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点起了火把，一轮明月嵌在如水般清冽的夜空之上。丞相帐内的侍者不知守了多少时辰，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两眼即将闭合之际，却听得丞相似乎说了句什么。
“文……”那声音微弱得让人竖起耳朵听着都费劲。这或许是一个人吧，侍者琢磨着，军中有谁的名字里带“文”字呢？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是费文伟？还是……“文长……”这回他听清了，出了营帐去寻魏延。
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坐在栏杆上望天，不必说，正是他要找的人。“魏将军。”侍者恭敬地施了一礼，“方才丞相，呃……在昏迷中唤您，不知是否有要事相商，烦请您过去一趟。”他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别扭，而魏延对这些细节并不留意，“哦”了一声，径直向中军帐走去。
走入营帐，魏延在门口停了片刻。帐内是那样安静，只有帐帘落下的声音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使他杂乱心也平静下来，如尘埃落定。他无声地望着病榻上的人。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好好地看着他了？
“你打算站到什么时候？”魏延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小偷，正在专心作案，却被物主逮个正着。可那声音不但没有往日的威严，反而还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诸葛亮让魏延走近些，并没有交待什么正是，而是破天荒地回忆起他们一起南征北伐的日子，赞扬起他屡立战功，还耐心地讲述了他不同意兵出子午谷的原因。
“……所以一旦失败，牺牲的不只是一万精兵，还有本朝最优秀的将军啊……”话至此处，诸葛亮哽咽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情感积聚在心中，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而他的每一句话都冲击着魏延的心，他觉得愧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克制一下冲动，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丞相胆怯，抱怨自己才华无法施展，竟毫不考虑这些牢骚话在军中的影响。他不敢再看那深潭一般的眼眸，只好自责地低下头，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在等待大人责罚。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黑夜的沉静，鲜血从诸葛亮口中喷出，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袂，犹如一朵妖冶的彼岸绽放开来。魏延赶紧将他扶起，轻柔地擦了擦他唇上的血，又端来一碗水，侧坐于床榻边缘，使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地把水喂给他。一切都进行得那么自然，仿佛二人早已习惯如此。魏延仔细地打量着怀中的人，继而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消瘦，清秀的脸庞上浮现出憔悴的神情，那目光深邃依旧，却也掩盖不住重重案牍带给他的疲倦……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可一低下头，目光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几缕垂下的白发之上。他……真的老了么？魏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觉得诸葛亮是下凡的仙人，专来这乱世中拯救苍生的——可是，他要以一己之力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如此沉重的担子都压在了这个单薄的身躯上，即便是神仙也会累的喘不过气来，终有一天，他会放下这个一手扶植起来的国家，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去。

哎，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丞相一人操劳？为什么别人不多付出一些？为什么自己不能帮他分担一些？魏延自责地认为自己为国家做的太少了，他觉得是因为这几年北伐没有显著的胜利，所以丞相才要多费心思。今后一定要更努力地杀敌，为了汉室，也为了丞相。他在心中立下誓言，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而诸葛亮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自建兴六年以来，我军连年征战，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吾若不幸，卿欲何如？”“定竭尽全力，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魏延引用了《出师表》中的内容，想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诸葛亮听得很明白，他对魏延的忠诚感到欣慰，却也觉得深深的不安。他很想让魏延做自己的军事接班人，他善养士卒，骁勇过人，委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又立下诸多战功，在军中早就有了一定的威望。但是，他过于希望北伐成功了，这种情感可能使他做出错误的决定，更何况司马懿的才能在他之上，如果双方发生军事 冲 突，终是汉军失败的可能性较大。
到底让不让魏延统领军事？这可真是难以决断呢！诸葛亮闭上眼睛，想暂时抛开这个难题，但不安感再次袭来：虽然魏延在军中颇有威望，政 界的同僚却对他敬而远之。他与杨仪又是出了名的不和，自己在时尚能使二人有所收敛，若有朝一日自己江流归海，剩下他们两个，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如果军政 不和那就糟了。可纵观满朝文武，又有谁能震慑住这个桀骜的将军？
诸葛亮的眼眶湿润了，其实他早已有了办法，只是不愿实施罢了。
但为了朝廷的安稳，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吗？昔日，两个人因为共同的理想相识，一起奋斗二十余年；今天，同样是为了这个理想，其中一人竟要亲自策划除掉另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一生对汉室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苍天啊，你真是瞎了眼！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心头却像被狠狠地攫住一样，疼得令人窒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抑制住了情绪。泪，没有淌过脸颊，却涌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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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马岱的刀在眨眼间从魏延脖子上划过。
他倒下了，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的土地。人在死亡过程中果然回忆起自己生前的事情。过去的一幕幕场景从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丞相逝世前的那一夜。
一切都明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凝望着丞相灵柩。
丞相，到底是这么多年来我不曾在你心中占有过一席之地，还是你为了国家一切都可以舍弃？
罢了，明是知道答案的，为什么还要问呢？这下场是我性格使然，怨不得别人。现在我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决定在彼岸盛开的地方追上你，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将军，和你一起南征北战，开疆拓土！
丞相，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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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两位季汉重臣在一间密室了进行了如下对话：
“杨仪死了。”一人严肃地说，“自杀。”他别有用意得给后两个字加上了重音。
“丞相真是神机妙算，仅用一个无实权的虚职，就除掉了朝中又一后患。“
“……一年了……这件事总算有了了结。”
“可惜，兴复汉室的队伍里又少了两个人才。”那人把玩着手中的酒器，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他拿起酒壶，为自己和对方斟满了酒。
“为了汉室！”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为了朝中安稳，牺牲他们两个也是值得的。”
“希望朝中真的能从此安定下来，不要辜负了丞相的一翻苦心才好啊！来，这一盏，为丞相！”两人又尽了一杯酒，淡淡的伤感涌上心头。
“恐怕以后再没有人能像丞相这般大公无私了啊。”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满朝文武都忠于汉室，可除了丞相，又有几人能做到为了汉室江山如此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另一人喃喃着，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事，多年的同僚关系使二人之间早就形成了高度的默契，“只是，文长的死，未免太冤了些……”
夜深了，屋外的一切都陷入了沉寂。屋内，桌上的烛焰忽然跳动了两下，随机发出“啪”的一声爆破。
良久，一人苦笑道：“政 治……”
“好可怕啊……”

（完）

明明排了版，为什么还是这么乱，自然段前空的两格去哪里了？

@云小抽
来捧个场呗~

好虐

这里太冷了可以发到历史同人之类的吧去

好眼熟的文章，莫非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贴？

TAT 文写的真好，又虐又甜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