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茧】
[你是上帝降下神罚的带罪之人]
“决定好了吗?”
我穿过用死人头发编织而成的吊桥,看见他正坐在瀑布下,任着眼球从他身边不停地滚落,青苔痕里爬出草虫。
他抬起头看我,一如既往的温和而黑暗的眼睛。有风滑过我脚下,拉长了我的脚步声,然后它们摔碎在谷底。
我看见他高大的身躯在隐隐的发抖,喉咙里滑出软弱的叹息。
我抿唇,歪了歪嘴角,露出怪诞的微笑,掌心里也随之凝出一团炽烈的火焰。我看向凝起眉间的他,喊了声他的名字,然后毫无顾忌地将火焰投向他身旁石头模样的凝结起来的血块。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勇敢。”我走近他,站在他面前,眸光森冷坚毅,“既然他们已经惧怕我们,那我们又为何不让这惧怕变成绝望呢?”
他抬眼的动作带着些许恐慌,我看见他眼里的光摇摇晃晃显示出担忧,最终却归为沉寂,或者说,死寂。
“我信任你。”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她已经在等你了。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会帮你。”
我再度笑了,他们说我笑起来的时候像阳光,虽然他们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而此时,我感觉我的笑只让他感到忧心忡忡和不寒而栗。我撇撇嘴,收拢唇边的弧度,与他道别,然后转过身拨开令人恶心的瀑布,走了进去。
眉目如风般柔软平适的他,担心的只有她而已。我冷笑。原来这世界没有给予我任何温情。
“快点。”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冷漠的脸上显现出些许不耐。我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张开翅膀,背上的压力还是令我有些承受不住。我望向六翼的她,吃力地一笑。
“别在半路上死了!”她难得地朝我嘶吼道,也许是风的缘故。底下的烈火像野兽贪婪的长舌,正不断地向我们打来焚热的浪涛。我看了看她坚硬的侧脸,金色的头发竟反射着火焰的光芒,似乎要燃烧起来。她张开她的翅膀,扇动,锐利如刀的羽翼旋起一阵飓风。我也撑开我背后沉重的骨头和羽毛,与她并肩,朝那细小的深黑色裂缝冲去。
完全静止的风在我们耳边呼啸,我们离光越来越近。我想要碰触到那光!被空气挤压得疼痛欲裂的脑袋拼命传递给这身体一点点讯息。
我强烈地愿望着,却感到飞行愈来愈吃力。
“快点!”她低下头,声音传来时听上去有些遥远。我大口喘息,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翅膀拍打一次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焦急地看了我一眼,忍不住朝我伸出了手,“你的翅膀要被烧掉了!”
“莫消嚷!”我拒绝了她的手。“我会触碰到那光!”
“可你看上去快死了,你这个败类!”
“无论你怎样骂我,我都不会接受你!别乱叫了,节省体力赶紧飞上去!”
她为我的执拗而感到愤怒,但她自知劝告无效,只是剜了我一眼,收回手,专注于她的飞行。
喘息越来越重。心脏快要停跳了。我觉得很热,汗水不停地流下来,我抬起头,觉得那道光刺眼得仿佛从未存在。
只要碰触到,就能够离开,得到重生…
我几乎是踩着火焰离开那个噩梦般的深渊。还未等我们适应久违的光线,我们就感觉翅膀自动缩回身体,骨骼和肌肉也在迅速压缩,意识倏忽不见,恍惚中好像是自己的灵魂随风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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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男孩睁开眼,碧绿的双眼里氤氲着一层薄雾。拥有黑色过肩长发的女孩的面孔放大投映在他眼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女孩见他醒来,把垂落的围巾往肩后一搭,伸出手拉着他起来。
“会感冒的。”
“那也不要三笠这样吓我。”
男孩抱怨似的揉揉肩,与三笠并肩走在碎离的绿色光影下。森林总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草地上开满无名的白色小野花,有兔子和松鼠在枝桠间穿梭。
两个孩子的穿着都很朴素,看起来出身平民。男孩的名字是艾伦•耶格尔,女孩则叫三笠•阿克曼。三笠有着罕见的东洋人的血统,是个珠圆玉润的灵秀女孩。艾伦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碧绿眼睛,大而明亮,甚至比贵妇人佩戴的珠玉宝石都要美上几分。
说来也难以置信,几年前三笠一家遭人绑架,碰巧那天艾伦的父亲来到她家拜访,艾伦知道这件事之后只身一人找到三笠,与三笠两个孩子,甚至说是少年都有些太早的两个孩子,杀死了两个成年歹徒。
因父母皆遇害,好心的耶格尔一家便收留了三笠。
艾伦在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也难以置信短短的时间他的大脑怎会幻置出如此多的信息。它们像蚁群一样不疾不徐地潜入他的神经系统,蜂拥而来的潮水般的梦境将他吞噬,伸出尖利的獠牙和有力的手臂拖拽住他,似乎要将他永远留在梦里。
艾伦不是天主教徒,严格来说他从不信服于任何神明,他骨子里有着一种不羁和狂妄,只是这一切被友好的生长环境给暂时磨灭压制。当家人与自己都跪在教堂里,虔诚地祷告时,他心里就有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嗤笑。
“这就是神明吗?”那个声音不屑地说道。
艾伦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十字架和神父。他想冲上去像拧断这个神父的脖子一样摧毁十字架,甚至把这些七彩的中世纪玻璃打碎,让那些碎片扎入这些无知者的身体。
“你们的神,可是我啊!从以前、到现在,守护着你们的,一直都是我们——”
那个声音用着放肆野蛮的语调叫嚷着,带着被遗忘被冷落的愤怒。当那个声音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时,它被生生掐断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却搅得艾伦心神不宁。
以至于,他每次在神像面前下跪,都会感到羞耻。
梦很黑暗。盗取圣水和神力的他们,被降下神罚。他跪在神的脚边,一边痛苦地不停流泪,一边为自己戴上镣铐。神说,你的罪孽比任何人都更深重,你将永世活在自己光芒筑下的阴影里。我夺去你的光环和荣耀,背上的八只翼将成为你永远的背负。
他跪在悬崖边,双手背在身后,沉重的羽翼禁锢他,镣铐束缚他的手脚。他自灵魂深处发出滚烫的悲鸣,生生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不停地往下坠落,形状完美的翅膀仍泛着点点明亮的银光,圣洁的光环仍悬在头顶。他们砸开大地落入深红黑暗的沉渊,腐蚀他们荣光的秽物纠缠成黏湿的地面。
那个地方,没有光。
你的污浊会永远无法洗净。神沉沉道,他的瞳孔纹路最后一次落满华光。他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只在抽噎的间隙里感受到浑身的骨骼和血肉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对不起,父亲…”他惭愧地呜咽着,朝高高在上的神卑微地低语道。一旁的女天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强忍苦痛,摇摇晃晃地拼命支撑起自己残损的六翼,看向神的狭长的黑色眼睛里满是祈求。
神微微侧过脸看向她。她与他一齐跪在神的面前,他用眼神阻止她,她却依旧哀求道:
“求您,父亲,他曾是您最得意的孩子——”她第一次让眼泪在脸上纵横,而她的话音骤然间被拉长。她的瞳孔猛地缩小,突如其来的剧痛快得甚至让她喊不出痛苦的哀嚎。
他惊恐地看着她,看着她只剩下右边的三只翼——她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是仅有一半光华的天使啊!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你们,谁都不是我的孩子。”父亲俨然道,语气镇定,似乎没有任何愤怒或心疼,“我的孩子,只有【人】。”
“尤弥尔…”他苍白了面容,睁大眼睛朝这个自己曾苦苦追随崇拜的神看去,“您…你为什么要这样?!否决我们…促使我们杀戮的正是你啊!你又为何要折去尤弥尔的翅膀?!你比谁都清楚,这对天使而言,是一种毁灭性的伤害!!!”他愤怒地凝视着神,自己的父亲,试图捕捉到神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的神之名是被我们夺去的,你死的时候我们会放声大笑,纵情狂欢!”
我像憎恨人类一样憎恨你!他无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恸和哀苦。
神不语,只是沉默地离开。他面目狰狞地看着神的背影逐渐隐没于刺眼的白光,最终流下血红色的泪水。
“你这个家伙,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神不语。
他感到一阵绝望,扭过头看着昏厥的尤弥尔,她紧挨的睫毛甚至都被扭曲了形状,面色惨白,嘴唇呈现丑陋的乌紫色。她背部有大片金色的血液喷溅出来,却被升腾而起的火焰贪婪舔尽。三只曾经优美飞翔的羽翼已经化作灰烬,灼人的火焰燃烧出惨烈和凄楚。
“我诅咒你!!!”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呐喊,“我诅咒你和你的子民!!!我们一定,一定会回去…无论惩罚持续多久,无论被如何折磨囚禁…”
“我们会回去!!!”他感到喉咙微微泛甜,铜腥味让他瞬间不安。他吐出一口金色的血液,与身旁天使的血液融合到了一起。绚烂的金色晃得他双眼生疼,脑袋里好像有一双手撕扯他干枯的思维。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白光渐渐充盈他昏眩的视野,被金属摩擦的部位被锯过一样生疼。
奄奄一息的二人脚下的土地在他话音随风回旋渐远后蓦然崩裂。他们垂直落下,砸开地面,两条深黑色的缝隙将他们吞噬。
“我们会夺回失去的乐园——”在七百万个昼夜里,他们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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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是天使的变种,他们生有一对骨翼,身上燃烧着地狱里的烈火。他们的面貌有些如人,有些像兽…他们同人类一样憎恨天使。虽然力量无法与天使匹敌,但若是两族联手,将天使驱逐出这个世界,指日可待…”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是哪位英明的领导人与恶魔签订协议,共同对抗天使,恶魔将辅佐人类,同天使展开三族间的疯狂争斗。然而,当天使被如数消灭,恶魔与人类如何共生共存,倒成了问题…”
阿明合上书,不以为意地朝艾伦笑笑,伸出手将他拉起来,拍去艾伦身上的草屑。
“呐阿明,明天就是你们的召唤仪式了吧?”
“什么叫'你们的'?应该是'我们的'啊!”
“不,我不会有自己的使魔的,”艾伦从阿明的手中抽开自己的手,神经质地摇摇头说,“绝不。”
——待续
是不是感觉设定落入俗套?那样的话你就错了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