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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痞子蔡(蔡智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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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痞子蔡(蔡智恒)


1楼2014-02-21 23:01回复
    Diamonds And Rust - Joan Baez


    2楼2014-02-21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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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980年代中期,我念高中。
        那时还有发禁。
        发禁让所有高中男生的头像刺猬,洗头发时偶尔还会被刺伤。
        曾以为那时的我看起来不帅的原因只是因为头发太短,
        但上大学后发觉头发长了好像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过发禁跟这个故事毫不相干。
        就像古龙的小说里常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人,时间总是在深夜,
        场景是四下无人万籁俱寂的荒野。
        她通常会自言自语,叹了几口气,在小说里走了几页后,突然消失。
        直到小说结束,这位神秘女人都不再出现,也对小说剧情毫无影响。
        那她到底出来干嘛?
        总之,1980年代中期,我念高中。
        那时还有发禁。
        我是从乡下进城来念书的,那时老家连一盏红绿灯都没有。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罗大佑的《鹿港小镇》中,把台北改成台南、霓虹灯改成红绿灯,
        那么唱的就是我的心声。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这种离家独居的生活。
        我学会用手洗衣服,而且像灰姑娘那样任劳任怨,边洗边唱歌。
        偏食的习惯也改掉了,因为如果每次到餐厅都只吃喜欢吃的菜,
        不久就会腻,腻久了也许会疯。
        在疯掉之前,开始吃些平常连闻都不闻的菜,久了便什么菜都吃。
        庞大联考压力下的高中生活,是非常单纯的。
        除了念书就是考试,除了考试就是念书。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提醒你「业精于勤,荒于嬉」、
        「唯有流汗播种,才能欢呼收割」、「成功是属于坚持到底的人」
        等等让你觉得喘口气休息是罪大恶极的名言佳句。
        题外话,我应该就是那种坚持到底的人。
        因为后来我考上成功大学。
        「严归。」
        「郑传。」
        「让我们言归正传。」
        这是著名的《这一夜谁来说相声》中的相声台词。
        所以,让我们言归正传。


      3楼2014-02-21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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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顾四周,其他同学都在安静看书,教室里没半点声音。
          照理说,我因为要写一万字作文的鸟事,现在成了班上的衰尾道人。
          大家除了同情我、暗地嘲笑我、不跟我握手以免感染晦气外,
          谁还会这么没人性捉弄我?
          虽然纳闷,但上了几堂课、写了几百字稿子后,
          我便完全忘了纸条的事。
          第二天一早进教室,又发现第二张纸条。
          「喂!你真的很白目,你是听不懂中文吗?
          要用的东西带回家,不用的东西丢垃圾桶!
          Understand?」
          同样是红色的字迹。
          这次我的反应不是吓一大跳,而是火冒三丈。
          在每天要念那么多书的情况下,我还得浪费时间精力脑力和一些钱,
          去写这篇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为什么非得要我写的作文。
          这处境已经是高中生的最大悲剧,竟然还被人教训,而且还用英文。
          我立刻在纸条上找个空白的地方写下:
          『喂!够了喔!不要惹我,我会不爽!』
          「你把抽屉搞得这么乱,还敢说不爽?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是第三天的纸条上的字。
          我没有良心?
          看到瞎了眼的乞丐,你可以绕过他、也可以无动于衷走过他身旁,
          但你竟然在他面前的破碗内撒尿。
          而撒尿的人反而骂我没有良心?
          『捉弄同学心何安?因果报应终须还。
          百年之后阎王殿,汝再投胎做人难!』
          我气炸了,在纸条上写下这首打油诗。
          写完后看了一遍,气突然消了,而且露出微笑。
          这首诗写得有模有样,看来我应该还是有点才情。
          可惜我要写的是一万字论说文,如果是参加「找寻第二个李白」、
          「苏东坡的转世灵童在哪里」之类的徵文活动,我大概很有希望。
          「你不用诅咒我,我反正不是人。」
          第四天的纸条上的字。
          不是人?
          我背脊有些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转念一想,鬼魂通常不会用写的,应该是用低八度的声音说出:
          「我好惨啊……」之类的话。
          也许这鬼魂不想待在地狱,喜欢附在课桌的抽屉内,
          但这情形只会在小说中出现,不会出现在高中生活里。
          因为高中生活也是地狱。
          我冷静了下来,决定今天放学后晚点走,确定是否真有整我的人。
          放学时等同学都走光后,我又多待了5分钟。
          离开教室时,还频频回头,留意是否有人溜进教室。
          隔天起了个大早,火速冲进教室。
          果然我是第一个进教室的人。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不把抽屉收拾干净,你就试试看!」


        5楼2014-02-21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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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时,照例所有同学都要先简单打扫一下教室再离开。
          我今天负责擦窗户,这是最轻松的工作,通常会最早完成。
          我擦完窗户便回到座位,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坐我右手边的同学拿着扫把扫到我身旁时,说:
            「喂,你抽屉还有东西没带走。」
            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掐住他脖子,叫了一声:『原来是你!』
            他吓了一跳,扫帚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音。
            他用力挣脱后,瞪了我一眼,说:「干嘛啦!」
            『你为什么要吓我?』
            「我吓你?」他一脸茫然。
            鸡同鸭讲了一会,我才知道他只是好心提醒我,怕我忘了带书回家。
            「而且晚上还有补校学生来上课,把书放抽屉里不好。」他说。
            『补校学生?』我很惊讶。
            「是啊。」他瞄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你真够笨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说完后便不理我,继续扫他的地。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学校还有补校学生?
            这东西考试又不会考!
            原来只是跟我共用同一张桌椅的某个补校学生,根本不是鬼。
            他说的对,我真够笨的。
            困扰多时的谜团终于解开,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自从国文老师逼我写作文以来,我已经不知道快乐是何物。
            突然袭来的快乐情绪,让我一个劲儿笑个不停。
            于是我回到座位,拿出一张纸,打算也写个笑话给念补校的他。
            『我也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个嫖客跟妓女在办事时,妓女一声不吭。
            嫖客抱怨:「你这么安静我不够爽啦,你是不会叫春吗?」
            妓女回答:「我当然会叫春。」嫖客说:「那就叫几声来听听。」
            于是妓女就叫:「春、春、春……」
            ps.这笑话跟你的笑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晚上在书桌前念书时,偶尔会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我还唱歌喔,而且是英文歌呢。
            『Sayonara……Japanesegoodbye……whispersayonara……
            smilinganddon'tyoucry……』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哼着这首《樱花恋》的电影主题曲。
            隔天早上带着期待看到纸条的心走进教室。
            他会写些什么呢?
            也许因为我写的笑话很好笑,他想跟我义结金兰也说不定。
            「低级!无聊!变态!
            还有,你干嘛又把书放抽屉里,很烦耶!」
            啊?
            怎么会这样?
            这是五颗星的冷笑话,而且还是黄色的耶。
            任何一个健康的高中男生听到这笑话都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啊。
            莫非「他」是个女孩?
            我一直以为他是男的,因为我们学校是男校,没半个女学生。
            甚至在校园里流浪的狗都是公的。
            难道补校有收女学生?
            我犹豫了一会,在今天的纸条上写下:
            『不好意思,请允许我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
            你是女的吗?』
            「废话。我是个心地善良、清新脱俗的补校女生。
            而你,却是个没公德心、低级无聊的高中男生!」
            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和尚学校待久了,毫无面对女同学的经验。
            只好用很客气的口吻写下:
            『对不起。我把书收回家了。
            我一直以为这抽屉只有我在用,并不是故意要占用你的空间。
            请你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
            如果要修到共用一个抽屉,大概也得要十个月。
            所以擦去你眼角的泪珠吧,我原谅你了。」
            擦个屁泪,莫名其妙。
            不过她肯原谅我,可见不是小气的女生。
            只要不是小气的女生,那就好说话了。
            『你之前干嘛装鬼吓我?』
            「因为你笨呀。是你自己把我当成鬼的。」
            『那你还是可以告诉我,你其实只是个补校学生而已。』
            「谁叫你抽屉不收拾干净,活该被吓。」
            『不好意思,我有苦衷。我要写一万字作文。』
            「什么样的作文?」
            『论孝顺或谈孝顺之类的,要比赛的。』
            「你作文很好吗?」
            『不好。我是被陷害的。』
            「所以你是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好人才会被陷害呀。」
            这样的对话在面对面时只要花一分钟,
            但在抽屉内的时空,却要花六天。


          7楼2014-02-21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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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被一脚踹到太平洋里,只能在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这天她的纸条我没回,因为我的世界已经一片黑暗。
              隔天她在纸条上写:
              「咦?你生病了吗?所以没来上课?」
              我还是没回。
              「喂,为什么又没有回我话?」
              我提起笔想在纸条上写些字,但心情仍然很糟,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连续三天没回,你最好是病得很重。」
              我叹口气,只好在纸条上写下:
              『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那我说个笑话给你听。
              上礼拜到兴达港买海产,有个小贩面前摆了四盘明虾,分别标价:
              一百、两百、三百、四百。我看那四盘明虾都差不多,好奇便问:
              『为什么价钱不同?』小贩的右手由四百往一百比,边比边回答:
              『这盘是活的、这盘正在死、这盘刚死不久、这盘是死很久的。』
              ps.这个小贩够酷吧?」
              唉,头好痛。
              这是个会让心情雪上加霜的冷笑话。
              所以我又没回。
              「那么再来个更厉害的笑话。
              邻居在家门口种了一棵小树,说来奇怪,那棵小树常常摇来摇去,
              即使没风时也是如此。
              我很好奇,便问:『为什么这棵树总是摇摇晃晃?』邻居回答:
              『我常常给它浇啤酒,它大概醉了,所以老是摇摇晃晃的。』
              ps.我的邻居更酷吧?」
              不。我的头更痛了。
              只剩三天了,我一个字也没写。
              眼看大难就要临头,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听了都会哭。
              所以我还是保持沉默。
              「随便说句话吧。我会担心你。」
              看到纸条后,心里涌上一股麻麻又暖暖的感觉。
              我突然有种全世界只剩下她关心我的错觉。
              没多久我开始觉得委屈,眼眶有些湿润。
              擦了擦眼角后,我拿起笔写下:
              『国文老师把我的稿子弄丢了,他要我重写一篇。只剩两天了。』
              隔天发现抽屉里除了纸条外,
              还有一本包了透明书套几乎全新的高二国文课本。
              「注意书上19页、69页、10页、15页、22页、48页,照顺序翻。
              还有,别把书弄脏,我上课要用的。」
              这课本我也有,但我的课本脏多了。
              基本上我觉得用书套包住高中课本是浪费生命又浪费金钱的事。
              在我的生涯规划中,考完联考后第一件要做的事,
              就是放把火把所有高中课本都烧光。
              我小心翼翼翻开这本书的第19页,里面夹了几张纸。
              纸被对折两次,再仔细压平,然后夹进书里。
              我把纸摊开只看了一眼,立刻喜出望外,是我的旧稿啊!
              这是那份加了红字的18张旧稿影印本,
              稿子的顺序则依照19、69、10、15、22、48,每页各夹了三张纸。
              终于得救了。
              『I'monthetopoftheworldlookingdownoncreation
              AndtheonlyexplanationIcanfind
              IsthelovethatI'vefoundeversinceyou'vebeenaround……』
              我不禁唱起《Topoftheworld》这首歌。
              虽然明天是截稿日,但只要我把这份影印本带回家,
              今晚就可再抄出一万字稿子。
              离开学校前,我在纸条写下:
              『你怎么会有这份稿子的影印本?』
              「你不会先说声谢谢吗?」
              昨晚熬夜抄稿,影印本有点模糊,尤其是红色字迹的影印。
              只剩下一点点就可抄完时,我已撑不下去,便躺下睡觉。
              今天的早自习时间,我再把剩下约一张的稿子抄完。
              拿去交给国文老师时,稿子还是热腾腾的。
              国文老师面无表情收下稿子,没说半句话,也依旧没看内文一眼。
              他把稿子收进抽屉后,我在心里默念:
              在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在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
              「在嘟哝什么?」他瞪我一眼,「还不快回教室!」
              这一个多礼拜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出现了蓝天白云。


            10楼2014-02-21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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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常感激她,这种感激不是一句「谢谢」所能表达。
                『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条命。可惜你生日过了。』
                「咦?你知道我的生日?」
                『19、69、10、15、22、48。不就是你的生辰八字?』
                「唉。同在一所学校念书,你是聪明的明星高中学生,而我这种补校
                学生却笨多了。」
                『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随便猜猜。』
                「喂,既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千万别扎草人害我呀。」
                『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不会恩将仇报。』
                「知道就好。要记得报恩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有影印本?』
                「那天借你的稿子回家当安眠药时,顺手影印了一份。」
                『如果你要稿子可以跟我说啊,我一定给你,甚至还会贴你钱。』
                「我不要你的稿子。我只是知道你一定会把稿子丢掉,不会留着。」
                『我当然不会留着那份稿子,谁会留着擦过屁股的卫生纸?』
                「喂,不要乱比喻。」
                『言归正传。既然你不要我的稿子,又为何要影印一份?』
                「你有没有想过,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甚至更久以后,总之,
                或许将来某天,你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高中的你写些什么东西。
                所以我帮你影印了一份。」
                『不管过了多久,我应该不会想看吧。除非我将来的日子太无聊。』
                「所以我说:或许将来某天。」
                『或许将来某天我真的心血来潮,但“将来某天”你怎么拿给我?』
                「你真笨。或许将来某天,我们会见面呀。」
                见面?


              11楼2014-02-21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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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从未想过跟她见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想见她,而是我一直以为我们不需要见面。
                  我们共用一张课桌,同坐一张椅子,每天注视着同样的黑板。
                  上课抄笔记时,我的双手会靠在桌上;
                  下课时,偶尔我会趴在桌上小睡,右脸或左脸贴住桌面。
                  当她抄笔记时,或是因疲累而趴在桌上休息时,也是如此吧?
                  在空间的座标上,我们重叠在相同的点,完全没有距离。
                  唯一的距离,只有时间。
                  我5点15放学,她6点上课,相隔不到1个小时。
                  理论上只要我愿意,而且够无聊,放学后留在教室45分钟就可见面。
                  但对我们这种心脏只为了联考而跳动的普通高中生而言,
                  放学后没人会多待在校园内一分钟。
                  更何况几乎所有同学都要赶去补习班补习,于是得匆忙离开校园。
                  如果有人在放学后的校园内悠闲欣赏黄昏,
                  那么他一定是在升学压力下崩溃了,或是疯了。
                  她5点半下班,匆忙赶来学校时已经非常接近6点,甚至可能迟到。
                  而我的心理素质还可以,不会因为崩溃而导致放学后还留在校园。
                  因此即使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45分钟,
                  但只要我们都没离开现在的高中生活模式,我们大概不会见面。
                  矛盾的是,一旦离开现在的生活,我们便不再重叠于相同的点上。
                  那又该如何见面?
                  『或许将来某天,我们会见面吧。』
                  「没错。或许将来某天。」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们除了闲聊外,偶尔也会讨论功课。
                  说「讨论」不太正确,应该只是单纯的抱怨。
                  她是社会组的学生,我是自然组的学生。
                  我会向她抱怨物理化学的艰涩,她也会跟我抱怨历史地理的枯燥。
                  「宋朝为什么会积弱不振?」
                  『因为包青天铁面无私,不怕权贵,坚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偏偏
                  在宋朝犯罪的都是王子,所以包青天斩了太多王公、大臣及武将,
                  朝廷内文武百官都快被他斩光了,宋朝能不积弱吗?』
                  「胡说!」
                  『轮到我问你。你知道月球绕着地球转,是属于哪种运动?』
                  「不知道。」
                  『那你知道月球以每年将近4公分的速度,远离地球吗?』
                  「不知道。」
                  『为什么月球会渐渐远离地球?』
                  「不知道!」
                  从这里可以看出我和她个性的差异。
                  她问我,我会瞎掰;我问她,她会装死。
                  虽然这种问答通常没有交集,但我们却乐此不疲。
                  耶诞时节到了,书局里满满陈列着耶诞卡片。
                  我挑了一张卡片,简单又便宜的那种。
                  为了报恩,我还跑去礼品店买了一个风铃,打算送她当耶诞礼物。
                  这个风铃还满敏感的,轻轻一晃便叮叮咚咚,敏感得近乎歇斯底里。
                  我把卡片和风铃带到学校,准备给她惊喜。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那你猜猜,我们前辈子共回眸了几次?
                  祝你耶诞快乐。」


                12楼2014-02-21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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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喂,我回来了。想念我吗?」
                    『你舍得回学校上课了?』
                    「是舍不得,但没办法,因为开学了。寒假过得充实吗?」
                    『非常充实。念了很多课本、考了很多考试。』
                    「你在教室忧国忧民,我去郊外碧海蓝天,真好。」
                    『这世界真不公平。』
                    「我开玩笑的。你忘了吗?即使是寒假,我还是得上班。」
                    差点忘了,她是晚上的补校学生,白天还有工作。
                    我的世界太狭隘了,彷佛除了联考,这世界便空无一物。
                    总之,她回来上课了,我每天早上走进教室时又可以有期待。
                    终于回到正常通纸条的日子,我的心里安定不少。
                    很快就要升上高三了,这学期老师们念兹在兹就是这句话。
                    而且他们讲这句话时的神情,好像外星人来袭、地球要灭亡了那样。
                    搞得我紧张兮兮。
                    我常跟她抱怨这种心情,她总试着转移我的注意力。
                    「哪句成语里面包含了四种动物?」
                    『兄弟姊妹。这是四种人,人也是动物。』
                    「是蛛丝马迹(猪狮马鸡)啦!」
                    『拜托你别再讲冷笑话了,我给你钱。』
                    「再来一个。谁最了解猪?」
                    『猪他妈。』
                    「错。答案是蜘蛛(知猪)。」
                    『为什么不是蜘蛛人?你问的是“谁”,所以知猪“人”才对。』
                    「好,你有理,算你对。抽屉里有一包饼干,请你吃。」
                    『谢谢。但请你行行好,别再问这种题目了。』
                    「不然你问我?」
                    『我们等级差太多了,我是诺贝尔文学奖等级,你是国小作文等级。
                    我问的话,你会惭愧。』
                    「问就对了,少罗唆。」
                    『敦伦的英文怎么说?』
                    「喂!不可以问这种题目。」
                    『那是你自己想歪。因为伦敦的英文叫London,所以敦伦当然叫做
                    Nodnol。』
                    「你比我还冷。」
                    『知道就好。早跟你说了,我们的等级差太多。』
                    「好,那我不问这种题目了。对了,你的作文比赛有得奖吗?」
                    『那篇一万字作文吗?没听说有得奖。如果那篇作文得奖,台湾的
                    高中作文教育就该彻底检讨。』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国文老师一定要选你参加比赛?」
                    『只要有人比赛,他就可以交差了事,他根本不在乎谁参加。』
                    「听起来有些悲哀。」


                  15楼2014-02-21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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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好悲哀的?
                      在这升学主义挂帅的年代,每所高中在乎的只是升学率。
                      你对学校的最大意义,是你的名字将来是否会出现在榜单内,
                      谁在乎你替学校得了多少奖?
                      学校不在乎,学生更不在乎。
                      「你说得太严重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对你而言,联考是什么?」
                      『是16岁到18岁的所有青春啊。对你而言又是什么?』
                      「我很没用,我不参加联考,就念到高中。」
                      『喂,你不要看轻自己。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我道歉。其实我们补校学生多数是如此,只有少数会参加联考。」
                      这情形我也知道,很多补校学生早已踏入社会工作多年。
                      在他们年轻时可能由于环境因素无法念高中,
                      所以他们很珍惜可以利用晚上时间念书的机会,不管白天工作多忙。
                      她们班上的同学就是如此,有些学生甚至已经有小孩了。
                      对补校学生而言,可能抱着一颗感恩或上进的心念书;
                      但对我们这种正常的高中生而言,我们没有心,只有联考。
                      『你知道东宁路那家店吗?门口招牌是黑色的那个?』
                      「那是家摇滚乐餐厅,招牌上写着:联考+代沟=摇滚。联考的压力
                      加上与父母的代沟,只好藉着摇滚乐抒发苦闷。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联考+代沟=摇滚,所以根据数学的移项法则,就变成了:
                      联考=摇滚—代沟。这样你应该清楚知道联考是什么了,那就是
                      摇滚—代沟。』
                      「喂,很冷耶!」
                      『好心点,给点笑声吧,这是一个可怜的高中生仅存的幽默感。』
                      「喂,虽然联考的压力很大;虽然你的生活只剩下念书与考试;虽然
                      你被逼参加你并不想参加的作文比赛,而且还连续写了三次,但你
                      千万不要因此心生埋怨,更不要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你未来的天空
                      是辽阔的,是蔚蓝的,千万别背负这些阴霾。好吗?」
                      坦白说,我看到这些文字时,内心是激动的。
                      自从念高中以来,我每天踏着同样的步伐,只知道向前走。
                      我从未看见路旁的一切,虽然只要停下脚步就能欣赏路旁的风景,
                      但我的脚步却未曾停歇,甚至越走越急。
                      念书与考试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我也只为了念书与考试而活。
                      偶尔我会想,念书与考试其实不是占据我的心,而是一种腐蚀。
                      如果有一天,我停下脚步,路旁的风景应该已经完全陌生。
                      而我,会不会也对自己陌生?
                      幸好有她。
                      一个跟我同年纪但却不是联考的竞争对手,而只是单纯的朋友。
                      她让我知道,我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正站在青春的起点。
                      她也让我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时候所看到的光怪陆离现象,
                      影响我日后看世界的角度与眼神。
                      『我会听你的话。总之,我好好念书就是了,不去想太多,也不扭曲
                      自己的个性。但连续写三次同一篇作文实在很夸张。』
                      「也许你的国文老师自比为黄石公,然后把你当张良,他只是在试探
                      你是否孺子可教。你应该要这样想才对。」
                      『你这个笑话好笑,我不争气地笑了。』
                      「我是在开导你耶,不是在逗你笑。」
                      『喔。我想起了一个冷笑话:小孩不孝怎么办?答案是逗他笑。』
                      「这笑话还是零分。总之你要记住,我会默默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这比喻不好。默默站在背后的,通常是鬼。』
                      「喂!莫非你希望我再装鬼吓你?」
                      『我只是说你的比喻不好而已,因为只有鬼才会不出声默默站在背后
                      吓人啊,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
                      「那我点首歌送你,《Bridgeovertroubledwater》。」
                      『谢谢。这首歌真的很好听。』
                      「像横跨在恶水上的大桥那样,我愿躺下化身为桥,帮你渡过恶水。
                      Likeabridgeovertroubledwater
                      Iwilllaymedown……」
                      『谢谢你。我很感动。』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感动。」
                      『明天早上要考化学,你可以躺下来化身为桥了。』
                      「化学我一点也不会。你只好跌进troubledwater了。」
                      『最好是这样。』
                      「喂,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很感动。』
                      我确实很感动。
                      尤其是看了《Bridgeovertroubledwater》的歌词后。
                      老师们都把高二下当联考冲刺的起点,不断快马加鞭、鞭了又鞭。
                      念书的压力虽然越来越大,心情却没有越变越糟。
                      一旦有苦闷的情绪,我可以利用抽屉当作宣泄的窗口。
                      而她会用心倾听我的抱怨,不管我抱怨的文字有多长。
                      当然她还是喜欢转移我的注意力。
                      「听说台北有个地方叫猫空,请问为什么要叫『猫空』?」
                      『你又来了。』
                      「猜猜看嘛。猜对的话,我送你一样礼物。」
                      『这简单。因为狗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题我想了很久耶。」
                      『因为我们的等级差太多,如果想猜对你的问题,只能用平底锅狠狠
                      敲脑袋三下,结果变笨了,所以就答对了。』
                      「最好是这样。礼物在抽屉里。」
                      那是一张约巴掌大的体温测试卡,造型很可爱。
                      把它贴住额头约一分钟,体温正常的话会浮现绿色的笑容图样;
                      轻微发烧是橘色的愁眉苦脸;严重发烧则是红色的哇哇大哭。
                      『谢谢。这量得准吗?』
                      「准!宝岛买的。如果身体有些不舒服,要记得量哦。」
                      后来她又想到一个方法抒解我的苦闷。
                      那就是她会告诉我,她昨晚为我弹了哪首歌。
                      「昨晚为你弹的是《Palomablanca》,白鸽。
                      I'mjustabirdinthesky
                      UnaPalomablanca
                      OverthemountainsIfly
                      Noonecantakemyfreedomaway……」
                      我回家后便会仔细听这首歌,然后身心都觉得痛快淋漓。
                      就像歌词中所描述飞越群山的白鸽一样,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自由。
                      不管是旋律非常温柔的《Moonriver》、《Edelweiss》(小白花);
                      还是旋律轻快的《Knockthreetimes》、《Sukiyaki》(寿喜烧)、
                      《Elcondorpasa》(老鹰之歌),她都曾写在纸条上。
                      不过她最常写在纸条上的,还是JoanBaez的歌。
                      我常边听录音带,脑海中边幻想她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模样。
                      久而久之,我忘了她其实只是「写」在纸条上,而非真的弹给我听。
                      我甚至还会跟她点歌。


                    16楼2014-02-21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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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回来时,花儿全都凋谢了。
                        而我已经死去,或许死得很安详。
                        你将会前来,找到我长眠的地方。
                        跪下来跟我说声再会。
                        「虽然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不过我还是想说。在我心里,你就像
                        钻石一般闪亮,而我这个补校生却只像铁锈。所以你要加油,将来
                        一定会金榜题名。」
                        她用了JoanBaez的《DiamondsandRust》做比喻。
                        听过这首歌故事的我,不免觉得脸红心跳。
                        在我17年来的青涩岁月中,从未有过像现在这种心跳虽然加速,
                        但心却很柔软的感觉。
                        『不要看轻自己,别再把自己比成铁锈。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心里,
                        你也像钻石一样,而且你的克拉数还比我多。』
                        我会倾听,即使你只是很轻柔的踩在我上面。
                        如果你没忘记低声跟我说你爱我,
                        我所有的梦将会更温馨而且甜蜜。
                        那么我会在平静中安息,直到你来到我身边。
                        「或许将来某天,你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高中的你写些什么东西。
                        所以我把我们这段时间内所写的纸条,影印了一份给你。」
                        期末考最后一天,抽屉内的纸条这样写着。
                        而且纸条下面放了一叠纸,约有40张。
                        我拿起那叠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一张纸左上角的空白处。
                        她写下: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我相信,我们前世一定回眸超过五百次。
                        所以我不要跟你道别、也不要跟你约定。
                        将来某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她大概忘了,我们从未见面,根本不需要「再」。
                        而且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即使将来有缘碰面甚至产生恋情,
                        但只要我们都没提及那段通纸条的往事,
                        谁晓得谁是谁?
                        我脑中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学公式,突然变得模糊。
                        我没时间细看,立刻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白纸,在纸上用力写下:
                        『我可以见你吗?』
                        字体比平常的字体大三倍。
                        钟声响了,考试要开始了,我却还呆坐着。
                        邻座同学摇了摇我肩膀,提醒我该把书包拿到外面走廊。
                        我站起身,发觉腿有些软,又颓然坐下。
                        在那瞬间,我觉得期末考一点都不重要,也没有意义。
                        考完试回家,照理说应该可以稍微喘息,因为明天放假。
                        但我无法喘息,呼吸更加急促。
                        我整夜播放《Dannyboy》当背景音乐,像着了魔似的。
                        我一张张细看那40张影印了我和她对话的纸,内心激动不曾平静。
                        看到涂黑的部分,那是「万一我们没有见面」的伪装,我开始悔恨。
                        根本不是万一啊,只要不把握,所有东西都会离开。
                        虽然已放假,虽然知道机会渺茫,我隔天一早还是跑进教室。
                        教室内空无一人,我走到座位缓缓坐下,低头一看,
                        抽屉内的纸条,只有『我可以见你吗?』,没有她的字迹。
                        我拿出笔,在纸上不断写着:『我可以见你吗?』
                        一遍又一遍,写在纸条上任一处空白。
                        纸条写满几乎看不见空白后,我停下笔,静静看着纸条。
                        我突然觉得整着世界在飘动、在摇晃。
                        然后从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悲伤,源源不绝,几乎把我淹没。
                        我想,我应该哭了。
                        ※注:
                        《DannyBoy》的演唱版本太多,歌词也不尽相同。
                        附上DeclanGalbraith这个小男孩的演唱版本。


                      19楼2014-02-21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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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升上高三,我换了间教室上课,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跟我共用抽屉。
                          因为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20班,补校一个年级却只有6班,
                          每升一个年级,我们便会换栋楼,但补校高一到高三都在同一栋楼。
                          当我到另一栋大楼上课时,她也换了教室,但依然在原来的大楼。
                          简单地说,在空间的座标上,我们不再重叠于相同的点。
                          没有她的高三岁月,就像地狱里没有地藏王菩萨。
                          我只能忍受酷刑苦等投胎转世的日子来到,没有人可以度化我。
                          我常拿出那些影印纸来看,内容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虽然联考并不会考,但我记的比任何科目还熟。
                          高三教室的黑板左上角,总是用红色粉笔写了个数字。
                          那是代表距离联考还有多少天。
                          别的同学瞄到时,或许会心生警惕;但我看到那红色数字时,
                          常会莫名其妙想起她。
                          然后黑板会浮现纸条上的文字,我常因此在课堂中失神。
                          有天我心血来潮,或者该说是一时冲动,我放学后还待在校园。
                          我走到念高二时的那栋楼下,等待补校学生来上课。
                          快到6点时,补校学生陆陆续续走进那栋楼的教室。
                          『或许我可以遇见她!』
                          我心里这么想,心跳渐渐加速。
                          心跳只加速一会,突然被紧急煞住。
                          因为这时我才想起,我根本没看过她,甚至连名字和班级都不知道。
                          我以前的想法没错,如果有人在放学后的校园内悠闲欣赏黄昏,
                          那么他一定是在升学压力下崩溃了,或是疯了。
                          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是崩溃或是疯了。
                          那天补习班的课,我也忘了要去上。
                          高三下学期,教育部解除发禁,我的头发终于不再像刺猬。
                          我发觉我比古龙好一点,起码「发禁」还会再出现于小说中。
                          偶尔我会想,我头发已经变长了一些,她还会认得我吗?
                          但随即哑然失笑,我们从未见面,何来认不认得的道理。
                          既然不曾记得,那就无法忘记。
                          即使已进入联考前一个月的最后冲刺阶段,我还是会想起她。
                          她借我的录音带,我来不及还她,每当夜晚在书桌前念书时,
                          我总喜欢听她的录音带。
                          有时脑海中会幻想她抱着吉他自弹自唱《DiamondsandRust》。
                          「好听吗?」
                          我几乎可以听见她这么问。
                          联考放榜了,我考上成功大学,不仅跟母校在同一座城市,
                          而且就在母校旁边。
                          我因而常经过母校,偶尔会遥望高二时上课的那栋楼。
                          那栋楼似乎是我对母校仅有的记忆。
                          念大一时,班上还有两位女同学;大二时,她们都转系了。
                          我此后的青春就像武侠小说,在身边走来走去的,几乎都是男生。
                          日子久了,我开始对跟我不同性别的人类产生疑惑。
                          每当在校园中看见女孩,心里总会依序浮现:
                          『这是美女吗?』、『这应该是美女吧?』、『这该不会是美女吧?』
                          这三种层次的问题。
                          幸好我们会想尽办法认识女孩子,比方交笔友或是办联谊。
                          我一共交过三个笔友,每次都无疾而终,也都没见过面。
                          交第一个笔友时,我很兴奋,因为这让我联想起她。
                          只可惜写信跟写纸条的差异颇大,信几乎算是一种文章,像作文。
                          不像纸条上的天马行空,甚至是随手涂鸦。
                          第一个笔友是个有点严肃的女孩,信里常说些人生哲学之类的。
                          「如果希望西瓜吃起来更甜,却要加盐。人生就是如此。」
                          太深奥了,也非常虚无缥缈。


                        20楼2014-02-21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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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天上班时要利用搜寻引擎找资料时,才露出曙光。
                            在Google的搜寻格子中,点下去不是会出现之前搜寻过的东西吗?
                            那天我凑巧看到格子下面拉出的一长串东西中,出现:
                            「台新银行+金库+平面图+警卫轮班时间」
                            到底要干嘛?想抢银行金库吗?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会有人上网搜寻抢银行的资讯。
                            我突然福至心灵,把以前我跟她都百思不解的那两句话——
                            「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当关键词,开始搜寻。
                            没想到竟然找到一个Blog,那个Blog首页的描述就是:
                            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
                            我既兴奋又紧张。
                            Blog主人的资料很少,只知道是女的,住在旧金山。
                            相簿也放上很多旧金山的照片,可惜没有人物。
                            网志里面写了些西洋老歌的讨论文章,还有一些心情记事。
                            我花了三个小时看完所有文章,根本不能确定是否真是她?
                            只好写封E-mail。
                            『冒昧打扰。“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这两句,
                            让我想起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
                            不知道您是从哪听到这两句话?
                            如果方便,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谢谢。』
                            「这两句话是我梦到的,不是听来的。
                            您也让我想起我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
                            如果您是他,请输入通关密语。」
                            通关密语?
                            我一头雾水,又翻出那40张影印纸找线索。
                            看了几页便恍然大悟。
                            『19、69、10、15、22、48。』
                            「嘿,真的是你!
                            这么多年不见,你好吗?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们已不再青春年少。
                            我现在住旧金山,已经七年了,有空欢迎来找我玩。
                            Ifyou'regoingtoSanFrancisco
                            Besuretowearsomeflowersinyourhair……」
                            果然是爱听西洋老歌的她,随便写就是《SanFrancisco》的歌词:
                            如果你要到旧金山,别忘了在头上戴几朵花。
                            『我在台东快十年了,工作很稳定。
                            如果你来台东,头上不必戴朵花,我还会请你吃释迦。
                            我去旧金山的机会较少,我比较可能去休士顿。
                            美国太空总署想找人登陆火星,我担心会找上我。』
                            「你还是一样爱讲零分的冷笑话。
                            我在这里的生活算悠闲,还不错。
                            美国的治安不好,你送的防盗器很有用。
                            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后,会突然收到你的E-mail,
                            这不禁让我想起《DiamondsandRust》的歌词。
                            嘿,你一定仍然像钻石那般闪亮吧。」
                            『我已经不像钻石,只是冷饭残羹。你还弹吉他吗?』
                            「这些年很少弹了。但现在我却有想弹吉他的冲动。」
                            『可惜我没耳福,无法聆听。』
                            「千万别这么说。对了,今年刚好是高中毕业满20年,我们班上同学
                            想开同学会。今年暑假我或许会回台湾。」
                            『那么或许我们会见面。』
                            「没错。或许吧。」
                            跟她通E-mail时,我虽然激动而兴奋,但始终存在着陌生感。
                            直到后来,我们在E-mail的互动像写纸条,我才找回一些熟悉。
                            但熟悉又如何?
                            高中毕业已经20年了,所以她的离去满21年。
                            跟她相遇时,她是17岁的青春少女,如今她已是38岁的熟女了。
                            在人生最精华的21年里,我们完全没有交集。
                            我能跟她说些什么?
                            遥远的过去?东西相隔数千公里的现在?还是各自进行的未来?
                            我和富冈之花已有白首之约,此后的日子要相知相守。
                            而她或许早已结婚生子,搞不好她的孩子正处于我和她相遇的年纪。
                            虽然在我心里,她的存在有特殊的意义,而且历久弥新;
                            然而在她心里呢?
                            那段通纸条的往事,会不会只是她人生中的小插曲?
                            或是早已遥远得如同是上辈子的模糊记忆?
                            我还能跟她说心事吗?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而且我和她如果真有所谓的「心事」,也应该跟各自的爱人倾诉。
                            回忆再怎么美好,也应小心收藏在角落。
                            紧抱着过去回忆的人,无法飞向未来。
                            虽然我和她都因为这种意外的重逢而兴奋,但时空早已改变。
                            我和她在E-mail中的口吻显得客气,还有一种挥也挥不去的陌生感。
                            即使我们把E-mail当作纸条来写,也仍然唤不回17岁时的感动。
                            因为我和她已不再共用抽屉了。
                            渐渐的,我们不再通E-mail,只保留重逢时的美好。
                            但我还是想见她一面。
                            轮到我打从心里相信,我和她一定会见面。
                            她送我的耶诞卡和第一张影印纸的左上角都这么写着: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我相信,我和她的前世一定回眸超过五百次。
                            所以我和她一定会见面。
                            一定。


                          24楼2014-02-22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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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今年暑假,我到成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两天一夜。
                              第一天开完会后,在成大校园内随兴漫步。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她曾说暑假时可能会回台湾开同学会,
                              那么或许她会回高中母校走走吧?
                              这个念头刚起,我立刻转身离开成大校园,走出成大校门。
                              在街上只走了五分钟,便来到高中母校的校门口。
                              高中毕业后,虽然念大学和研究所时常经过母校门口,却从未走进。
                              如今终于在毕业20年后,又走进母校。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校园里没什么人在走动,很安静。
                              想起以前念书时,周休二日尚未实施,星期六还是得上课。
                              虽然多放假是好事,但我这些年来常庆幸那时星期六没放假,
                              所以跟她通纸条的那段日子,一星期可以有六次来回,而非五次。
                              很多楼拆了,原地盖起新的楼,这座待了三年的校园看起来很陌生。
                              唯一熟悉的,是高二时上课的那栋楼。
                              那栋楼依然是三层,虽然外墙刷了新的颜色,但并未改建。
                              夹在各式各样新建大楼之间,这栋楼显得老旧而突兀。
                              我缓缓走向它,大约还剩30步距离时,听到一阵笑闹声。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走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从一楼某间教室传出,我在教室外的走廊停下脚步。
                              教室内约有30个人,男女都有。
                              虽然多数看来三、四十岁,但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也有。
                              或许是以前毕业的补校学生吧。
                              教室内的笑闹声突然停止,几秒后传来吉他声。
                              讲台上有个女子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自弹自唱。
                              唱的是《DonnaDonna》,JoanBaez的歌,
                              也是她学会弹的第一首西洋歌。
                              我微微一惊,偷偷打量这个弹吉他的女子。
                              这女子穿着棉布白衬衫、深蓝色牛仔裤,发型简单而清爽,
                              是那种脑后打薄的短发。
                              虽然看起来已经30多岁,但清秀的脸庞上透着三分稚气。
                              我不知道这女子的吉他弹得有多好,但歌声很好听,清亮而干净。
                              虽然唱的是英文歌,但咬字和发音都很自然,不会带着奇怪的腔调。
                              我听了一会,有些入迷,一直呆立在走廊。
                              突然间,我的心跳加速,因为我将这女子和她联想在一起。
                              会是她吗?
                              莫非她们班刚好在今天选择这间教室开同学会?
                              可能吗?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快从嘴里跳出。
                              但没多久一桶冷水便从头上浇落。
                              一来利用暑假时间开同学会的人很多;
                              二来这间教室在一楼,而我高二时上课的教室却在二楼。
                              因此我很难想像她会出现在这间教室。
                              《DonnaDonna》唱完了,教室内掌声雷动还夹杂着「安可」声。
                              女子原本想站起身走下台,却禁不住台下一再鼓噪,只好又坐下。
                              坐下的瞬间,女子略转过头,正好与我视线相对。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彷佛是说:「欢迎。」
                              也彷佛是问:「好听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一直站在走廊上似乎也不太礼貌。
                              我朝女子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身后再度传来吉他的旋律和女子的歌声。
                              这次是《Jackaroe》,又是JoanBaez的歌。
                              我不禁停下脚步。
                              这女子显然喜欢JoanBaez的歌,跟她一样。
                              但如果这女子真的是她,为什么不弹《DiamondsandRust》?
                              想通了这点,我顿时觉得失望。
                              在心里叹口气后便缓步向前,身后《Jackaroe》的歌声越来越淡。
                              Thiscoupletheygotmarried
                              Sowelltheydidagree
                              Thiscoupletheygotmarried
                              Sowhynotyouandme
                              Oh,sowhynotyouandme……
                              这对恋人后来结成了连理,而且过得幸福美满。
                              这对恋人后来结成了连理,为何你我不能?
                              为何你我不能?
                              她说得没错,《Jackaroe》的旋律和歌词,都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以前听《Jackaroe》时并不觉得悲伤,但现在听来心里却觉得酸。
                              「为何你我不能?」
                              是啊,为什么我和她不能在一起?
                              我不想陷入这种感伤的情绪中,便迈开脚步走到楼梯口,
                              然后快步爬楼梯到二楼。
                              我走进高二时上课的教室,四下看了看,好像有些变,又好像没变。
                              经过这么多年,对这间教室最深的印象,就是我的座位所在的位置。
                              课桌椅虽然变新了,但仍然是课桌下有空间可充当抽屉的那种桌子。
                              我坐在以前的座位,低头一瞥,抽屉空空如也。
                              右手下意识往抽屉内掏了掏,这是以前进教室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
                              抽屉内果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淡淡一层灰尘。
                              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纸条上写下:『我可以见你吗?』
                              然后轻轻放进抽屉。
                              虽然有些无聊,但这些年来,我老想这么做。
                              开学后上课的学弟看到这纸条时,应该会吓一跳吧。
                              他会像我一样,怀疑是鬼吗?
                              我直起身,轻靠着椅背,看着黑板。
                              21年过去了,黑板还是绿色的,却始终叫黑板。
                              「你好。」
                              我闻声转头,刚刚以吉他自弹自唱《DonnaDonna》的女子,
                              正站在教室门口,她的吉他背在左肩。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的母校。」她说。
                              『喔。』我说。
                              「你不觉得讶异吗?」她说,「一个女生从男校毕业?」
                              『这也是我的母校。』我说,『所以我知道这里晚上有补校,而补校
                              有收女学生。』
                              「原来我们是校友。」她笑了笑。
                              『你们是在开同学会吧?』我问。
                              「是呀。」她说。


                            25楼2014-02-22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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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会结束了?』
                                「还没。」她说,「我只是溜上来一下,想在这间教室弹一首歌。」
                                『弹一首歌?』
                                「嗯。」她点点头。
                                她缓缓走进教室,四处打量一番,像我刚刚走进教室的反应一样。
                                「刚刚那间教室,是我高三时的教室。」她说,「由于我们补校学生
                                从没见过下午时分的校园,便选在教室开同学会。」
                                『同学会的气氛很热烈,你们班上同学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呀。不过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间教室开同学会。」
                                『为什么?』
                                「这间教室,是我高二时所待的教室。」她边漫步,边说:
                                「我对这间教室的感情很深。」
                                『我高二时也在这间教室上课。』我说。
                                「哦?」她楞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真巧。」
                                她在离我三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
                                「我可以坐你现在坐的椅子吗?」她问。
                                『喔?』我有点吃惊,站起身离开座位两步,『请坐。』
                                她将吉他从左肩卸下,随手摆在身旁的课桌上,然后走近我的座位。
                                「谢谢。」她坐下后说,「我高二时就坐在这个位置上课。」
                                我原本想说:我也是。
                                但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
                                『你的吉他弹得很好。』定了定心神后,我说。
                                「谢谢。」她说,「弹吉他是我念高中时的习惯,也是兴趣。」
                                『我高中时的习惯是念书,兴趣也是念书。』
                                「你讲话的语气,很像我高二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微微一笑,
                                「我就是想在这间教室、坐在这个位置,为那个朋友弹首歌。」
                                她右手轻轻抚摸桌面,缓缓的,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略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仰头看看天花板,再转头看看四周的墙。
                                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抽屉。
                                她突然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弓起身,嘴里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停顿了几秒后,她伸手把抽屉内我刚写的纸条拿出来。
                                她看了纸条一眼,随即抬头注视着我。
                                『那是我写的。』我说,『念高二时,每天早上都可以在抽屉里发现
                                有人写纸条给我,而我也会在那张纸条上写些字,再放回抽屉。』
                                「应该是跟你同一个座位的补校学生写的。」她说。
                                『你猜对了。』我说,『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鬼吓我呢?』
                                「那是因为你笨。」她笑了笑,「是你自己把补校学生当成鬼的。」
                                『只怪我抽屉不收拾干净。』我也笑了笑,『活该被吓。』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知道吗?我念高二时,每天傍晚匆忙进教室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坐在座位上写纸条,写完后放进抽屉。」
                                『我……』我突然结巴,接不下话。过了一会,才勉强说出:
                                『我现在知道了。』
                                「就在这间教室,我认识了一个没公德心、低级无聊的高中男生。」
                                『真巧。』我说,『我也在这间教室认识了一个心地善良、清新脱俗
                                的补校女生。』
                                「可以跟你借枝笔吗?」她问。
                                我将笔递给她,她伸手接过。
                                她在那张小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再将纸条递给我。
                                纸条上在『我可以见你吗?』下面,有一列笔直的字:
                                「我也想见你。」
                                我们互相注视着,彼此的视线都没离开,像正凝望着过去的青春。
                                虽然只有十几秒钟,却像逝去的21年那样漫长。
                                视线变得有点模糊时,我首先打破沉默,说:
                                『这间教室好像没变。』
                                「教室是没什么变,但窗外的景色变了很多。」她看了一眼窗外。
                                抽屉内的时空或许停留在当年,但窗外的世界却不断前进与改变。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说。
                                「应该是: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她笑了笑,「你多加了两个『的』。」
                                『不好意思。』我也笑了笑,『这是自从高二某次写一万字作文后,
                                所养成的坏习惯。』
                                「看来那次作文,对你的影响很大。」
                                『没错。』我点点头,『我现在写文章会到处加“的”混字数。』
                                「你太dirty了。」她笑了起来,略显稚气的脸庞更年轻了。
                                『不过如果没有那次作文,我便不会认识那位心地善良、清新脱俗的
                                补校女生了。』
                                「如果没认识那位女学生,你现在恐怕还是没公德心、低级无聊。」
                                『应该是吧。』
                                「那你认为,我们前辈子共回眸了几次?」
                                『详细数字不知道,但已经确定超过五百次。』
                                我们相视而笑,能够擦肩而过就不枉前世的回眸了。
                                「想听《DiamondsandRust》吗?」她说。
                                『这得回眸一千次以上呢。』我说,『难怪我这辈子脖子老觉得酸,
                                一定是前世回眸太多次。』
                                「那你听完后,会痛哭流涕吗?」
                                『一定会。』我笑了笑,『跟听到某人的冷笑话一样。』
                                她站起身,走到刚刚摆放吉他的桌边,拉开吉他封套取出吉他。
                                我突然发现她的吉他封套上吊着两颗红,仔细一看,是相思豆。
                                她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那两颗红,便笑说:
                                「你真会捡。都过了21年了,这两颗豆子还是那么红。」
                                我的记忆瞬间回到21年前台风天的校门口。
                                耳边彷佛响起当时的狂风怒号,浑身也有湿透的错觉。
                                等我回过神,她已调好背带,将吉他背在身前,顺势坐在课桌上。
                                「好多年没弹这首歌了。」她说,「如果弹错可别笑我。」
                                『你忘了我根本不会乐器吗?你弹错了我也不知道。』我笑了笑,
                                『你只要小心吉他的弦,可能会断喔。』
                                「嗯,因为你是英雄。」她笑得很开心,「所以我会小心的。」
                                然后她收起笑声,低下头,试弹了几个和弦。
                                「我准备好了。」她抬起头问,「你准备好了吗?」
                                『嗯。』我做了个深呼吸后,点了点头。
                                但当她的手指在吉他弦上划下第一道弧线时,我突然很激动。
                                21年了,时间虽然像《Riverofnoreturn》所唱的那样永不回头,
                                但我依然清楚记得她在纸条上告诉我《DiamondsandRust》的故事。
                                《DiamondsandRust》的吉他前奏约30秒,晚了21年的30秒。
                                前奏还在流转,她还没开口唱歌前,我已经感觉到眼角的湿润。
                                「Well,I'llbedamned……Herecomesyourghostagain……」
                                她才唱第一句,我的泪水便在眼眶内不安分地蠢动,差点夺眶而出。
                                她唱歌时的神情很平和,看不出任何波动,直到唱到那句:
                                「FortyyearsagoIboughtyousomecufflinks……」时,
                                她脸上才露出微笑。
                                而我始终藉着深呼吸来平息内心的波涛。
                                「Yes,Iloveyoudearly
                                Andifyou'reofferingmediamondsandrust
                                I'vealreadypaid……」
                                吉他的旋律渐歇,然后完全静止。
                                她眼里闪着泪光,脸上却洋溢着淡淡的满足。
                                我也觉得满足,尤其是眼眶内的水分早已饱满。
                                「快上课了。」她看了看阳光射来的方向,轻轻地说。
                                『已经下课一会了。』我也看了一眼阳光射来的方向。
                                而黄昏的阳光,正斜斜的洒进抽屉,抽屉内透出一股温暖的金黄。


                              26楼2014-02-22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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