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加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却并没有排斥和他之间已然有些危险的距离——两人的左肩交错着，他几乎可以感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那让胸口隐隐作痛的节奏……他勉强勾了勾唇角，垂下眼帘：“其实，法医的职责范围不过是——将所收集到的证据，尽可能详细而准确的提交给检察官就可以了……我们并没有权利裁断罪恶或无辜……那些，都要由法官和陪审团在法庭上做最后的宣判……”
穆略略偏过头，沉默的看着他，目不转睛，看着那模糊的光线在他平静的面庞上轻轻游动。
“我们只相信证据——法律上，原本就是，任何事都要讲真凭实据，” 沙加扬起纤长的睫毛，回视那双近在咫尺的紫眸：“可是有的时候，证据所显示的，未必就是事实真相……”他有些固执的强调。
穆抿唇微笑，缓缓抬起手， 轻轻抚弄着他耳后又细又软的发丝，那凉滑的触感和想象中一样美好：“你看起来有些不安……刚刚在做‘协同作案’的推测时，你其实并不认为有——‘两个凶手’，是吗？”
沙加暗暗咬了咬下唇， 无法否认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更无法忽略……内心深处由他暧昧的举动所挑起的，无法平息的陌生悸动……他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看向那个安静沉默的男孩儿： “这个孩子，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身上有着非常忧郁而特别的气质……好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教徒……”他欲言又止，眉心轻颦：“我不想误导些什么，因为我先入为主的观念已经太多了……”他轻叹，蓝眸中隐隐流动着一种荒芜又寥漠的色彩……极光一样，澄静透明……
穆摇了摇头，也轻叹了一声：“听着，即使现在所有的证据和对比鉴定的结果都和这个嫌疑人身上的取证相符合，也只能证明一点，就是我们已然掌握的事实——他是埋尸体的人——因此他的身上沾有死者的血迹、毛发甚至纤维，这些都很可能是搬运尸体时造成的——虽然有些吹毛求疵，但这些并不是能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的完美证据，”他揉了揉他冰冷而有些僵硬的后颈，力道很轻，动作很慢：“目前我们只有阿布刚刚取出的子弹，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凶器，除非有枪上的指纹，而且弹痕相符，或者说在勒死被害人的领带上发现了他的上皮细胞……这些，才是能说明他行凶的力证——否则，在法庭没有正式宣判之前，任何嫌疑人都还是无罪的……而你，并没有做出什么有失客观的判断。”他平静的说道，柔雅的嗓音沉淀着些许拂晓的微温……那种柔暖，会一直渗透到心底……最脆弱不安的角落……
“你在取悦我？”沙加挑眉，优美的下颌倨傲的略略仰起。
“厉害，” 穆缓缓叹息：“真不愧是沙加……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得出来……”
——他清浅的气息近在纤毫，他挑衅般抿紧的完美唇瓣几乎让他失去控制无法自己不分场合不顾时机的去吻他……穆原本扶在他后颈的手轻滑过他柔细薄凉的肌肤，逗弄般的扯了扯他精巧圆润的耳垂儿……叹气……微笑……
沙加立刻冷下脸，偏过头避开他的碰触，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我要回工作室一趟，”穆笑笑，离开他身边，不紧不慢的在门前回过身：“随便去取一下Erwin的详细资料，看看能有什么发现……”他很满意的看到沙加颇感兴趣的望过来，还很难得的主动向自己走了几步，虽然这几步路走的……真的不是一般的艰涩——穆唇角上扬的弧度略略加深：“一起来吧？”

“不等法医和调查员到达现场，就把疑犯和死者私自带回来，你是认定自己已经抓到了凶手，结案立功了是吗？”在走向停车场的回廊上，撒加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和艾欧洛斯的交情不错是一回事，认为他资质不错有潜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但错误就是错误，必须得要他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到底会导致多么恶劣的后果——绝非单纯的不按‘死规矩’走程序那么简单——才能从根本上纠正他行事的作风。
“难道不是吗？”艾欧利亚很快的接口，心里还是有些许不平，他明白是自己太过心急，跳过了一些所谓的必要程序，而司法机构的章程条律又是一向都最死板刻薄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遭到责罚——可是他抓住了凶手，这对警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啊——所以，当哥哥那么严肃的教训他，强迫他来认错道歉时，他其实是有些委屈的。
“哦？”撒加瞟了他一眼，脚下并没有丝毫停顿：“你亲眼看到他行凶了？”
“他在埋尸体，这还不够吗？！一个清白的好人会半夜三更的跑到荒郊野外埋尸体吗？而且一见警察就慌张的逃跑，分明就是心虚！如果我晚察觉一会儿，只怕被害人已经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世界上了！”艾欧利亚有些激动，认为法医都喜欢吹毛求疵挑毛病，专在字眼和细节上下功夫。
撒加停了下来，回身严肃的直视着他急得有些发红的眼眸，许久，许久，久到艾欧利亚终于不自在的勉强别开眼，才缓缓开口：“艾欧利亚，你必须要明白，埋尸和行凶是两个根本不同的概念——这绝对不是单纯的从法律制裁的角度来讲——假设，只是假设，一个人，因为某种缘故想帮助别人掩盖罪行，比如说埋尸，结果被警察抓获，但因为现场的取证工作遭到阻碍，关于真凶的线索证据已被破坏，仅存的一些既不准确又不完整，完整的可能全都将矛头指向这个人——这个人，如果仅仅因为替人埋尸而被冠上了杀人的罪名，难道不是冤枉吗？”
“就算如此，那他也是帮凶，不能算是好人。”艾欧利亚硬声反驳着，但语气开始不稳，略有心虚。
“但真正的凶手却会逍遥法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让你不安的，不会是司法机构和警署里这些死板的规则和程序，更加不会是上级的责罚，而是——你自己的良心！”撒加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瞬间惨白的脸孔，如遭雷击般震惊呆愣的模样，转身径直去开车。
“你没必要如此自责，他一向如此严厉的。”一只手从后面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安慰性的拍了拍。

“回来就看到那辆车停在加油站里？车门上染着血迹？你怎么发现的？发现血迹时你离那辆车多远？你当时清醒吗？确定没有喝醉？”喝过酒？撒加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接连发问，步步紧逼：“先生，您现在所提供的证词警方都是要记录在案的——换句话说，你要为证词的真实性负法律责任……”
“我……我只喝了几杯……”中年人愈发的慌乱，原本雪白的手绢已经在他肥厚的手掌内被揉得皱巴巴的：“当然我……我……”
阿布罗狄摇摇头，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他戴上手套走向那辆血迹斑斑的车 —— 根据验尸的结果来看，死者大约在十八点至二十一点之间遇害，加上这个中年人所提供的证词——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凶案的发生时间可以推迟到十九点以后……艾欧利亚在二十三点左右巡逻时发现了嫌疑人在埋尸 …… 阿布罗狄一边暗自猜想着——凶手起码拥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却只将车从这个加油站开出了五十公里……去埋尸——似乎有些说不通……这个时间段内，都发生过什么呢？……阿布罗狄皱起眉，直觉认为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手上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迅速做着车内外残留的种种痕迹的采样工作。
“你曾经碰过它吗 —— 在发现这辆车后？”阿布罗狄回头冲着中年人喊道。
“没……没……”中年人的头摇得好像拨浪鼓。
“确定？”
“当然……我……我有些晕血……”中年人又开始猛点头，不自觉的踉跄后退了几步，面色愈发惨白。
“有什么问题吗？”撒加挑着眉，颇感兴趣的走了过去。
“这里有血指纹，虽然有些模糊，而且不太完整，”阿布罗狄转回头去，低下身形，继续自己的工作：“如果不是被害人，就是凶手的——当然，如果这位吓得半死的管理员大叔能保证自己确实没碰过它的话。”

撒加扭亮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走到阿布罗狄身后，从大开着的前车门探身向里面粗略的扫了一圈：“车后位和副驾驶位很干净，驾驶位座椅外侧似乎沾有少许血迹，车门开关上有模糊的血痕，大片的血痕都留在了驾驶位车门外侧的……下方和地上——” 
“这很容易解释——当然，如果你愿意另外寻找身体支撑点的话，我会很乐意详细说明……”阿布罗狄懒懒的开口，斜了斜他为了维持平衡而架在自己肩上的手——他近三分之一的体重都以那只手为媒介转嫁到他的锁骨和肩胛骨上，引得自己胃部的平滑肌使劲的蠕动，起劲磨着脆弱的胃黏膜，一阵翻绞—— 恶意动用私刑！他早该料到的，看来“怀柔”之后就要开始“铁血”了！
撒加点点头：“可以的话，我也很想，但我不能损坏或污染证据——而且我不喜欢戴手套，”他维持姿势，自认对车内的状况已经掌握得足够详细，才缓缓直起身形， 慢慢撤开手臂：“你也一定不想在这辆车上取下我的指纹——现在说来听听吧，你的解释……”
——不喜欢戴手套？！阿布罗狄咬牙，瞪视他一副理所当然一本正经的庄重姿态——身为一个法医不喜欢戴手套？！这么蹩脚的借口亏他说得气不喘脸不红！——其实很想叫他去死，好在总算还有点儿理智，能区别清楚什么叫勇者无惧什么叫自讨苦吃，于是强忍不忿继续埋头工作：“被害人下车，准备加油，却因为一些不明原因与凶手发生冲突——也许是从口角开始，结果在遭到枪击后，身体由于巨大的冲击力退后，倒下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前车门，从被害人的伤口和弹壳留下的痕迹来看，子弹是以向下倾斜近四十度角的方位射入肝脏，所以，当时被害人很可能是靠着车门坐在地上……虽然伤重，但是求生的本能曾让他试图逃跑……可惜，没有成功。”
在加油站里起冲突，并且连开三枪，撒加略略皱眉——这个凶手不仅是个疯狂的危险分子，而且绝对低能弱智，不具备起码的基本常识！这种行为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大爆炸的——他看向一直低着头忙碌的阿布罗狄，唇角似乎弯起些许弧度，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似乎是很完美的推理 —— 两个人在加油站里起冲突，情绪失控，开枪行凶……那么，杀人的理由呢？”
加油站不像其他的公共场所，这里人和人接触的机会根本不多——如果有管理员或服务生在的话，司机根本不必下车，自会有人来给车加油，收费；这期间人与人能够相处的时间又太短——基本上，加完油就各奔东西……所以，能够引起冲突的原因实在太少了——难道仅仅是因为争抢加油的位置……？撒加暗地里反复推敲猜测着。
“杀人需要什么理由？”阿布罗狄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连头都懒得抬：“有些人只是单纯的脾气不好而已……”而有些人只是单纯的想找茬而已 ——

大叔愣了愣，在看清阿布罗狄的面容后有片刻的失神，接着才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有所指，于是憨憨的呵呵笑了起来。 
阿布罗狄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想起自己实验室中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那位……原本有妻子，有儿女，有一份人人艳慕的工作…… 
于是原本略显柔媚的微笑僵在唇角，他垂下头，告诉自己要仔细做好取样的分类，开始整理工具箱。 
“艾欧利亚，疑犯的车子那里恐怕要暂时交给你来负责，”撒加面色凝重的急匆匆走了过来：“注意让现场调查员做好取证工作——要细心谨慎——完成后将两辆车都拖回法医组的地下实验场地，用塑料棚将它们隔离并做好密封……能保证完成吗？”撒加认真的询问道。 
“当然！”艾欧利亚没有丝毫的犹豫，坚毅的表情和果断的回应让撒加略为赞赏的点点头。 
“你的取证工作都完成了？”他转向阿布罗狄。 
“是的。” 
“那么上车，” 撒加冲阿布罗狄勾勾食指：“有最新的情况，我们得尽快赶回去。详细情形我会在车上说明。” 
“一分钟！” 撒加眯起眼睛，显然对这番回应非常不满，懒得再和他耍嘴皮子：“一分钟后我要在车上见到你，否则——这个月薪水全扣！”语罢，转身就去开车，根本不管阿布罗狄的反应。
这般强硬霸道的严厉作风让在场的人员都有些错愕，艾欧利亚更是一副被震慑到冷汗直流的呆愣表情。
阿布罗狄无可奈何的向艾欧利亚摊了摊手：“我想，”他叹了口气，随后对众人安抚性一笑，“我的上司是在向众位证明——如果我不肯向他的权力低头，至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他提起箱子，在经过艾欧利亚身边时停了下来：“关于疑犯的那辆车，很可能载过尸体，所以车内的座椅和地毯，或是后备箱底的垫子，一定要取小块做样品——我要做对比鉴定。那辆车会有些难处理，但是方向盘和车身上的指纹，还有血样，都要尽量多采集……拜托各位一定要仔细……辛苦了！”阿布罗狄看向艾欧利亚身后两位调查员，很难得的正色道。
对面几位神色凝重的点点头，表示了解。

阿布罗狄转身又到了加油站大叔的身边，先看了看他手中自己那皱巴巴的白手绢，默哀了一会儿：“谢谢您和警方配合——现场保护得很好！”
那位管理员顿时老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这手绢我洗干净后还你……”
“不用麻烦，”阿布罗狄笑了笑：“如果喜欢的话，就留个纪念吧 —— 这里晚上怪冷的……”他开始东拉西扯的磨蹭着，暗自计算着一分钟还剩下多少，小心的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前方车子里已然在等候着的撒加，觉得他脸在月光下泛起自己喜欢的青色，额角那漂亮的筋又有开始凸起的趋势——心情立刻大好，故意漫不经心的蹭到车旁，打开车门——
撒加的耐心早就用尽磨光，没等他坐稳就发动车子，风驰电掣般呼啸而去——艾欧利亚看着一片飞扬的尘土中，那快要消失不见的小黑点儿，隐约明白老哥和撒加能结为莫逆的缘故了……
“安全第一啊，头儿，”阿布罗狄紧了紧安全带，又握住了车门上的扶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善意提醒道：“现在我可以知道火烧到哪里了吗？”
撒加收紧下颚，目不斜视：“艾欧洛斯刚刚打电话过来，查过了Erwin的资料，这个孩子的名下除了拥有一辆车外，还有一份持枪许可，登记的是Glock 28 口径380 ACP……”
“听起来，枪的口径好像正好和死者身上发现的子弹相符，”阿布罗狄睁大了眼睛：“那么……”
“——可是他并没有案底……”撒加扶住方向盘，叹了口气。
“老大，没有案底并不等于不可能犯罪——任何一名罪犯在第一次犯罪前都没有案底。”阿布罗狄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撒加瞟了他一眼：“但是，穆和沙加还有一个更有趣的发现——”“有趣？”拜托话一次说完好不好？阿布罗狄暗自翻了翻眼睛。
“Erwin有个哥哥——Rico，曾有多次入狱的记录——强入民宅，持枪抢劫，恶意伤人等等，在一个月前刚刚刑满被释放……”
“哦？屡教不改的恶劣分子？”阿布罗狄吃了一惊：“难道是……教唆弟弟犯罪？”但他隐约觉得不太对……
撒加又瞟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但是我比较关注的是他现在的工作——在一家披萨店里做面饼师……也就是说……”
“啊！被害的那位大叔脸上的面粉……难道……难道你们在怀疑……”阿布罗狄喃喃说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监狱生活一般都会给人比较深刻的印象——让人深受教育——但很难说是哪种教育……

“是的，”撒加点了点头：“而且现在，所谓的‘怀疑’已经得到了部分证实——他们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并且，在Rico的家中搜到了干洗过的沾有血迹的衣服，还有一支藏在壁炉灰堆里的手枪——Glock 28 口径380 ACP……”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补充些什么，却终于深吸口气：“所以他们已经将Rico作为第二嫌疑人带回警局。”
“我不是乌鸦嘴，”阿布罗狄沉默了会儿，由于耐不住沉闷的诡异气氛，终于慢悠悠的开口，拖着长音：“可是我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
撒加没有看他，只是正视着前方，唇角似乎弯起些许弧度：“后面这句话，我感同身受——前面一句则……明显不是事实……”
他在调侃他？！阿布罗狄惊奇的挑了挑眉，赶紧探出车窗外去看了看——干枯的树枝瑟瑟抖动，又起风了……寒风用撕碎的云影拂过一轮似圆非圆孤零零的月，车子如同在一波波银灰色的涟漪中穿行……阿布罗狄打了个寒颤，觉得乌云罩顶……
“——老天，我看到的是什么？”阿布罗狄扒住监视窗口，瞪大眼睛，恨不得把脸全贴上去：“你们在里面多放了面镜子吗？”
“同卵双生子，虽然这么相似的比较少见……这真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穆抱臂站在一旁，轻声开口：“他们的生日就是……”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今天。”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你确定？”沙加挑眉，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腕表就有气，声音不自觉的冷了几分。
“……” 穆沉吟片刻，偏过头，仔细的打量他一番：“是的，我把和你之间的时差也算上了……”他忽然贴近他的耳畔低语：“——真的那么印象深刻吗？”他温热的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垂，虽然只是轻轻一触……沙加立刻僵直了身子——很敏感……穆狡黠的一笑，随即在沙加有所动作前，迅速站好并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就连正巧转回头的阿布罗狄也只看到他安安稳稳的静静抱臂浅笑着，而他身旁的沙加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里隐约透出的寒光绝对可以达到绝对零度……
“——今天生日？难道我们还要给他们开PARTY吗？”阿布罗狄愣了愣——直觉自己错过了某些好戏——他转了转眼睛，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从一进入观察室就面目僵硬，沉默不语的撒加身上：

“头儿，你要等小艾回来再一起审讯他们吗？”
撒加却没有反应，只是专注的看着审讯室里的那对兄弟，好像时光静止的空格一样，定在那里，视线仿若已经石化……
“……好吧，我明白了，”阿布罗狄见他如此，只好自顾自的点点头，他摊开手，转向那边莫明其妙开始较劲的两位：“这是头儿第二次露出这种表情，第一次在三小时前，他的专用休息室里……这发作的频率未免有点高，作为‘机器人’同类，你们意见如何？——短路？秀逗？鬼上身？”他开始眉飞色舞。
穆和沙加对看一眼：“——他只是需要思考罢了。”异口同声。
阿布罗狄气结，翻了翻眼睛，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还是有意装傻，他刚要开口……
“对比鉴定的结果都出来了吗？”撒加突然转向他们，严肃非常——但很显然并没有听到阿布罗狄刚刚声情并茂的一番‘苦心演绎’。
“是的，”沙加走到监视窗对面的桌子旁，步子一如既往的平稳舒缓优雅无声，他一边将手上拿着的取证袋和检测结果分门别类的排放在桌子上，一边简要说明：“Erwin外衣上的血迹，前襟后背的取样，检测结果同属于一个人——与被害人相符； 外衣上的毛发，与被害人相符；Erwin鞋上的泥土，和被害人衣物上沾到的泥土——相符，我想如果到埋尸地去取样，应该和那里的泥土成分一致；鞋和裤脚上的红色纤维与被害人衣服上发现的——相符，检测结果是一种聚合物——聚乙烯，这种纤维经常会被用来做一些耐磨防滑的地毯……比如，车里的防滑垫，后备箱里的防潮垫……应该是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沾到身上的——等现场的车子拖回来后，我们会更清楚对比的结果。”
“很有意思，几乎都相符，听起来似乎是我们喜欢的结果，” 撒加走过去，仔细翻阅检测的结果：“阿布罗狄，你去现场收集的证物呢？有没有送到米罗那里，加急了吗？”
“哦，是的，我十分钟后过去取。”阿布罗狄皱了皱眉，觉得这个案子至今为止，一切都简单顺利的超乎想象——虽然最初，警官没有照章办事，导致证物遭到污染……可是随后的种种检测结果简直就象是有意配合工作加快进度一般，环环相符——这种事情真的不多见……他隐约记起撒加用来恐吓艾欧利亚的那个假设……随着整个检测结果逐渐变得完整清晰，他的心里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愈发的不安……那种感觉，就好像眼看着潮湿阴黯的沼泽在脚下逐渐阔开它的领域，然后任凭身体一点点慢慢下沉，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阿布罗狄突然觉得有些窒息，他清了清喉咙：“我认为这些至多只能说明他搬运过并企图掩埋尸体，并不……”
穆在此时略略抬手，示意他先听下去，不要妄下断语。

沙加瞟了他一眼，轻轻换了口气——轻得……仿若叹息，又接着说道：“我们查阅了Erwin的详细资料，发现关于他的记录都十分良好，反倒是他的孪生哥哥Rico，劣迹斑斑，并且，他现在的工作就是披萨店专职的面饼师——被害人的脸上沾有的专门用来做披萨的面粉，很可能，就是凶手在勒死他的过程中不小心蹭上去的，因此我们申请了搜查令，我们在Rico的家中搜到的，沾染上血迹的衣服——毫无用处——它已经被干洗过了，所以根本检测不出火药残渣，而且，干洗虽然无法完全去掉血的印记，却可以去掉一切有机物，让我们无法检测出任何成分——简单些说，即使Rico说那是他自己的血，我们都无从反驳；而搜到的那把手枪——Glock 28 口径380 ACP，子弹型号与阿布罗狄从被害人体内取出的子弹相符……”
阿布罗狄的眼睛立刻一亮，有些急迫：“这么说还是有理由证明是哥哥……”
“很可惜，”沙加静静的看向他，一双深邃的蓝眸无波无痕，让人根本无从揣摩其中的情绪：“有人将枪管处理过，改变了弹道的擦痕，不管他是用的什么方法，这种方法显然很成功——弹痕不符……而且，枪支上无法找到任何痕迹，除了炉灰……枪上的指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另外，我们在审问Rico的过程中，他很明确的表示，知道自己的弟弟因情绪失控而错手杀人，因为弟弟曾经求助他帮助埋尸，但他没有理会，后来禁不起他苦苦哀求，才帮他掩埋枪支。”

艾欧利亚有些紧张的润润唇：“是的，现在的加油站都提供刷卡服务，比较快捷；我想也许会有帮助，结果显示Erwin当晚确实去过那家加油站……”
“不，你错了！”撒加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神情严肃的缓缓摇头。
“为什么？”艾欧利亚觉得他太过武断，近乎专横。
“因为信用卡的使用记录，只能证明——当晚确实有人使用Erwin的卡在那家加油站消费过——置于是不是Erwin本人，还有待商榷。”穆安抚性的冲他微微一笑，温文的语气却蕴含着不容辩驳的坚持。
“经验之谈和只有一个方向的思维模式，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沙加眉尖一挑，一脸淡漠的实事求是。
艾欧利亚挠挠头，还是有些不理解其中的差别。
“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小艾已经回来了，你应该要提审嫌犯吧？两个一起吗？”阿布罗狄转移话题。
“把他们两个分开吧，既然已经审问过哥哥，我们就来关心一下弟弟好了……”撒加转过身，注视着那个监视窗口里面依旧略显稚嫩的男孩儿 —— 那一瞬间，离他最近的阿布罗狄有着些许迷惑，虽然只有一瞬——撒加那幽黯的墨蓝瞳孔好像注视着一扇漂浮着的根本不存在的窗，或许只是漂浮在一个模糊而空洞的概念里，而他， 却可以透过那扇窗探入另一个时空，追溯着……他试图挽留或改变或已然失去的一些很珍贵的东西……因为，在那个瞬间，他眼中竟然流露出如此的铭心刻骨的伤痛—— 阿布罗狄眨眨眼，再眨了眨眼—— 没有了…… 幻觉消失了……那墨蓝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固执、刻板、理性、冷漠 …… 如一部完美的机器不停的运转计量着——这样的人……阿布罗狄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只是缺少睡眠导致眼花缭乱，外加过于紧张而导致轻度的精神错乱 —— 对，是幻觉……阿布罗狄抬头看向天花板，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催眠。
“你是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怎么不参加？”沙加看了看已然进入审讯室里的撒加和艾欧利亚，对阿布罗狄依旧站在那里发呆的行为有些不解。

“我讨厌审问犯人，”阿布罗狄歪了歪头，眨眨眼：“我比较喜欢死人，他们不会说谎，也不会怨恨。而他们……”他对着监视窗抬了抬下巴，看向里面的男孩：“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他们说得都有理，而且全都是实话——虽然说起来，他们可能是最恨我们的人；有意思的是，被害人的家属也同样恨我们；甚至有的时候警察也恨我们——嫌我们取证不够快，或因为我们的取证说明他们抓错了人……”他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堆，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于是干笑了几声：“其实是头儿认为我一直不够客观，也沉不住气，所以明令禁止我参加的——其实我知道他不过是害怕我把他气到形象全无大发失心疯而已。”阿布罗狄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穆轻咳了声，却没有说话。
沙加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去，开始留心审讯室内的情形。
——“你看，Erwin，你也见到哥哥了……你一定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到如今，为什么不把事实全说出来呢？”
观察室中设有完美的扩音和隔音装置，因此，撒加轻柔的声音让阿布罗狄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缓缓靠近监视窗：“……恐怕天要下红雨了……这真的不是好兆头……”他揉了揉眼睛，竖直耳朵，严重怀疑自己已经产生了幻视幻听——撒加会有那么轻柔的声音，会有那么温柔的表情……老天，打死他吧……打死他都不信！
Erwin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那双灰色的眼睛平静就好像一片荒芜的池塘，没有一丝波澜，他静静的注视着撒加：“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平静，也很平淡，嗓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略显黯哑。
撒加隐隐叹了口气：“你持枪证上所登记的手枪Glock 28 口径380 ACP，为什么会在你哥哥家里找到？ ”
“因为，我们住在一起，警官。”

“你们资料上所登记的住址并不是一处。”撒加略略皱眉。
“因为，不是每件事都能及时向警察报备，警官。”
“Rico说，你求他帮忙掩埋尸体，被他拒绝了——他只同意帮你藏起凶器……真的吗？”撒加沉声问道。
Erwin的肩膀明显一震，他垂下头，半天才喃喃的说：“我……我没有杀过人……”他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神采：“我真的……没有杀过人……”
“那杀人的是谁？你的哥哥？”艾欧利亚追问，隐约间似乎有些同情Erwin，但心里却一阵阵的烦闷——他也有个哥哥，但两兄弟却一直相互鼓励扶持，哥哥一直是他心目中最崇拜的男子汉——反观这对兄弟……
Erwin却咬住了嘴唇，不肯说话，他垂下眼帘，脸上一道湿湿的泪痕渐渐的蜿蜒而下。
撒加注视着他，沉默了会儿：“Erwin，你知道吗？现在一切不利的证据指向的全都是你，指纹、血迹、纤维……而这个案子，必须在今早九点呈交给检查官——如果，如果我们就这样交上去的话，你至少会被控一项谋杀，罪名成立的话……你，”撒加顿了顿：“你今天正好满十八岁，主动认罪的话，会按成人的惩处方式，判终身监禁——你明白吗？”
Erwin不说话，也不抬头，他的手在桌下绞动着，几乎将衣服的下摆揉碎，却只是一声不响的默默饮泣。
“……现在，只剩下勒死被害人的领带没有找到……你知道它的下落吗？”撒加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哭泣的孩子，脑海中不知为何，总是浮起另一张忍着泪的倔强小脸——他收紧下颚，抿紧唇，强迫自己要客观专注。
“……哥哥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脾气不好……”他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道。
“太好了，你的哥哥也这样说——真不愧是双胞胎，。”艾欧利亚撇了撇唇角，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Erwin却猛的抬起头，张大眼眸望向他，艾欧利亚心口一紧——他的眼眸好像突然变成了灰白色，死气沉沉……很骇人……
“哥哥……他，这么说？”Erwin大张着眼眸，难以置信，他一动不动的维持着这个姿态，任由那道湿湿的泪痕渐渐蒸发，干透，在皮肤上龟裂成一道灰白的细痕……
撒加没有作声，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
“……我知道，领带在哪里，”许久之后，Erwin才缓缓开口，他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变得平淡：“我可以告诉你们地点，领带是我藏起来的——哥哥碰过，我也碰过……”他随即说了一个地址，艾欧利亚抄下后，立即起身出发去找寻这件至关重要的证据。

“……杀人的是你哥哥？”撒加停了一会儿，细细眯上眼睛，危险的问道。
Erwin转开头不作声。
“Erwin，我们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这一类当场抓获嫌疑人的案子通常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调查并上交……我们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我们希望接受惩罚的都是罪有应得的真正需要忏悔的人，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撒加第一次有耐心苦口婆心。
“哥哥还是那么恨我……”Erwin喃喃道：“我其实知道，他一直都恨我……”他的脸渐渐失去血色，惨白得几乎透明，仿佛有着厚重的白雾正从他的脸上倾泻而下，冷冰冰的从他皮肤里蒸发出来一样。
“恨到要嫁祸给你？为什么？”撒加沉下脸，神色愈发的冰冷。
Erwin似乎并没有听清，也似乎没有十分在意，他恍恍惚惚的摇摇头：“我还会在这里呆多久……在，正式被判有罪之前，警官？”
撒加看着他，表情开始变得深不可测：“最多三天。”
“那我哥呢？”
“我们会告他私藏罪证，也许会判几年。”
“如果是我逼他呢？我承认威胁他呢？”
“……那要看法官和陪审团的最终判决——也许，会无罪释放。”
“那就这样吧……我全认罪……警官先生。”男孩儿淡淡的笑了笑，十分平静。
—我要用完全的罪恶，还给他完全的自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很感谢哥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谢谢他……谢谢他曾经为我所作的……一切——虽然他并不是自愿的……
“你认罪？那么死者脸上的面粉呢？那是做批萨专用的。你哥哥是面饼师，袖口上能沾到并不奇怪。你呢？”撒加冷冷的问道。
“我……可能不会直接接触面粉，可是我会接触到哥哥，”男孩儿耸耸肩，笑了笑：“我们是兄弟……”
………………
…………
………
……
“这个案子我真接对了，”阿布罗狄略带讥讽的扬了扬唇角：“愈到最后，真相反而愈发不明了，也愈发不重要——如果人人犯罪之后，都有个替死鬼自愿来顶罪，那么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失业了——世界将会多么美妙！”他冷哼一声，接着快速的甩门离去。
“——法医能做的，可能真的只有这些了。”沙加一动不动的淡淡开口，眉心微蹙。
“是的，剩下的，恐怕就要看律师了——”但是，再怎么强辩的律师，都架不住当事人自发认罪或……顶罪——穆轻轻摇头，叹气。

清晨六点，当撒加从阿布罗狄的手中接过检测结果时，不过是再次证实了自己心中那不详的预感——那条领带上留有Erwin完整的上皮细胞……呵，他在心里苦笑，这回就算是Erwin不认罪律师想帮忙也没办法了……能有什么办法？
法律就讲究这个——证据，证据就是一切……
这一次，他很难得的赞同阿布罗狄不加任何修饰的直白：Erwin他——死、定、了……
当他回过头时，正看到已被释放的Rico缓缓的沿着寂静的长廊走过来，撒加不由自主的起身 ——
“你恨他吗？恨你的双生兄弟Erwin？”撒加索性开门见山，虽然他一直不是感情丰富的人，但是这一次他真的很想再试试。
Rico停下脚步看了看他，那双和Erwin一模一样的灰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讥诮：“Erwin很乖的，从没犯过错——法庭喜欢这样无辜的孩子。”
他答非所问，勾了勾唇角，从容的和他擦肩而过，继续前行。
“你照镜子吗？”撒加回过身。
？Rico挑高了眉毛回过头，却并不转身。
“你照镜子的时候，不会看到你又‘无辜’又‘乖’的弟弟吗？”撒加觉得忽然之间自己的胃就像是装满了冰块儿一样，不停的抽搐——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一如多年前那个糟糕透顶的雨夜……于是眯上眼睛，深吸口气：“真的心安理得吗？”
Rico笑了笑，那轻松的样子居然和Erwin认罪时的表情十分相像：“警官，你不是在暗示什么吧？我有些听不懂呢！”他摇摇头，转回身，走到撒加面前，略显天真的仰起头：“法律呢，都是要讲证据的！——这就是我在里面吃了那么多苦头后才学会的……还有，”他甩了甩头，栗色浓密的头发在初晨的阳关下闪动着自由的色泽：“你并不了解我，也不了解Erwin，所以，请不要摆出那副救赎的高姿态吧——有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会让人心生厌倦——这就是所谓的……牺牲法则……”他放低声音，水汪汪的灰眸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撒加觉得身体瞬间僵硬，心仿佛裹了层寒气透骨的冰霜……

Rico轻快的转身：“祝我生日快乐吧……”他随意的挥挥手，撒加攥紧拳，别无选择的目送他的身影溶入了大厅门外刺眼的阳光中……
“他不会承认的，不用白费力气了，”淡漠的声音从身后隐隐传来——
撒加被动的回头，入目的先是阿布罗狄水蓝色柔软的卷发，阿布罗狄也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两人看着沙加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面色略显苍白：“他虽然不是绝顶聪明，这一番安排也有很多瑕疵，但他的解释都很符合情理，让人无从反驳——更重要的是，有人自愿为他承担这一切……”沙加停下来，目光越过对面的两个人，看着厅堂大门外那抹淡金的晨光：“刚刚我们查阅了有关Rico的案底，意外发现了一些资料——他在十岁那年曾经失踪，当时他的弟弟Erwin病重，而单亲母亲无力支付巨额医疗费用……但是Rico失踪后Erwin却慢慢好了起来，并且得到了最完善的治疗……等他完全康复后，Rico也重新出现了，不过已经变成了有案底的‘不良分子’——这不会是普通的巧合……也许，我们真该祝他‘生日快乐’……从现在开始，这一天真的是他一个人的生日了……”
“什么意思？！”撒加上前几步，居然有些急躁，觉得喉咙开始疼痛。
沙加面无表情的回视：“一刻钟前，Erwin在看守室内自杀——用牙齿咬断了左右手的动脉，最后……还咬断了舌根——这种情形的失血速度我们都很清楚，看守的警员发现时，已经失血过多……当然，穆，曾尽全力的去抢救他，也试图为他输血……但是太迟了……”
“你说什么——”阿布罗狄整个人愣在那里，突然觉得四周仿若海底深渊般沉寂，视线一片模糊……
“……我知道了，”撒加怔忡片刻后，僵硬的点点头：“阿布罗狄去把这个案子的资料都整理好吧，报告要完整，”他咬紧了牙关，紧得可以尝到嘴里的甜腥味儿：“一小时后交给我！”
阿布罗狄没有作声，只是低下头飞快的转身离去。
而撒加则回过身慢慢的向厅堂的大门口踱去……
沙加看了看两人背离得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觉得很冷——
——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都会是在场的所有人永远都不能忘记无法抹去的痛……
“你还好吗？”柔和低沉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么安静，却掩不住深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