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仔出生后三个月，亮仔的奶奶就去世了。
亮仔的奶奶重病在床的时候，心头却挂念着孙儿，天天要亮仔的妈妈抱着他来到床前让她看。亮仔的妈妈担心奶奶的病会传染，在床前五步远的地方站住，只让奶奶远远地看上一眼。
奶奶每次看到亮仔就向上天祈祷：让我多活三年吧，让我把孩子带到三岁再走吧！
人是到三岁或者五岁之后才有记忆的，亮仔自然不知道出生后三个月内发生的事情。这些都是亮仔的妈妈后来回忆的。
妈妈讲到奶奶的时候，亮仔就埋怨妈妈，怪她太残忍，没让奶奶抱过他，这会让奶奶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遗憾。有些人执念太重，会在后来的一生中念念不忘，甚至死后仍有怨念存在，难以磨灭。
说完奶奶，亮仔又问爷爷。
爷爷有奶奶这么疼我吗？亮仔问道。
妈妈说，我都没有见过你爷爷呢。你爸爸七岁的时候，你爷爷就抱着一块青石磨盘跳进水库了。
亮仔大吃一惊，问道，他干吗要跳到水库里去？
妈妈说，这你得问爸爸了。
显然，妈妈不想多说这种事情。
亮仔不敢去问爸爸，毕竟这对爸爸来说是一个陈年伤疤，旧事重提，难免会重新揭开那道疼痛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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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只有一个大水库，在亮仔每天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水库下面有几十近百亩水田，全靠水库提供水源。水库很深，夏天的时候一般人不敢去那里游泳，都在离村子最近的较浅较小的螺丝塘游泳。
水库淹死过好几个人，都是在同一位置淹死的。因此村里人说那个位置有水鬼，要拉人做替身。
听村里人这么说之后，亮仔忍不住想，那个拉人做替身的水鬼不会是我爷爷吧？如果他看见我在水里游泳，也会把我拉下去吗？
有了这些古怪的想法，亮仔每次去上学或者放学回来的路上忍不住多看水库两眼，心里又怕又期待。
一次，亮仔和两个村里的小伙伴一起从学校回来，经过水库的时候听到了“唧唧唧”的声音。
“咦？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声音？”一个伙伴说道。
这种声音不像是水鸭子的声音，也不像捉鱼的小鸟的声音。但是那声音明明是从水库里传过来的。
“有点像用力吸嘴巴的声音。你们听。”另一个伙伴撅起了嘴巴吸气，模仿出“唧唧唧”的声音。还真有点像。
“谁会这么无聊，在水库里吸嘴巴？”之前那个伙伴说道。
“不会是水鬼的声音吧？”亮仔不自觉地说了一句，说完把自己吓了一跳。

当时天色有点晚，山与山之间还有一些雾气，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番诡异的氛围。他们在学校多玩了一会儿才回来的，此时路上已经没有别的同路学生。虽然他们有三个人，但还是立即害怕起来。
“水鬼是会拖人下水淹死做替身的。”那个伙伴停止了吸气，加快了脚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嗯嗯。这声音太奇怪了。”另一个伙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们都听大人说过水库淹死人的事情。
“不。我想去看看。”亮仔心中的期待膨胀起来，压过了害怕。虽然他的腿已经哆哆嗦嗦了。
伙伴触了电一样快速摇头，说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等明天人多的时候我们再来看也行啊。”
另一个伙伴拽住亮仔的书包说：“对啊。等明天人多的时候再看。如果真是水鬼的话，我们三个人都会被拖下水的。你没听说吗？水鬼在水里的力气非常大！五六个大人加起来都没有它的力气大！”
亮仔的心仿佛被那个声音栓住了，脚步停了下来，甩开伙伴的手。
“等到明天说不定这个声音就没有了。到时候想看也看不到了。”亮仔争辩道。
小孩子的好奇心都很重。他们被亮仔这么一说，有些犹豫不定。确实，以前经过这里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等明天再来的话，很有可能什么也没有了。他们也想弄清楚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如果真的是水鬼的话，我们可就完了。”伙伴还是害怕，但脚步已经停下。
“但愿不是水鬼。”另一个伙伴紧张地祈祷。
亮仔却无比期待那个声音就是水鬼发出来的。他心里那点隐秘没有跟两位小伙伴说过。毕竟爷爷投水身亡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说出来甚至会被同伴们取笑。
为了让他们陪同，亮仔说道：“我去那边看，你们只要远远地站着给我壮壮胆子就好。我看到之后告诉你们是什么东西发出声音来的。好不好？”
亮仔心想，爷爷是爸爸七岁的时候投水身亡的，推算来离现在已经有三十几年，这三十几年里，水库还淹死过很多其他人，就算那个声音是水鬼发出来的，也不一定是他期盼看到的那个水鬼。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期待中的那个水鬼，也不会记得他。因为爷爷投水的时候爸爸才七岁，怎么会认识他呢？
基于那些考虑，他有点害怕，希望两位小伙伴跟他一起，万一有个闪失，至少还有帮忙呼救报信的人。

伙伴见他说不要他们过去，只要远远地陪着壮胆，于是跟着他蹑手蹑脚走到了水库的堤坝上，好像害怕会惊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
水库很久没有深挖过了，已经淤成了圆底锅的形状，越到边上水越浅，越到里面水越深。水边长了许多高出水面的草，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平时草鱼和水蛇喜欢在里面拨动草叶，弄得人一惊一乍。
这圆底锅的东边还有一个洞。洞在水下，深不可测。以往有闹干旱的年份，水库底部都干裂成龟壳了，但那个圆桌大小的洞里还有水，人扑在洞口伸手就能够到水。那个水洞在大旱灾的时候救了村里人的命。
有人尝试过测量这个洞的深度，接了五根五米长的晾衣杆往下捅还是没有探到底。有聪明一点的人拿一团钓鱼的丝线绑住一个石头丢进水洞，结果丝线团放完了石头还在往下沉。等那人要将丝线扯上来的时候，丝线一阵抖动，仿佛是钓鱼时钓到了大鱼一样。那人慌忙收线，线越收越紧，好像里面有个人跟他较劲。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丝线差点反将他扯到水洞里去。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尝试测量它的深度。

那个放丝线的人逢人就说，水库的水鬼肯定都住在那个水洞里，要是上次扯住丝线的东西是大鱼的话，绝不可能还要把他拽进去。水鬼在岸上软弱无力，但是在水里力大无穷。所以他没能斗过水鬼。
有一次，放丝线的人经过亮仔家，碰到站在门口的亮仔，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亮仔看了半天，看得他心里发毛。
亮仔问道：“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放丝线的人神秘兮兮地凑到亮仔耳边，说道：“我跟你爷爷有仇。我小时候偷过你爷爷种的菜瓜。你爷爷要害我！”
那时候亮仔不知道那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亮仔满了十二岁之后，妈妈才说起爷爷投水的事情，他才大概明白放丝线的人说的隐含意思。那人认为是亮仔的爷爷躲在水洞里扯住了他的丝线，想把他扯下水洞做替身。
从那之后，亮仔心里充满了好奇，偷偷问妈妈：“你说要是爷爷躲在水洞里，他会不会认得我？”
妈妈说道：“他连我这个儿媳妇都没有见过，怎么会认识你呢？别乱想了，人死后会投胎转世，他不会还在水库里的。”
后来亮仔又问了一次。
妈妈说：“当然认识你啊！你是他的直系孙儿啊！去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会保佑后人。他们会保佑你。”
妈妈两次截然不同的答案让亮仔无所适从，不知道该相信哪个。
这越发让亮仔对水库的声响充满期待。
声音是从东边水面的草丛里发出来的。可是从岸上往那里看，草丛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伙伴催促道：“走吧，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是明明有声音啊。”亮仔不甘心。“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脱掉了鞋子，放下了书包，将鞋子和书包交给伙伴拿着，然后从堤坝蹦了下去。边缘的水很浅，能看到水下的红色泥巴和小石头，还有几只小小的哈巴鱼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他的脚趾头一触到水面，小哈巴鱼立即尾巴一弹，逃到别处去了。可它们见没什么危险，又大胆地游了回来。
“看到什么了吗？”岸上的伙伴问道。
“看到了一个小漩涡。原来是它发出声音来的。”亮仔回答道。他拨开草，看到两米外有一个小漩涡发出唧唧唧的声音，像一个小旋风。水面有细小的脏物被它吸了进去。一根手指长短的小木棍漂了过来，一下被漩涡吸住。可是漩涡太小，吸不下小木棍，只将小木棍弄得像电风扇一样旋转。
亮仔有点失望。
“哦。原来是漩涡啊。上来吧，回去有点晚，我爸会说我的。”岸上的伙伴也有点失望。
亮仔突然想将那个小木棍拨开。他挽高了裤腿，朝那个漩涡走去。水浸到膝盖的时候，亮仔站住了。他将一只脚伸出来，想拨开漩涡上旋转的小木棍。
突然之间，漩涡中心冒出来一只黑色干枯的手！那只手朝他的脚狠狠抓来！
岸上的伙伴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失声尖叫！
亮仔被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吓蒙了，四肢变得僵硬，那只脚愣愣地等着那只黑色干枯的手抓住。

亮仔上岸之后发现自己的脸上没有打湿一点。
他的小伙伴没顾得上仔细观察他，三人一起急急忙忙逃离这个恐怖之地。
水鬼好像故意放过了我？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一掠而过。
回家后的当天晚上，亮仔的两个伙伴发起了高烧，眼睛被烟熏了一样不停地流眼泪。他却既没有发高烧，也不眼睛疼，只是被那个黑手抓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睡觉前洗脚的时候，他将那只脚在冷水里浸了半个小时才缓和一点。洗脚的时候他注意到，脚上被抓的地方比其他地方黑一点，毛孔比其他地方粗一点，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区别。当脚浸入水中后，毛孔里有一丝丝淡灰色像烟雾一样的东西冒出来。
那东西就像淤血一样，挤出去的越多，疼痛感越轻。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对家人保密，没说出在水库遇见的事情。他们知道，说了大人也不相信，说不定还会被骂一顿。
第二天早上，他们三人一起经过水库的时候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一连好几个月，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亮仔每次经过水库的时候会觉得失落，好像一个曾经约好见面的朋友再也没有出现一样。其他两个伙伴很快就忘记了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