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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山小晴】《行刺金陵》文/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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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百度。


1楼2014-03-16 17:48回复
    二 阿姐
    阿姐并不是我的姐姐,只是我这样称呼她。
    这样称呼她的,原本并不止我一个。
    要从头算起,不思量,竟有十余年。
    当初都是流落街头的混子,行乞为生,也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年纪小,得来铜米有限,加之团头盘剥,受气挨打饿肚子都寻常,阿姐为人仗义,常替我们出头,日子久了,我们都叫她阿姐。
    原本就只这样一生,最大的盼头不过年尾酒楼施舍的四喜丸子,最恐惧李员外家恶狗,最欢喜也就是腊月里能找到风吹不到的角落美美睡上一觉……原本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团头欺压得我们走投无路,如果不是阿姐设下圈套,引君入瓮,将团头和一干狗腿子活活烧死,如果不是这一切从头至尾落入山中老人眼中,如果。
    卑贱如野草的命运,坚韧也如野草,命运在绝处逢生,转身,又入另一条绝路。
    据说苗人制蛊,是将毒虫装入瓮中,封死,由得他们互相噬咬,残杀,吞食,最后生存下来的,便是百毒之王,蛊。
    我们也这样长大。
    严苛的训练,更严苛的考验,然后是生死较量,在断绝后路的荒岛中,留三日水米,一月之后山中老人前来验收,发现我和阿姐尚存,不由大为惊异,竟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我们两人都收入门墙。
    艺满出师,就开始执行任务。阿姐在秦淮河边上开了吟风阁,我扮作王孙公子流连风月,究其实质,无非还是杀人越货。比起荒岛上三十天,这些年月并不难捱,双手早染了血,也不在乎再多染几层。
    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多年,但是师父忽然死了——当然人总是要死的,绝顶武功,滔天权势,富可敌国,都拖不住阎王爷的勾魂索,只是师父死得过于突然,消息传到,我和阿姐都成了傻子,话也没有,泪也没有,开坛对饮,烂醉七日七夜。
    第八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每一个角落都明亮,明亮如我所憧憬的未来。我说阿姐,跟我走。
    可是她摇头。
    多年之后我记不得当初怎样惊诧,记不得当时笑容怎样僵硬,却还记得沉灰色的风,沉沉掠过我的眼睛。阿姐没有给我理由,她留在秦淮河畔,我一个人远走,行来万水千山,最后留在扬州杏子林学医,过很平静的生活
    离金陵并不太远,但是我极少回去。
    我疑心我是怨恨阿姐当初不肯跟我走,可是回头想过,只记得阿姐种种的好,记得她的眼睛在静夜里闪闪发光,记得她的笑容夺目如满月,记得她坐在开满木芙蓉的树枝上,随风起伏,记得她说,仲秋,摘悬崖上那朵花给我。
    都是多年前的琐事了,在梦里时时,但是醒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她。
    便是这次重返金陵,也不是为着她。
    我是为着若舒。


    3楼2014-03-16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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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等候
      因要等消息,不便远离。我不肯进吟风阁,阿姐也不强求,给一条画舫,让我泊在江面上,枕着流水脉脉,脂香粉浓。
      阿姐很忙,但是每天都会来看我,与我说几句话,或者喝一盏茶,有时很晚,揉着眉心,我递酒过去,她猛灌一口,倚窗笑道:“……就好像回到从前。”
      从前……多久算是从前?
      我恍惚看着窗外繁星,恍惚想起深夜里我们奔跑在屋顶上,鲜血断续拖延一地,寒冬的时候埋伏在结冰的湖底,我要睡去,阿姐使劲拍我的耳光,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日子,比如漫山遍野杜鹃花开的时候,再比如,中秋晚上合吃一只月饼的欢喜。
      还是荒岛上厮杀的日子,怨恨的眼睛,血泊中的尸体,白骨嶙峋的手,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里伸出来,却最终无力地垂下去?
      又或者是更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是所有的人都还在,为了抵抗饥饿,大声说起我们所知道的最美味的食物,直到口水滴答,空腹睡去,梦里有烤鸡金黄。
      原来我与阿姐,竟然相依为命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到如果没有她,我的记忆就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我们本应携手,从最初走到最后,那么是什么,让我们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是她不肯走,还是我不肯留?
      到如今,只剩了叹息:“……没有师父的鞭子,阿姐你不必这样拼命。”
      “这么说,如果我查不到红魔盗的来龙去脉,也是可以原谅的了?”阿姐晃着酒杯,笑吟吟问。
      我没好气:“那只能说明阿姐你不肯尽力。”
      “你看——”她摊一摊手,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比师父还苛刻。”
      辩不过她,就只靠着船舷瞪视她的容颜,在灯火中,在月色里,我努力想要拼凑出时光的痕迹,但是终究不能够,她仿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都站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变过,离开的是我,忘记的是我,变化的是我。
      忍不住柔声唤她:“阿姐!”
      “什么事?”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对付红魔盗。”
      “你缺钱花,或者是你技痒,也有可能,纯粹就是你看他不顺眼,”阿姐笑如花枝乱颤:“总之你决意要对付他,我问与不问,都不能左右,那么,我何必要问?”
      阿姐实在是我生命里距我最近又离我最远的一个人,她了解我,如同她了解她自己,我不明白她,如同我不明白我自己。
      于是默然。
      反是阿姐想起来问我:“如今……晚上还做梦么?”
      难为她还记得,我摇头:“好很多了。”
      ——过去十年,再凶猛的记忆也终于渐渐模糊,模糊成我看不清晰的骷髅,我于是可以欺骗自己,当初被我们杀死的,并不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他不叫阿三,他不叫胡七,她不叫小刀……只是一些陌生人,这样想,便能够安稳,安稳一觉睡到天明,不再半夜里惊醒,抓着阿姐的袖,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那就好。”阿姐饮尽残酒,很欢喜的样子,像是一直担着心事,到此,方才真正放下。


      6楼2014-03-16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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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生死
        动手定在三日后,时间,角度,工具,都计算得精确,确保一击得中,全身而退,六扇门会得到他们想要的尸体。
        阿姐对我的计划爱不释手,她说:“假以时日,仲秋你的成就未必在师父之下。”
        “你不肯离开金陵,就是因为想要得到和师父一样的权势和财富么?”这句话在我心中委实盘旋了太漫长的时光,这时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阿姐干笑一声:“怎么会?”
        又拍拍我的肩说:“好了,行动顺利!”
        并不顺利。
        动手前晚,收到红魔盗传信,他说你大可以放马过来,但是,容我提醒,你的心上人眼下在我手中。
        我皱眉。
        自问小心谨慎,不知他如何察觉我的存在,而若舒,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深闺小姐,落到这样的亡命凶徒手上,更是由不得我不担心,想得入神,连阿姐进门都没有听见,直到她走到面前,问:“什么事这样忧心?”
        五指一拢,藏起信笺,笑道:“无事。”
        ——是本能反应,其中缘故,却连我自己,也不能够明白。
        阿姐素来心细,这次却忘了追问,只说:“今儿事多,好在你要明晚才动手,总还抽得出空来给你压阵,庆功。”话至于此,踮脚给我理一理鬓发,叮嘱道:“早点睡。”娴熟就如同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光。
        我虚应着说好。
        她转身出去。
        取酒轻抿,略略定下心神,将计划从头至尾梳理一遍,换过夜行衣,直奔东城而去——是的我并不认为红魔盗能威胁到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城中宵禁,这时候早没了人,只剩更夫,有气没力地提醒:“——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一只猫蹿过,带下碎瓦,“当”地清响,静夜听来,尤为心惊。
        迷迭香极舒缓地送进小院,摆平门外的狗和不太管用的守卫,贴着墙进去,远远看见一盏灯,人影映在窗纸上,正是我盯了好几日的人,我冷静地计算着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五步,再五步……
        室中传来红魔盗的笑声,当他走动时候,窗纸上就映出另外一个人影,是若舒,她被反绑在椅子上,红魔盗手中持鞭走近她,一步、两步、三步……我忽然知道我原来是不能够忍受的。
        长剑清吟。
        猝然发动,人剑合一,如离弦之箭。
        我无法计算那一剑的速度,就如同传说中李广射石虎,羲之醉兰亭,在此之前无此神来之笔,在此之后,也再不能够重现,只隐约记得风声呼啸,星月杳远,黯淡,唯一清晰的就只有室中的灯,灯下的影,我的目标。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嗤地轻响,剑透窗纸。
        一剑而中,一剑得手,他回头,鲜血涌了出来,然后人就这样倒了下去。
        我抬头,看到若舒笑的容颜。


        8楼2014-03-16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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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忘记
          我总在想,如果我当时就带若舒走,不停留,不回望,不追究,那么我以后的这些年,会不会过得更快活一些,至少若舒会陪在我的身边,陪我看傍晚的云霞,陪我等最后一颗星子暗去,陪我笑,也陪着我担心阿姐的下落不明。
          人生里难免缺憾,比如一些终于失去的记忆,一些再找不到的人,开头也许会惦记,会恼怒阿姐杳无音讯,会怅然这世间再无人与我分享曾经……这些小的缺憾,等同幼时被抢去的半块饼,行动中的瑕疵,剑术上的漏洞,但是时光会修复它,直到我忘记,忘记所有过往,忘记阿姐,忘记她叫连城。
          就如同阿姐所担心的那样。
          奈何……我没有机会。
          奈何,阿姐知我,终究比我知她更多。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弯下身,慢慢地、慢慢地撕开红魔盗面上人皮,我看到了我无比熟悉的眉目,看到她眉目里的欢愉。
          她说对不起。
          她心满意足地说对不起,并无半分悔意。
          对不起,是因她险些毁去若舒的脸。
          又或者是对不起,让我亲眼目睹她的死亡,在我的剑下。
          但是我只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阿姐?
          ——为什么是你?
          既然你就是红魔盗,你早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不阻止?你有无限多的机会让我的计划无法实施,即便是到这一刻,如果你不对若舒动手激怒我,相信我仍然可以保持冷静,冷静地觉察出,面具下的人是你。
          可是为什么,你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为什么!
          所有所有的话一时都涌了上来,出口,只听见哑然的沙沙声,没有成调,也无法成调,但是阿姐却是听懂了,或者是从我眼中看懂,她伸手,缓缓抚过我的眉,她说:“仲秋,我只是害怕,你会忘了我。”
          她用我平生所听过的,最冷静最平常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既没有她往日的装腔作势,活色生香,也没有半分的哀伤与悲凉,只一点寒意,从她的眼中渗入我心口,终此一生,凝结不散。
          她说她只是害怕我会忘了她。
          可是我又何曾忘记过你?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在深夜里,陌生的,碎裂的,凄厉的,绝望的,我说连城我恨你。但是就连这句话,她都没有让我说出口,她安然地闭了眼睛,在我的怀中,一点一点,冷去。
          我早该知道,我在若舒面前的手足无措,就如同你在我面前的玲珑八面,你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掩饰和隐藏,所有我原本能够看清楚的相思与煎熬。


          9楼2014-03-16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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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离开
            我送若舒回林府,一路无话,我没有问她可好,她没有问我将来,也许是彼此都知道结局,无非孤灯衾冷,相忘于江湖。
            阿姐死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当然人都是会死的,倾国容色,无双手段,金山银海,都不能够阻止阎王爷的最后通牒,但是我忽然明白,像师父或者阿姐这样的人,除非是心甘情愿,否则,并没有那么容易死于非命。
            阿姐曾经告诉我这个事实,但是我没有在意。
            我在阿姐死后接手吟风阁,我于是知道,师父对阿姐的信任,远胜于我,我从来只负责杀人,但是阿姐还负责接头,联系,洽谈,所以她知道师父的秘密,所以她能够利用雍王的野心,逼师父自戕。
            天下并没有这么幸运的事,当你憎恨一个人,他就会如你所愿地死去——我是说师父。
            阿姐逼死了师父,就不得不继承师父的财富,继承师父的地位,她由师父门下的杀手,变成了雍王手下的杀手,江湖是这样一个地方,一日入江湖,一生都在江湖,可是有人想要离开,比如,阿姐。
            我不知阿姐是如何与雍王周旋,如何得到许诺,只要能够拆散太子与崔家联盟,他就放她走,于是有了红魔盗,有了这桩没人敢查的案子——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没有逞强出头,也就是死一两个替死鬼,事了,阿姐就会离开。
            也许像若舒一样,在深闺里,秋天下午,落英缤纷的时候,看一本《会真记》,或者《长生殿》。
            也许会来找我,在山明水秀的江南,共度这一场流年,或淡如水,终醇如酒,如果我们有这个机会。
            是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爱上了别的女子。
            得到消息的时候大概是暮春,下着雨,有时倾盆如注,有时淅淅沥沥,缠绵如相思,不停不歇下了三个月,或者两个月,她做了最后的决定,决定死在我手中,看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在我剑下,让我永生铭记。
            精心策划,步步为营。
            她只是害怕因爱,将自己变成一个深闺怨妇。
            她只是害怕我忘记她,多过害怕死亡。
            我知道。
            我在灯下写字,楷书,小篆,行草,一遍一遍,横的竖的,反反复复地写,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我只是忽然想得明白,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霜,为什么我不留在漠北,为什么不隐居天山,为什么不远走南疆,为什么巴巴赶回江南,为什么苦心孤诣地学医,为什么不肯对阿姐提起若舒,为什么。
            我只是忽然明白,忽然。
            她在江湖,我就在江湖。
            诚然我爱过若舒,但是我与阿姐,双生于这世上,从前如此,从来如此,阿姐的一生止于斯夜,我亦然。
            写满第九百九十九张纸,最后一笔落定,油尽灯枯。


            10楼2014-03-16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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