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记得每年的正月十五,姑母都要领着我和哥哥去转灯地。
转灯地是观看传统焰火的一部分。灯地的布置为正方形,纵横各有十九根木桩,用草绳连成九个“回”字形,中间留有三尺小道供转灯地的人行走。相传,灯地的图形是诸葛亮留下来的“九曲黄河阵”,转起来真像个迷宫。晚上,点燃灯杆上的灯盏,跳跃的灯火象星星在眨眼。等到月上树梢,人们携妻抱子,打着灯笼,唱着转灯曲涌向灯地。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灯笼象一条火龙在灯地里游动。灯盏灯笼交相辉映,形成一片灯的海洋,蔚为壮观。
百姓风俗,在转灯地转到中间的老杆时,必须用手摸一摸,再用唾沫唾。这样就会粮囤满尖,一年没病没灾。不过,打从小我就没见过中间的老杆,倒是中间栽有一棵枝虬干劲的柿树,名曰“铁树”。
我们兄弟俩幼小就没了父母,是姑母把我们拉扯大的。姑母的命真苦,姑父死得早,姑母含辛茹苦把她的两个孩子拉扯大,可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却先后病死了,只剩下姑母一个人苦争苦熬着。我们的父母去世后,她卖掉了房子来抚养我们。那年她已是六十二岁了。姑母希望我们能健康地成长,所以,每年的正月十五,她都领着我们兄弟俩转灯地、摸铁树。
五岁的我还小。吃罢元宵晚饭,哥哥就打着灯笼和邻居的孩子们去转灯地,我哭着闹着也要去。姑母把我搂在怀里,一边给我揩泪,一边说:“你把姑姑教你的转灯曲说一遍,咱就去。|”我憋泣着说不出来,气的姑母往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了一声“笨蛋”,把我扔到炕上,我抽泣着,姑母都没理我,她麻利地带上她那顶尖尖的黑毡帽,把小腿绑得细细的,换上一双尖尖的黑棉鞋,把我从炕上抱下来,拉着我“蹬蹬”地去转灯地。转到铁树跟时,姑母抱起我,让我用手去摸铁树,并叫我用唾沫唾。这些我都做了,但我很懵懂。
九岁那年,我不在需要姑母拉着我转灯地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我和几个小伙伴打着灯笼,唱着“转呀转呀转灯哩,转到大年五更哩......转灯摸摸老杆哩,俺家的粮囤冒尖哩。摸摸老杆唾老杆,没病没灾过一年......”的转灯曲,跑着、跳着、追逐着去转灯地。灯地一片灯火通明,娱乐的锣鼓敲得震天响。灯地外边燃放的烟花象绽放的银花树,起火象条条火蛇钻向天空。我们几个小孩钻进灯地,转着、钻着、戏闹着到铁树前,我们没有用手去摸铁树,而是扒着树枝打提溜挂。我们把树扒歪了,在一片吓唬声中,我们钻出灯地。第二天,姑母知道了这件事,狠狠地打骂了我一顿,还让我在堂屋的桌子前跪了一个多小时。
这年农历四月初八,我到与村相邻的煤矿的矸石山上捡煤块,不小心摔伤了腿,姑母哭着说,这是我正月十五扒铁树造的报应。可我想,为啥别的扒铁树的小孩就没事?
姑母八十三岁那年,年前就犯气管炎病躺在炕上,整天整夜的咳嗽哮喘。村里的乡医又是打针又是输液,又是让吃药,病情就是不见好转。一过年,姑母的病就发展的一天比一天严重。我望着姑母痛苦不堪的样子,没少掉眼泪。
正月十五吃午饭时,姑母嘱咐我别忘了转灯地时摸铁树,祈求老天爷让她的病早些好了。后半晌,趁转灯地的人少,我来到灯地,从入口进去。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在灯地的通道里行走。这时,天空布满了铅色的阴云,凛冽的寒风刮的脸生痛。我转到铁树前,用冻得麻木的右手摸住铁树,心里祷祝姑母的病能好起来。然而,姑母却在二月二仙逝了。转灯地摸铁树也没能把她留住。
在以后的岁月里,虽然每年的正月十五燃放焰火都布置灯地,我却再也没有去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