我口中轻轻夺过手臂,带着我,继续向前行去。
                          十四之前,从未妄想过可以与之如此相处。只当深宫寂寥,永无尽日。此刻,这般恬静怡人,让十四觉得,只若在梦中。一路行来,前面,有一弯石桥,玲珑有致,半掩于垂柳繁花间。我挣开他的掌握,沿着桥干,拾阶而上,径自在前带路。一面回身望他,明眸转动,足下丝履,却蓄意俏皮地一滑,身子直直地向桥下的溪水栽去。他长臂猛得一捞,将我紧紧箍于怀内。我窃笑出声,抬起小脸,还未张口,樱唇即被他捕获。既是惩罚,亦是难舍。绿柳环绕的云烟中,我踮起自个的双足,任凭自己沉醉于他怀内。即便身后有锦衣军望着,又如何?十四只想将此刻永系于心中。但无来日,唯剩此时。
                          包着白绢的素手,悄悄探入他胸前衣襟,他身子一颤,一把推开我,闷声向我低吼道:“戴十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被他斥得涨红了脸,他看着我,眼中,俱是强抑的辛苦与无奈。转身,向走近的侍卫命道:“在这候着。”言罢,拉着我大步向前走去。前方,是一片垂柳林,间或地种了桃李。此刻花虽谢了,但枝叶繁茂,更有累累的青涩果实挂于枝头。我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地行至林间深处。身后,是蜿蜒曲折的溪流,伴着清脆的鸟鸣声,寂静而隐秘。他将我死死抵于身后的桃树干上,唇齿,沿着我的衣襟低处,细细深入。所及之处,引出我不能自抑的轻颤。夏衣单薄,罗裙,已被他掀开。随着我一声吃痛的娇呼,十四,宛如被他折翼的迷蝶,在他怀内,无助地随着他所欲,低飞,复轻舞,欲舍,更难离。
                          枝头的夜露纷纷坠落,一滴滴,落于我肌肤上,却浇不醒我迷离的神志。我与他,许是离别太久之故,许是离别又在眼前,只若,天上人间,此刻,不盈方寸般窄小。
                          不知过去多久,衣衫轻薄,后背的肌肤磨蹭于粗糙的老皮桃树上,生生的疼。我呜咽道:“十四,背后痛……”他叹息一声,始松了我,只将我纳入怀中,于耳畔低低道:“十四,想朕么?”“想。”“那就不要离开朕。”
                          我咬紧唇瓣,不敢接言。我,可以留下吗?我与他之间,横亘着太多重负。凤凰宫内,他有嫔妃姬妾若许,而十四的心内,尚有弑亲之仇。他俯身,托起我下颔,探究地看入我眼眸深处,良久,才哑声道:“十四,还是不肯信朕。”他叹一口气,轻轻为我抚去鬓角的发丝。“朕,知道十四想要什么。朕,作为君王,或许给不了十四。但,朕,会竭尽所能,成就一代旷世明君。让十四,能因有朕这样的夫君而骄傲!”我被他的语意所震,良久,不能成言。
                          雨丝,似更密了些,衣衫上,有大片大片的雨渍。他执过我的手,一言不发,带我行出方才置身的那一片密林。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了密密匝匝近千名锦衣军,一个个,均身着盔甲。我不解何意,心内却开始不安。其中一名侍卫为他牵来一匹高大的战马,另有人奉上君王的甲胄,为他披戴上。黝黑的精铁沾了雨水,泛出清冷的寒光。我呆呆立于一旁,心中阵阵刺痛。不知是雨,还是泪意,打湿了我的眼睫。他,就要走了么?半日,竟如此短么?
                          他跃身上马,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小身影,脸上,又恢复了人前的冷峻。扬声向我身后的李裕道:“朕有要事先行,李裕自会留下送你回去。” 言罢,牵动缰绳,通身漆黑的宝驹,即刻踏蹄嘶鸣。我双足不自觉向前数步,徒劳地想要再贴近他几分。他看着我,眼中,再也没有十四熟悉的柔情,除了冷冽,只余深不可测的寒意。仓皇中,我紧紧扯住他骑下的一缕长鬃,他似笑了下,俯身,长臂将我自纤腰处提起。当着千名锦衣军的面,薄唇,覆住我唇瓣,复深深吻入。不过片刻,我身子一松,双足落于地面。眼见他双膝一紧,纵马扬鞭,携了锦衣军,疾驰而去。
                          李裕公公于身后轻声唤我,我只望着人迹消失之处,低低饮泣。雨水,打湿了我的罗裙与发丝。此去经年,万水千山,可有重逢之日?
                          三日后,吴越国即对海上滋扰日甚的倭寇再次发起战事。君王,虽未御驾亲征,但调动了近千艘战船,上万名水师,加上陆上军队数万人。激战三天三夜,于宝大元年,六月二十八,凯旋而归。缴获敌人船只千余艘,俘虏近万人,复有粮草辎重若许。仅余不足百人,逃往邻海深处。举国上下,无不欢欣振奋。倭寇,扰乱海防日久,祸害百姓几代人,各朝各代均屡禁不能止,而今,终于被重创击溃。京师及沿海各州各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烟花炮竹,只比年节还隆重。此乃后话。
                            


                          77楼2014-03-20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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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日,十四于清平王府向王妃沽金,并当众将千两黄金交给锦娘,作为墨荷的赎资。娘亲脸上,如此伤心。原来,让娘亲伤心的,并非十四的忤逆。而是,为娘的,明明知道,女儿义无反顾踏入的是苦海,却,不能点破,无以相救。
                            原来,如此。
                            我低声再问师傅:“锦娘和明月楼一应人众,俱是他……他所杀吗?”
                            “是。十四前脚入宫,锦衣军,后脚即至。血洗了明月楼,并,纵火焚之。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稍事停顿,再道:“当日钱镠此举根本不象有任何顾忌,满街的百姓皆亲眼目睹此事,亲眼看着锦衣军成队涌入明月楼,惨叫声、号哭声、杀戮声不绝于耳,随之,大火肆起,吞没了半个天空。等我听闻噩耗赶回杭城时,明月楼已被大火夷为平地。甚至,连尸骨都无存。”
                            我惨笑,原来,果真如此。杭州城内,驻扎有五万锦衣军。作为天子之禁军,由君王直接掌控,非皇命,无人可调遣,负责整个京师的防署。京城百姓,自然不会对其耳熟能详的装束认错。钱镠当日如有一丝避忌之意,大可调遣其他军队或干脆让那些将士简装易形。如此堂而皇之,必是手执天子之弑令,蓄意而为之。杀一以儆百,明月楼之鉴,足以令天下悖逆之势,闻之丧胆,转而土崩瓦解。
                            钱镠,你在要了十四的同时,灭了十四满门。你可曾想过,你虽暂且如愿,一旦有风声走漏之机,即是你永远失去十四之日?! 当日,你必不曾料到十四尚有离宫之日。亦或,你也一早筹划到,但,十四既已离宫,必是与你恩断义绝之日,彼时,你亦无需再有任何忌讳。若说十四之前,尚存有一丝侥幸,此刻已知,再无可能。钱镠,你竟一点退路,都不曾给十四留下!
                            “十四,给你的先人磕个头吧!虽,不能筑碑立传,但,为师受锦娘所托,每年清明,都要来这此处焚香祭拜。今日,你既已知晓自个的身世,就好好给自个的爹娘,磕几个响头吧!”我依言,俯首叩拜。师傅又道:“是年,我还在此处为锦娘等人立了衣冠冢,不知何时,复被人平了。十四儿,你就在原处再拜下吧。就当,和你的养母等人叩别!”我依言,俯首再拜。
                            爹娘,锦娘,如若你们泉下有知,请恕女儿不孝。十四,愿身受地狱轮回之苦,报答爹娘养育之恩。可是十四,今生,举不起手中长剑,为爹娘血刃仇敌。就让所有怨愤,都归集于十四一人之身吧!他,无论再残忍,确是一代明君,心系国祚,勤政克己,万民所仰。女儿此生,虽爱之系之,但女儿不会再见之。女儿,愿以己身之苦,代他偿还所欠先人的诸多血债!十四,但求爹娘成全!
                            一下一下,我重重叩着。直叩得云鸢拉住我,不许我再叩。刚触及我袍袖,却,吓得惊叫不止,复跪地而泣。一口鲜红的血,正顺着我的唇角迤逦而下,污了衣襟。墨荷所言极是,心被凌迟之苦,岂是身受千刀万剐之苦所能及之一二的。
                            树间,鸦雀翻飞,徘徊不去。暮色,已掩下,远处的树木景致,渐渐,化成幽深的阴影。师傅叹息一声,双手将我扶起,手指复叩住我脉息,半晌,才低道:“十四儿,无需再难过。逝者已矣,昔时难追。为师明白十四心内的苦。”“为师方才自集市之上沽了酒。你我师徒二人,痛饮他几大碗,不醉不歇!”我仍依言,扶着云鸢,踽踽随他进屋。木屋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师傅将木桌搬至榻前,让我与他同坐于榻上,复让云鸢落座。取出酒肉,就着半盏油灯,与我畅饮。我只饮了一碗便醉了,伏在桌前,低低吟哦,却没人辨得出我口出何言。那,又有何妨?我挥着自个衣袖,复高声唱咏,起身离座,一面,随着自己的歌声,且歌,且舞。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此曲《何满子》,乃坊间广为传诵的一阕古词牌,前朝南阳人张祜更依了韵律填了诗句。相传唐武宗时,有才人孟氏深得君王宠幸。武宗病重,自知不起,遂问之:“吾当不讳,尔何为哉?”孟氏指笙而泣曰:“请以此就缢。”遂,起而舞,悲歌此曲,歌未毕,气绝仆地。武宗急传太医,太医诊后曰:“肌尚温,而肠已断。”
                            肠断肠断,固痛不欲生,但最痛莫过――肝肠已寸断,奈何心难断!
                            天,待十四何其残忍,欲夺之,偏偏先予之。既予之,何忍复夺之?!
                            耳畔,似听见师傅为我击节相合,又似听见有人低低啜泣。我巧笑嫣然,曼舞婆娑,一遍又一遍,一舞,复徘徊。
                            断肠人歌断肠词,肠断人舞肠断曲,何其酣畅,何其淋漓。绝哉。妙哉。
                              


                            79楼2014-03-20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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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06:5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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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骧凤翥势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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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一早就没了影子,许是被十四气得走了。距离我与他老人家再约的十日之期,已不足五日。我与云鸢一直等到戌时,师傅仍未归来。我看着云鸢去街市买来的一桌酒菜,低低道:“云鸢,咱们自个吃吧。师傅,今儿,许是不会回来了。”云鸢望望我,无奈地为我布菜。我用的很少,只勉强吃了半碗米饭,就再也咽不下去。
                              我似想起什么,问她:“云鸢,方才出去,可曾看见店铺都开门?”云鸢不解,点头。我一笑:“吃完饭,陪我去街市走走。十四,想采买些衣料,做一身新罗裙。”云鸢吃惊,怔怔地看着我脸色,似不相信此言出自我口。我低头,喝着汤。十四,自得见天子始,每年中秋团圆之日,即是十四一人独对。月圆人不圆,一年伤心更比一年。此劫何止深?
                              耳畔,传来云鸢惊语:“十四,小隋夫人又来了!”我低头笑,搁下汤碗。该来的,总要来。都是十四自个的孽缘未了所致。我起身迎出去。果然,婉容仍携了上次两个小丫鬟,摇摇地走近。一张俏脸之上,原本的剪水秋瞳,肿得跟核桃一般无异。我心内不忍,上去扶住她。未等她开言,即道:“姐姐莫急。十四,答应姐姐的,自会去做。请姐姐再忍耐几天!”婉容闻言,嘤嘤地哭:“婉容心里难过。月圆人不圆,婉容越想越害怕……”
                              好一句月圆人不圆,伤心的,又岂独你一人呢?我叹息一声,低低再劝道:“姐姐的身子要紧,天虽凉了些,但每日这样伤心,会损了胎气。”话音未落,我执过她手腕,细细听来。果然,脉象细软缓滞,系气血两亏,胎心不稳之兆。我焦急道:“姐姐,莫要再哭了,再哭,十四也救不了你。”我转身,去案前取了纸笔,草草写了方子,交于她旁边的丫鬟。再柔声道:“姐姐先回去,照这个方子,抓了药来,先保了胎儿再说。十四,答应姐姐的,决不会推搪。只要十四能做十分,决不会只做九分。姐姐,容十四几日转圜。”婉容似信非信,期期望着我抹泪。我心酸不已,低头嘱咐云鸢道:“去给姐姐倒杯热茶来。”云鸢如梦初醒,赶紧去了。婉容犹不信,怯怯道:“妹妹要怎样救蘅郎?”我苦笑:“姐姐,容十四再想想。婉容姐姐,可信十四么?”婉容被我问得愣住,只得轻轻点下头。云鸢在旁奉上茶,我接过,亲自递与她喝了。眼见她喝了半盏下去,随即起身催促道:“姐姐,快回去吧。早一些回去,便能早些用药。不是十四危言耸听,姐姐方才的脉象并不好,还是,小心为上。即便……小隋太医在狱中,必也牵挂着姐姐的身子。如若姐姐有什么差池,纵然小隋太医出来,岂不是更伤心?”婉容一听,总算止了哭,犹自抽咽着起身,扶着丫鬟们去了。临走,还频频回首,眼巴巴地望着我。
                              云鸢在身后向我轻道:“十四,要怎样帮小隋夫人?”我垂下头,低低答:“十四,还能有什么?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吧。”云鸢一听,即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手臂,颤声道:“十四,说的可是真的?!十四,真的……肯回宫了?!”我苦笑,轻轻拭去她脸上的喜泪,柔声道:“云鸢,越来越孩子气,好好的节气哭什么?”云鸢破涕为笑,羞道:“怪不得十四方才要奴婢为十四做一身新衣裳。奴婢这就去街市买衣料去!”我望着她急急而去的身影,伫立良久,始转身回屋。十四还能怎样?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凭他们去吧!如果能以己身,换得隋蘅与墨荷的性命,换得十四腹内孩儿的性命,十四自个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师傅,你虽心疼徒儿,却不明白徒儿。你满心要让徒儿回宫,以为徒儿回了宫,便可与所系之人白首偕老。可是,只有十四自个知道,十四,即便回宫又能怎样?千山万水,十四心里,已经回不去了。
                              不一会,云鸢便已满载而归。手上一口气买了三块衣料,俱是娇艳无比的色调。这些娇媚的深粉、淡绿和桃红,穿在十四身上,实在不堪。我低低道:“云鸢,十四方才忘记和你嘱咐了,十四尚在孝中,即便因了宫中的规矩,不能服孝,十四,也不能穿这样鲜艳的衣衫。”
                              云鸢这才想起,忙道:“不碍事,绸缎铺就在客栈边上,云鸢再去买了。反正,云鸢包裹里有的是银两!”话音未落,人,又喜滋滋地去了。等到再回来,果然,手中已换了两件深浅不一的青色布料。也不管我,自己在旁剪刀针线忙得热火朝天。我心内感动,却说不出什么言语,只呆在近旁,为她端茶递水。云鸢笑:“十四快搁着,别弄污了衣料,害得云鸢还要白白再跑一趟。今儿,那绸缎铺的掌柜的,看见云鸢一连去了两趟,老脸上都乐开了花。云鸢如若再去,怕他要乐晕了也不一定!”我也笑,心内,却痛不可当。忙别过脸,不让她发现我脸上的牵强。
                              云鸢一连赶了三日夜,才将一件罗裙完工。她还欲再缝,我止了她。十四,有一件行头足以,反正不过是面圣。他若要我,无论我穿成怎样,自会要。如若不要,即便十四打扮成天仙,也无用。更遑论,他见惯绝色,而十四,本无殊丽。
                              宝大元年,八月十八。
                              距离师傅与我约定的十日之期,尚有数日。我不欲再等,一早吩咐云鸢为我梳洗装扮。 只,留下一封书信,委托店家转交师傅。十四,实在不忍当面叩别。而今一别,深宫寂寥,再见无期。十四,不知道要怎样和师傅当面作别。那一刻,既是生离,也是死别。十四怕自己会哭得忘情,根本无法上路。索性,以一封书柬,寥寥数行笔迹辞行吧。
                              师傅在上:不孝徒儿十四,与师傅叩别。宫墙永隔,千万,珍重。再叩。十四留字。
                              才刚出得门来,只见街市之上人潮汹涌,人声鼎沸。不知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人流,齐齐向城东南涌去。我不放心,让云鸢去问。等了许久,云鸢才过来回话。始知――今日八月初八,系钱塘江潮最为猛烈的日子。天子,特颁下旨意,为贺海防工事竣工,今日未时二刻,于潮水最高最大之时,召集数万名弓箭手,一齐箭射钱塘涌潮。钱塘入海的石堤之上,将搭起百尺高台。届时,天子臣工,齐聚一堂,与,万民同庆!
                              百姓们,几曾见过如此盛事?即便,历朝历代,也是亘古未有!圣旨一下,莫说杭州城内的百姓们,就连城外的,其他邻近州县的,闻说了消息,都不辞辛苦,连夜赶了来。只为目睹这一千古奇观。
                              我看着云鸢满脸的兴奋之色,轻道:“走吧。再迟些,怕挤不进去了。”果真,我与云鸢一路跟着人流,走得好不辛苦。一面走,我一面护着自个的小腹,唯恐那蜂拥的人潮将我推落,伤了身子。此时,已根本雇不到车舆,我与云鸢好容易央求了一个好心人,搭了人家的牛车,费了将近两个时辰之久,才接近目的地。老远,已看见前面江岸处,人山人海。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更遑论接近天子。


                              85楼2014-03-22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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