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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九州—菊与刀(白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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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说!!


1楼2014-02-10 19:45回复
    好意思嘛,——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4-02-10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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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0 02: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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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4-02-10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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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氏把眼光转开,平静地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早上就动身,不要让别人知道了,特别是你二叔。”
        苏七上前一步,对百里恬说:“公子,若没有什么事,就早早歇息吧,我们要凌晨赶路。”
        百里恬脑子一时有些混乱,站起身来方才想起正题:“啊……母亲,我……有些话要和您私下说。”他看了看苏七公,苏七扬声说:“夫人,公子,我先告退。”便退出房门随手将门掩上。
        百里恬上前一步,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栀子香气,自从他行弱冠之礼后,已经很少有机会和母亲如此接近,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苏氏走到百里恬的侧面,伸出手,像过去一样开始整理他的头发。百里恬终于忍不住,抬起袖子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咳嗽了一下,开口道:“母亲,二叔下午找过我。”
        苏氏的手顿了顿:“他说了什么?”
        百里恬斟酌了一下:“他说,他是假意投靠辰月,还说……嗯……七公是一个天罗。”
        苏氏的手平顺地将他的簪子重新别在发髻里,平静地说:“我知道啊。”
        “天罗不是一个黑道组织吗?七公他已经说过了,他以前在天罗里还是个小头目,所以我让他带你去避一避,就是看重他的本事。”苏氏从袖子里拿起梳子,把百里恬的头发用力梳了几下:“仗义每多屠狗辈,你不要小看这些市井的强徒,可惜你过去没有多和他们接触,这次去避难,难免不能适应,要多听七公的话……”
        “可天罗不是普通的黑道组织啊!”百里恬略微提高了嗓音:“那是九州最厉害、最神秘的杀手组织!”
        苏氏哦了一声:“谁告诉你的?你二叔?”
        这让百里恬瞬间有些哑口无言,他想起所有这些对天罗的概念,都来自自己的二叔,但直到今天上午之前,自己明明还认为他是百里家的叛徒,为何就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呢。
        百里恬走出大堂,等在外面的除了他的丫鬟阿惜,还有表弟苏秀行,他们手里各提了一个灯笼,一见百里恬出屋,就迎上来。苏秀行看了看百里恬的脸:“表哥?你哭了?”
        百里恬吸了一下鼻子,但并没有否认。母亲拒绝了他一起离开南淮的提议,这说明他将很长很长时间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个长度。
        苏秀行提着灯笼在前面,天色已经晚了,很多房间都已经熄灯,还有很多房间的主人,在这几天中已经离开了主宅,游廊有些空荡,比起一年前的灯火辉煌,百里家似乎真的没落了。两个一前一后的灯笼把百里恬的影子照得游弋不定,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他们来到百里恬的小院。苏秀行过去也曾和百里恬一起晚上玩一回双陆,但这些天来,他都没有在晚上到这个院子来,今天他却径直地去推门。
        但就在他伸手快要触到门的时候,三个人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苏秀行像兔子一样朝后跳回来,抓着百里恬的肩膀,向后带去,却见那门吱呀一声打开,苏七公从里面走出来:“不用担心,没事了。”
        苏秀行放开百里恬的衣服,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啊,七公……”
        但苏七公的表情却很严肃:“快进来。”
        三个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阿惜“啊”的一声叫起来,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苏秀行伸手扶住了她,她的手捂住嘴,一双眼睛盯着那两具尸体,既不敢看又不敢移开。
        百里恬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实在过于惊悚,他们散开在地上,每个人都散成至少十块以上,但却还保持着整齐的构架,看起来好似被拆骨后装盘的羊羔,这涌上脑海的比喻让百里恬有些恶心,他将头抬起来不去看它们,却正对上了七公的眼神。
        苏七公看着百里恬的眼中带了一些奇怪的神情,和之前的和善并不相同,更类似于好奇,当百里恬注意到他的时候,他立即回复了一贯的平和,对百里恬说:“这两个人,是天启的杀手。”
        百里恬注意到他并没有说这是辰月的杀手。
        但跟着,苏七公就从身后拿出了两个包裹:“这是你们的行李,去换衣服,我们立即离开南淮。”
        “什么?”百里恬睁大了眼:“现在?”
        阿惜突然叫起来:“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干什么!”她向前冲了一步,好似要去扑苏七公,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是满地殷红的血迹。她猛地转身,朝院门跑去,苏秀行伸了一下手,但没有拉到她,院门没有关,她却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是音夫人。
        她兀然地出现在门口,好似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阿惜被她抱在怀里,只微微挣动了一下,就悄无声息地瘫软在音夫人的臂弯中。这连串的变故让百里恬有些慌乱,他指着音夫人,声音有些变调:“你……你要干什么!你把她怎么了……放开她!”
        音夫人本来很媚人的脸上罩了一层悲悯之色:“她没事,只是睡着了。等明天她醒过来,我会告诉她你们已经离开了。”话音很柔和,却格外令人信服,百里恬仔细看去,阿惜小小的身躯似乎确实还在微微起伏,他松了一口气,但更大的疑惑旋即浮上心头。
        他转过身,苏七公已经把包裹挂在苏秀行的肩膀上,正在为他整理领口。百里恬吸了一口气:“七公,不是明天才走吗?”
        “有人来下手,说明咱们已经败露了,何况……”他看了看地上这两个人:“我本来就想立即动身的。”
        百里恬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的衣箱打开着,看起来已经有一些衣服被拿了出去,床上放着一身出门游猎才穿的劲装,上面的金线和珠子已经被拆了去。
        他开始脱掉长衫,在平日,这都是阿惜会帮他做的,但听音夫人的意思,这个自幼服侍他的丫鬟会继续留在这个风波诡谲的南淮,面对着自己失踪之后的狂风骤雨。
        他想起了母亲的话:“如果我也走掉,百里家就彻底不在了。难道你相信二叔么?”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二叔的话。“天罗可以用像刀一样的细丝把人切碎,他们比辰月更加危险,否则我不会想到借助他们的力量。”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验证着百里辽的话,但是……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么还有一句他没有告诉母亲的话,会否也是真的呢?
        “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天罗。”
        母亲对天罗似乎只认为它是一个普通的黑道组织,说出话来也全无破绽,如果天罗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会否自己的母亲已经知道了他和百里辽的谈话内容呢?刚才音夫人的神出鬼没,足以瞒过最厉害的斥候。百里辽是否也估计到了这一点呢?那么他们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百里恬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将要怀疑自己的母亲,这让他无法有条理地分析下去,
        在这个大宅中,究竟有多少潜藏在黑暗下的秘密?
        他打了个冷战,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快换上衣服吧。”音夫人绵软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我们要分别一段时间了。”
        百里恬的身体僵硬了。
        这是一只熟悉的手,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像这样为他披上斗篷,但这只手就在半刻之前让一个小女孩在瞬间睡着了——如果按她的说法。
        音夫人似乎并没有留意他的反应,像过去一样,双手伸过他的脖颈,把防水的鲛绡斗篷小心地系在他的喉咙那里,动作十分轻柔。百里恬注意到斗篷原本华美的金红丝缎带子已经被换成毫不起眼的灰色丝带。“看起来已经准备了很久……”他这样想着,身子被音夫人扳了过来,开始给他系衣扣。
        这也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记忆,那时他才五六岁,音夫人也刚刚嫁给苏七公,作为母亲的陪嫁丫鬟,她和管家的婚事办得虽然简朴,却很温馨。
        那天她为自己系上衣扣:“小恬,今后我就不再照顾你了……”那是他印象中最后一次被音夫人服侍,那之后,“小音”变成了“音夫人”。今天这温柔的手再次唤起了他的回忆,两个音夫人的形象重叠起来,但他的思绪转瞬又跳跃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如果远房亲戚和随嫁的丫鬟身份都可疑,那自己的母亲又掩藏着什么身份?
        百里恬走出屋子,他看到阿惜被放在外间的床上,这让他快要崩断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下,然后发现院子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尸块都已经不见。苏秀行的表情有些兴奋,背着一个包裹,身上穿着轻便暖和的衣服——百里恬突然意识到,他一开始就穿着这身衣服。
        “秀行也要和我一起走?”
        “当然了,你路上总要有个小伴当吧。”苏七公的语气十分顺理成章,好似在说一次春游,但他的动作却不像春游。他把包裹背在百里恬的肩膀上,包裹并不轻,却很柔软,重量分布也非常合理,背起来并不吃力。百里恬刚一背上包,苏七公就揽着他的肩膀,朝外快步走去,被他一带,百里恬的步子不自主地快了起来。


        8楼2014-02-10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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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动静。”
          张简把手从眼前撤下来,回头对薛旭说。
          薛旭坐在南淮七丈三尺的北城楼上,一张折叠几摆在面前,上面放着一碗汤饼,他皱了皱眉头,抹了一把油光光的胡髭,把手中的白铁壶顿在桌子上:“张简,你去南门。”
          张简“啪”地双脚一并,快步走下城楼,两个黑斗篷的兵丁牵过马,张简轻盈地一翻身上了鞍,朝阴影中随意点了几点,策马就朝街上驰去。就在他的后边,那被点过的黑影仿佛突然有了生命,静谧地流动起来,青寒的铁光从黑暗中现出,两列身着鳞甲的士兵从黑暗中步出,跟着他的马快步朝城南跑去。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薛旭带来的羽林天军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驻扎在城郊,辰月虽然令人恐惧,然而在这半个月间,他们却没有在南淮掀起什么波澜,更夫慌忙地躲到路边,为这些黑色斗篷的恶魔让开大路。
          百里家的大宅并不在这条路上,张简不知道为何薛旭没有下令包围百里家,而仅仅是封锁四门,他注意到薛旭的刀疤都发着油光,那表示事实上他很想大杀一场。这或许是因为传说中已经进城的辰月大人物吧……
          张简这样想着,辰月的家伙总是畏首畏尾,明明已经大局抵定,还不肯痛下杀手,在这南淮,不是已经没有人能拦阻辰月的脚步了么?就是百里家现在的当家百里辽,不也只能像个傀儡一样唯命是从么?但薛将军还是把军队驻扎在城外,对那些孤儿寡妇动也不动,这让张简实在有些诧异。
          马蹄在空旷的大街上“的的”作响,后面的士兵没有发出任何话音,只有甲片相互撞击摩擦,发出金属的危险节奏,张简的神经绷得很紧,十五年来的军旅生涯告诉他,今天的南淮有一股奇怪的气息,这并不是——至少不仅仅是——由于薛旭把羽林天军调派到各城门驻守,而是有什么更加怪异的事情要发生了。
          就在他神思不属之际,突然一声凄厉惨叫从西南传来,张简在马上一挺身子,站在镫上,“果然出事了。”
          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中,几道火光从敦远坊、酒街和南大街的方向升腾起来,紧跟着,仿似开锅的沸水,细密嘈杂的声音开始还一点点地冒出来,转瞬化作声浪,从南城漫出,梆子声、喊叫声、脚步声,开始还由于距离听不真切,但张简的军队还没前进半条街,已经看到了迎面跑来的几个百里家的私兵,衣甲不整。他们几乎撞在了张简的马上,眼中闪出惊惶之色,一个人叫道:“我们没看到什么……”跟着被另一个年长的兵拽到一边,闪到街边的暗处去了。
          张简皱了下眉,把手搭在额头,他是薛旭手下眼力最超群的将佐,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到远处树林中的埋伏,以至于有人传说他是一个凝结成人形的魅,当然魅显然是不可能有他这样强悍的体魄的。
          透过重重夜幕,张简看到在火头处有人影从房子中奔出,有人跑向街口的公井去提水,有人在发出呼救,但却似乎没看到不应该出现的人,若非这些火头同时燃起,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正常不过的火灾。
          张简策马向南,其中一处火头恰在他要前往南门的路上,那是一家绸缎店,有两个里保正在指挥人救火,一个只穿了条窦鼻裤的胖子坐在地上哭号,身上黑了好几块,腿似乎也被砸伤了。张简并没有管他,带马径直从乱糟糟的街心撞了过去,那些羽林军将长戈提在身侧,寒光逼人,民众纷纷走避,将水桶都碰翻了几个。在低声的咒骂中,这队精兵毫不停留地开赴南门。
          张简突然伸手抽出狰角弓,稳稳站住马镫,抬手就是一箭,身后的羽林军还没看清动作,箭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手段。”他一扬眉毛:“突击!”羽林军虽然不曾看到敌人,但却和张简配合已久,当即左右一分,从街侧贴着冲了过去。这次薛旭带来的是羽林天军中精擅街巷作战的掠城营。
          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张简看到那几个正在朝城门疾行的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刚刚扬手接住了自己的箭,而南城的城楼上竟然灯火全无,城门也无力地虚掩着。他正要搭弓放出第二箭,就听到右手边发出一声闷叫,余光中只见自己的伍长老何滚到地上,队形一散。
          “有埋伏。”张简一悚,手上一紧,弓又多拉开几分,啪的一声,飞矢直扑那队人末尾,他顾不得看结果,便翻身下马,朝四下一张。
          没有看到任何埋伏。
          张简快步冲到街右,老何已经被拖到路边坐着,他的脚被一根钉子插穿,那钉子似乎还有倒刺,但钉尾甚小,怎么也看不出是如何能立住的。张简半蹲在地上,抬头向前扫去,到城门还有二百多步,但身后的火场把影子杂乱晃动地投向前方,即使以他的眼力,也不敢说地上还有没有这种精巧凶残的机括。
          但那队高矮不同的可疑人物,却已经就要到门洞了。
          张简呼哨了一声,那黑马碎步前行,他以一个不甚好看的姿势窜上了马鞍,两腿一夹,那马就泼风般冲了出去,左右两边的兵卒也快步跑去,张简收了弓,从鞍侧摘下马槊,二百步距离一晃就在眼前,那几个人已经看得真切,正在从开了缝的城门中蹭出去,有老有少,却似平时踏青的住户。
          张简大喝一声:“留下!”一提马,那宛州良驹再快三分,却见队尾那个中年男子将手一扬,张简锐目间只见有微细的银光在夜色中闪了一闪,心中一惊,但马快人急,已经冲入门洞,张简瞬间吐气,将胸中气息全数喷出,硬将槊转了个向,直搠向半空的光泽。
          老何斜坐在墙角,他的脚已经肿了起来,但他的头脑还很清楚,他看到自己的头领策马冲向门洞,那本该有值守灯火的城门如今一片漆黑,若非有火场的光,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借着火光,他看到张简突然将身子怪异地挺了一下,跟着,仿似有一块布刷地扬起,有几块东西飞舞起来,自己的队友发出喊叫,而张简却仰天倒下马去。
          那一篷扬起来的血砸在张简的脸上,他刚才已经尽力地后跃,但戳出去的马槊根本没有借到任何力,而是从杆部正中被切开,跟着是马的头颅,然后到了他的手,当他倒在地上,被自己和马的血洒满全身时,他才发现,在悄无声息中,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食指连同半个右前臂都已经消失,骨头的断面发出白森森的光泽。他发出一声低嘶,这时那失去了头颅的马方才踉跄着撞在巨大的城门上,抽搐着倒在地上,轰隆声在门洞中回荡。
          那些人已经消失在了门缝的另一端。
          “叫支援!追上去!”张简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和恐慌。后面抢上来的士兵有的去推开城门,有的来搀扶张简,还有的上城楼敲鼓。
          “王牙将的人都晕过去了!”有人在城楼上探头朝下喊,跟着连串的鼓声响起。
          鼓声传到百里恬的耳中,他很熟悉这面南门的夔鼓,每当父亲出城点兵,这面鼓就会振奋人心地响起,而此刻它的声音却如同巨兽的脚步,震得他心中慌乱。虽然已经离开很远,鼓点依然让他的心跳得发慌。
          南淮的南面有一片丘陵,百里恬和苏秀行也常去这里打鸟,就在他们经常下马的地方,有一个人和六匹马在等着。
          “聋子!”百里恬吃了一惊,这个形容猥琐的人,是在厨房打杂的一个聋子,但如今他的背却没有像平时一样驼着。他却先朝苏七行礼:“六匹都是青石马。船在玉子湾。”
          这是百里恬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他看看身边的苏秀行,发现他也有些吃惊,这让百里恬略微有些安心,至少他的反应和自己一样,说明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突然变得完全陌生起来。比如和七公一起出来的马夫小黄,在今晚之前,百里恬绝想不到这个腼腆的小伙子可以一窜就上了房顶;还有那个从火场里窜出来的老头子,百里恬本以为他是个逃难的住户,没想到他理所当然地就插进了自己一队人跟着跑起来,还交给七公一个黑铁筒子。
          眼下这些人就和他们一路跑出了南淮,那个老头子虽然看起来有些枯干,腿脚比他们这些十五六的小孩子还要灵便,在队伍前头领着路,聋子牵来马之后,这老头绕着马走起来,拍拍这里,捏捏那里,不时点点头,倒比小黄还要像个马夫。原本管马的小黄此刻正站在一棵树上,把那个黑铁筒子凑在眼睛上,朝南淮城的方向眺望。
          南淮城楼上逐渐亮起灯球火把,小黄朝下打了几个手势,苏七一把将百里恬拎上马背,又去拎苏秀行,百里恬只觉得被拎的后领子上有些湿,伸手一摸,沾了一手粘答答的东西。“血?”他回头去看苏七公,但苏七已经上了马,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一瞬间显得十分遥远。
          六匹马缓缓跑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快,平时的这个时候,百里恬已经在自家的床上入睡,此刻虽然已经相当疲累,但他的精神却正处于十六年来最亢奋的边缘,紧张和不安让他感不到一丝困意,而苏秀行似乎更是如此,而且比百里恬更多了一分兴奋,不停东张西望。
          若非苏七公曾回头嘘了一声,他一定会问出很多问题吧……百里恬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南淮,在那随风传来的鼓点中,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范雨时微微闭着眼,瘦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腿侧,他跪坐在席上,面前有一个黑色的盆,里面荡漾着黑色的液体,却奇诡地放出银白的微光。有一些银白的点,在黑的混沌中起伏不定。
          范雨时吐出一口气,那些银色的光点晃动了一下,就熄灭了,盆中的液体却慢慢褪了黑色,变成了普通的清水。


          9楼2014-02-10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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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十四开始装聋子。李季存也豁出去了:“你别瞒我,我想了两天,这次要是辰月跟上了你们,山堂的地方就暴露了,辰月现在势力这么大……我得通知族长……”
            百里恬没有注意他们的争执,他的目光被那个玉玦吸引了,它在苏七的手中发出温和的光,照在木桌上,粗糙的桌面似乎凹凸起来,显现出山水景象,虽然只是灰色,却纤毫毕现,百里冀精擅军事,百里恬也曾多次看家中的沙盘,一眼认出正是宛州的地形,一道曲曲弯弯的亮线,穿过雾蒙蒙的沼泽,一直通往东北方那绵延高耸的山中。
            苏秀行的眼睛亮了起来,苏七公却一把将玉玦捏在手中,桌面上的地图霎时消失。
            百里恬正要提问,却听苏七公叹了口气,对那边互相板着脸的龙十四和李季存说:“你们不要争了,这个路点已经留不住了,辰月的人来了。”
            李季存一惊,冲到窗前,远远看到有宿鸦飞起,他猛地回过头,眼中俱是火气,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他们怎么跟上来的?”
            苏七微微歪了下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薛旭的马踏破了梦沼的雾气,他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先是河边受阻,然后又被人用空马引到了青石,沈暮帧号称忠信辰月,却只借给了张简五百老弱,路上还被山贼莫名其妙地打掉了不少。但是他还没有丧气,因为他身边的马上坐着一个不着甲的人,虽然他并不太看得起这个家伙,但他却不敢看不起辰月的秘术。
            如果天启的贵族看到他们的宗正寺卿跟着一群军卒策马狂奔,一定心中大惊,但此刻陶慕玄却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嘴唇干裂爆皮也顾不得喝水。
            如果和他在南淮互相试探过的那个女子真的是阴家的秘术师,那么教长范雨时的话就成真了:带走百里恬的人,是知道天罗山堂位置的高层天罗,只要找到他们,就能挖出天罗山堂的位置。他不知道范雨时对这个位置为何如此执着,但他相信教长的话就是神启。
            那日的南淮,密云渐起,范雨时看着乌沉沉的天色,手指在膝盖上不断敲打:“慕玄,我要走了。”
            陶慕玄吃了一惊:“教长要去哪里?”
            范雨时看向南方,没有回答:“我已经下令把杨拓石的人都调出去了,你也立即去找薛旭,把天罗山堂挖出来,雨停之前,你就出发。”
            似乎为了迎合他的话,窗外扯过一道闪电,秋季的第一场雨落到了南淮。
            范雨时推开门,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就消失不见,既没有流淌下去,也没有润湿衣服,却如同被他吸收了一般。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老人就如同走在干燥的夏日中。
            范雨时的脚步微微加快,雨势便渐大了起来,将他的身影渐渐遮挡,陶慕玄感到强大的秘术力如同海潮退去,随着范雨时的移动滚滚流向城中百里家的方向,他抬起头,云影重叠,天光返明,这雨却要长起来了。
            范雨时推开百里家大宅厚重的黑漆木门,从门房奔出的家丁抹着脸上的雨水,正要呵斥,却突然两腿一软跪了下去,范雨时并不停顿,径直向一进的大堂走去。百里辽的亲兵只认识陶慕玄,却完全不认识范雨时,他们刚从廊子里恶狠狠走出来,就感到头上的雨点突然变成了大锤一般的东西,重重砸在自己头盔上,发出铿然巨响。范雨时的手指轻轻敲着手杖的顶端,缓步走进百里家的大堂,四个头盔凹陷的亲兵倒在院子里,雨水灌进他们的衣甲。
            百里辽正在用膳,心却突然激烈地跳起来,他用力捏紧筷子,却听到外面雨势一止,一个黑袍峨冠的老人突然出现在门口,身上毫无湿迹,黑色长袍底上,银丝勾勒出星月之痕,正是那个号称陶慕玄副手的人。
            百里辽心中一悸,敛衣起身,那老人却将目光越过他,远远投向后宅:“百里冀的遗孀,在那个方向吧。”
            自从百里辽继任家主后,正妻胡氏被请到东跨院深居,但这个老人目光所投向的方向,却是妾室苏氏所在的西跨院,百里辽顺着老人的目光扭过头,迟疑了一下:“呃……那是……”在他回过头的时候,范雨时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外面的雨声,又大了起来。
            范雨时缓步走在夹道中,雨从两边房檐流下,顺着瓦沟与他一同向前,木杖敲打地面,却与绵密的雨声融合为一,虽然行于空巷,却如帝王行走在俯首的万民间。
            渐近道端,范雨时突然停了脚步,那道边沟沿的流水竟也似乎一顿,他看着尽头的角门:“只是密罗术还不够。”
            雨势骤紧,落地有声,就在范雨时的面前,雨帘突然分开,有一道白亮的线在空中转折,如同鞭子般抽向范雨时的面门,却被雨点裹住,在半空中颤动着嗡嗡作响,终于颓然落在范雨时脚前。范雨时抬起寿眉,手指轻轻在木杖上磕了一下,木杖下的积水猛地向外扩去,如石落深潭,地上雨迹骤然起了波纹,千万同心圆从他的脚下撞出,气势有如巨浪,声震全宅。
            那夹道尽头的角门慢慢淡去,终而消失,却显出了一个女人的姣好身形。
            “天罗阴无暇,拜见辰月教长。”
            这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力,但范雨时的眉毛却又垂了下去:“你的明月术比密罗要好,以一个魅来说,能把两系秘术兼修成这样也已经很不易了。只是你的天罗丝造诣实在有限,带百里恬出去的人,应该比你要高明得多。”
            阴无暇吸了一口气:“贱妾不敢无礼,斗胆请教长放过百里家孤儿寡母,天罗不愿与教长为敌,请教长三思。”
            范雨时轻轻敲打着木杖,然后轻轻地说:“不行。”
            雨丝拂乱。
            阴无暇身形一转,她的脚微微踉跄了一下,推开一个似乎之前从不存在的角门,撞了进去,如同实体的雨点打在她站立的地方,青砖地面竟都起了裂纹。范雨时低垂眉毛,缓步向前,突然挥起手杖,重重打在墙上,以这样一个枯瘦的老人,如此不协调地大幅度动作,甚至会让人担心他会否因此骨折倒下。可这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却有一道裂纹,从他打击的那一点爬了上去,轰然一声,房顶坍塌,雨水飞溅入内。
            范雨时缓步走进那厢房,虽然房顶只是斗笠大小的洞,但屋中的积水转瞬之间竟已经有半尺上下,阴无暇就倒在水里,一身衣服着水湿了,却有很多地方汩汩地渗出血来。范雨时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不带半分怜悯,但阴无暇却知道,那水流如同铁锥,打断了她的臂骨、左肩胛、左肋、尾椎和踝骨,而更可怕的是,自己的血液流速正随着范雨时的脚步波动,让她的心脏快速鼓动,眼前闪过阵阵红潮,被雨丝穿透的小腹、右腿和右胸正在大量地流出鲜血。
            更让她绝望的是,屋子里的刀阵被刚才的一下古怪震动带动,竟然自行地弹动起来,从十七个铁环中滑脱松弛,松垮垮地挂在墙间。虽然她比较专精于秘术,对刀阵比较生疏,但这辰月的教长,却似乎更对刀阵有着特别的认知。她努力睁开眼:“藻……”
            范雨时的右手手指在左手背上轻轻敲打了一下。
            那屋子骤然塌了下去,范雨时以印池术撕裂那个女魅身体的同时,那屋子里的刀丝兀地弹动起来,阴无暇凝聚最后的明月法力,模拟了丈夫的记忆印记,以残存凌乱的刀丝发动了天罗阵。本已经被范雨时以裂章术动摇了基础的厢房再也经受不住,轰然倒塌。
            范雨时默默站在土石中,雨水将他身上的血迹冲得干净,流入他脚下的断壁残垣。百里家的兵丁远远逡巡指点,却没有一个敢过来,秋雨却已经渐渐小去。他知道,自己来不及找到苏氏了。
            他信步走出百里家,一顶黑色小轿蓦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个沉默的从者把他接上了轿子,出了南淮的南门。
            而此时,陶慕玄已经在雨中离开了南淮,只带了一个从人,取道万宜关直向沁阳而去。

            陶慕玄不知道范雨时在南淮被阻挡的事,但他在沁阳也遇到了几乎一样的事情:当他试图去城主陶冉那里借调人马的时候,一个老人以寰化秘术向他舍命攻击,当他击退那个老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从人已被杀死,印鉴也被夺走,这让他几乎被陶冉抓起来。
            但是他还是找到了正在楚唐平原兜圈子的薛旭,也找到了那条通向梦沼的路。
            陶慕玄把手中的苇秆丢到地上,对薛旭说:“就在前面了,四个人。”


            14楼2014-02-1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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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孟凯虽然只是临时提拔的锋长,终究也是杨拓石手下的老兵,看张子彪眼神不善,心知不可妥协,大声道:“张子彪!你是唐国的将领还是大胤的将领!”张子彪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瞬即坚定起来:“你是大胤的将领,还是辰月的?”
              就在这时,驿站的外墙突然崩塌了。
              “轰”地一声,火焰卷了出来,即使是掠城营的官兵也都将目光集中过去,虽然他们对那越来越怪异的陶大人有些看不惯,但他们还是感觉到,那个人才是自己这一行的主力。
              然后他们果然就看到了陶慕玄。
              一阵压抑的欢呼从他们当中传了出来,陶慕玄从火场中缓步走出,背光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向这剑拔弩张的一群人,如晃动的巨兽,将砚平军卒的反抗心全都吞噬殆尽——有人已经快要拿不住手中的兵器了。
              但那影子突然就出现了一条缝,陶慕玄低了一下头,似乎有些诧异:他的一条腿脱离了身体,然后是手,腰,胸和头。大胤宗正寺丞,辰月教长范雨时的高第陶慕玄,就在莫合山南麓,安南旧地突然地碎了。
              兀然出现的黑色影子吞噬了他的身体,迅速地化为虚无,在生命结束的时刻,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最向往的谷玄星力。
              即使精锐的掠城营将士也不由瑟缩了一下,张孟凯虽然被刀架在脖子上,但角度却恰好看到这一幕,虽然形式和刚才其实没什么变化,但陶慕玄的死,就让他本能地感到自己的势力骤然消逝。他吼叫了一声,用力一挣,张子彪的刀就切开了他的咽喉。
              热血溅在张子彪的脸上,他顾不上抹,举手大喊:“动手吧!”
              黑色的羽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大叫着扑向一个掠城营的兵士,一刀隔开刺来的长矛,顺手将其砍翻,但另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腿,跟着肋下一热,从血污的眼角看到似乎是一柄砍刀。
              张子彪听到周围乱哄哄的喊杀声,亲兵的惨叫声,他缓缓跪下,用刀支着身体。他将目光投向山路,百里家的公子已经不在那里了。“我这冲动究竟有什么意义?”他的脑子已经想不清其中的利害,一个亲兵倒在他的眼前,嘴唇翕动,但张子彪已经听不清他要说什么。
              “对不起。”张子彪说。
              然后他倒下了,腰刀立在他的尸体边,吞口上的金色菊花已经被血勾得通红艳丽。
              “为什么不帮他们!”苏秀行刚一停下就接着问:“七公呢!”
              商野衫沉着脸:“他们求仁得仁,我们留下,也打不过那么多兵的。”
              百里恬在这奔跑中一直沉默,但突然抬起头:“七公是不是……不能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商野衫低头看了看他:“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出来。辰月教杀死了他的妻子。”
              “什么!”“那我的母亲呢!”两个少年同时叫了起来。
              商野衫飞快地皱了一下眉毛:“苏夫人没有事,她现在很安全。”
              百里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商野衫立即把目光投向了山路,他的个子实在太高,百里恬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神。
              “我是山堂派出来接你们的。但是我不能把你们带到山堂,你们必须自己走到山堂的地方。”他对苏秀行说:“七哥是不是把玉玦给你了?”
              苏秀行从怀里掏出那玉玦,那是苏七从李季存的路点拿的法器,里面用奇特的密罗术灌注了地图,就在不到半个对时前,苏七把它交给了苏秀行。苏秀行紧紧握着那块玉玦:“七公真的已经……他不是把那个人杀死了吗?”
              商野衫没有接玉玦,伸手握住苏秀行微微发抖的手,把它按回怀里:“你们把玉玦交给村口姓苏的看门老人,他就知道你们是谁了。”苏秀行感到那个人的手很冷。
              三个人默默在山路上前进,背后并没有追兵的声音,看起来即使是掠城营,没有指挥者的情况下,也没法继续追击了。苏秀行几次想问苏七公的情形,都被这个沉默的人堵了回去。
              天色很快黑了下去,商野衫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轻巧却结实的灯笼,点着了交给少年们,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用,迈开步子走在前面。他的腿很长,若非百里恬和苏秀行在这旅途中已经磨练过行长路的技巧,几乎跟不上他。到后来,就开始在没有路的地方前行,不时有虫子啪啪地撞在灯笼纸上,苏秀行既困且饿,又不愿向这个不通人情的商哥求休息,闷了头跟着磕磕绊绊地走,百里恬还试图记一下路,但很快就发现根本不可能。
              当明月已经升至半空时,商野衫突然朝边上一转,百里恬才发觉,那里的一团黑影竟然是一个窝棚。
              “你们在这里睡到天明,我会叫醒你们,然后你们自己走到山下,那就是天罗山堂了。”商野衫指着黑夜中一个方位道。
              百里恬努力眺望,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小山包的山顶,而在商野衫手指的方向上,朦胧的似乎有光,仔细看时,却又已经不见了。
              商野衫把他们推进窝棚,从墙上摘下一个皮口袋丢给他们:“赶紧睡。”将灯笼接过去,脚步声渐渐远去,那窝棚内就被黑暗笼罩了。
              百里恬打开口袋,一股膻气窜出,大概是羊奶一类的东西,他递给苏秀行,摸索着摘下背后的包裹,倒在草垫子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苏秀行似乎问了他什么,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
              他梦到了母亲。
              当百里恬被叫醒的时候,眼眶还湿润着。他麻木着爬起来,苏七公已经不在身边,现在能够让他想起自己是来自南淮百里家的,就只有身边看起来已经黑瘦了许多的表弟苏秀行。百里恬伸手拍了拍苏秀行身上的草梗,却听商野衫说:“下面的路不很好走,但我不能送你们,看着水光的方向,就不会错。”
              百里恬淡淡地说:“谢谢。”走出窝棚。
              天还没有大亮,但仍然可以看到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昨夜隐约的光大约就是它反射的月光,在溪边有一片屋宇,却看不到什么人迹。
              苏秀行也从窝棚里爬出来,他的眼窝还有些发红,看起来也不是睡得很踏实。商野衫把一个皮口袋塞到他怀里:“水。”苏秀行僵硬着点点头,看着山下薄雾中的村庄:“那就是天罗山堂?”
              商野衫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快上路吧。”
              当两个少年再回头时,这个高瘦的青年已经消失在林中。
              苏秀行捏着怀中的玉玦,看了百里恬一眼,百里恬背起包裹,率先走了下去。
              百里恬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一路艰辛,终于找到了目的,但只凭他们两个人,真的能说动天罗山堂吗?
              当他们走到村口时,这村中竟毫无生气,只有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坐在村口的树桩上。
              苏秀行疑惑地探头看看村中,虽然已经近午,却既无炊烟,又无人声,竟如同死村一般,他伸手掏出玉玦,上前一步:“苏老?”
              “这里已经不是天罗山堂了。”苏老人睁开浑浊的眼,“从路点暴露的时候,天罗山堂就不在这里了。”
              苏秀行睁大了眼:“不,不会的。路点刚刚才没,天罗山堂怎会这么快就走了。”
              苏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天罗山堂就会这么快。”
              “那天罗山堂现在在哪里?”百里恬禁不住问,心里还存了一丝希望。


              22楼2014-02-10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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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老人前后摇动着佝偻的身躯,好似风烛残年的老人随时都要倒下:“我不知道,也许到下一个十年的时候,它才会重新出现吧……”
                百里恬心中一空,一路上的奔波、苦难和死亡,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这让他的心都几乎要炸裂开:“可是商哥说让我们来这里……”
                苏老摇摇头:“他只是一个外围的哨探,和我一样,老爷子们的想法,我们都不知道。”
                百里恬想要大叫,但终于没有喊出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苏老,我的母亲,也是天罗,请您看在同宗的分上……”
                苏老人抬起手,指了一下远处的山崖,在正午的阳光掩映下,一个枯瘦的身影俯瞰着这个小小的山村。他伸出手,缓缓翻动,阳光在他的手中明灭,将巨大的影子和无穷的杀意投向下面的两个少年和一个老人。这是百里恬第一次见到范雨时,也是最后一次。
                苏老冷冷地说:“那是辰月的大师,但他即使会秘术,也不能插翅飞过来,我们走吧。”
                “走?”百里恬带了期冀道:“去找天罗山堂?”
                “不,回你们的南淮。”苏老皱着眉毛,“天罗为了你们这盲目的行为已经损失了六个内部的人员,我们是杀手,不是可以随便招揽的佣兵,死一个便少一个。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会带你们躲开哨卡进南淮,这是天罗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百里恬的脸瞬间白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百里家可以让天罗不再这样没有根基。”
                苏老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百里恬的心跳得飞快,脚趾用力抓着地:“我是百里家的继承人,我愿意让天罗成为唐国的贵族,甚至宗祠世家。”
                “孩子话。”他看到老人的肩膀松了一下,“天罗不需要这个。”
                百里恬猛地跪下,脸都涨得红了:“苏老,家慈是天罗中的主家,为何要嫁到百里家?”
                他在一路上都在思考为何母亲会让七公带自己找天罗,而在那梦沼北方的驿站中,他终于想起了小时候的往事,也想起了他为何似乎听过天罗这个词,在他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对母亲讲过这个词——父亲是知道母亲身份的。
                苏老抬头看了看天:“那人会追上来,先跟我走吧。”

                当百里恬进入南淮时,他发现辰月的人已经不见,街上有些百里家的私兵,但查得似乎相当松懈。已经是晚膳时分,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似乎南淮已经不再戒严。他和苏秀行朝主宅的后门走去,却发现墙塌陷了一块,有些工人正在往上垒瓦。一个面目普通的瓦工突然转过身,将角门打开,苏老略一点头,就走了进去。
                百里恬吃了一惊,这是通向苏氏居住的西跨院的角门,他走进去,突然一阵香风,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到他的怀里:“公子!”
                是阿惜。
                在他的眼角余光中,几个家丁都欢呼着跑过来:“真的是公子!”
                那一瞬间,百里恬甚至忘记了天罗。
                苏秀行挠着耳朵,正看见苏氏从屋子里快步走出,裙裾几乎将她绊倒。百里恬显然也看到了,连忙抢上去跪倒:“母亲……孩儿无能……”声音沙哑起来。苏氏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
                百里恬心神激荡,低声道:“我没有找到他们……被送回来了。”
                但当他回头时,发现苏老已经不见了。
                苏氏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招呼苏秀行也过来,将他们两个都抱在怀里,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先去休息吧,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百里恬沐浴之后,天色已经黑下去,他在思考如何对母亲诉说这一路的行程,却听到小院的门口响起了叩门声。
                百里恬本能地去摸匕首,却听到阿惜答应的声音,方才松了一口气:这里已经是南淮了。但当他出门时,却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宛州一路追逃的行程,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味道,好似浓稠的血,让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看到母亲苏氏搀扶着苏老走进来院门,百里恬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当他们走在一起时,百里恬才发现这个人的眉目依稀有些和母亲相像。而他此刻散发出沉静的气息,和当初的苍老截然不同。
                “这是你的舅公,我的兄长。”
                百里恬急忙下拜:“舅公,小甥不知……”
                那老人伸出手,似乎有一阵风托住了百里恬的胳膊。“你做得很好,很好。”
                百里恬看向自己的母亲,“我没有找到天罗山堂……但舅公让我回来。”
                苏氏笑了笑,那老人抬起手,“不。你找到了。”
                随着这只手的抬起,从走廊到屋檐,依次亮起了十七盏灯笼。在灯笼后的暗影中,有人形晃动,百里恬努力去看,却发现他们的面貌在晃动的火光下朦胧不清,但无论是在屋檐上的瘦小身影还是从偏屋内走出的高大巨汉,身上都散发出浓烈的死寂气息。
                苏氏缓缓走到廊下,不知从哪里接过一个同样材质的灯笼,一起朝老人和百里恬的方向拜了下去。
                “你得到了我们。”老人站到了百里恬的身边,“天罗山堂,现在就在这里。这里就是天罗山堂。”
                百里恬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们。”
                “你得到了我们的承认,天罗对辰月的战争现在开始了。”老人的声音如同滚滚沉雷,在南淮的夜空中回荡,“不计代价,不死不休。”
                文庙的镇国钟响起,午夜已至。
                百里辽觉得有些不安,陶慕玄走了,范雨时走了,自己的私兵被一票据说楚卫来的佣兵打得七零八落,如今百里恬竟然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南淮,他用力揉着自己的脑门:也许应该开个宗祠会,和这个小子摆明了谈谈。
                但当他第二天早上被召集宗祠会议的云板惊醒时,却见到两个陌生人穿着百里家的军衣站在门口:“公爷,人都在大堂等着呢。”
                陈旧的大门再次打开,百里辽眯缝起眼睛,那些尸位素餐的长老们把目光投向他,他哼了一声,看向大厅正中,猛地后退一步:“大哥……”那穿白袍的人转过身,百里辽才发现这沉稳的背影并非百里冀,而是他的儿子,自己的侄子,据说刚刚回到南淮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百里恬。他有些尴尬,这个孩子的身材明明比百里冀要小上一大圈,他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却发现这个孩子的脸已成熟了不少,虽然只离开数月,却如同长大了数年。百里恬冷冽地看着百里辽,踏步上前,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侄子突然高大起来。
                他看到百里恬走到自己的跟前,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他想要反抗,却如同被魇住一般,无法移动,甚至连嘴都张不开,他努力转动自己的眼珠,从那些坐在椅子上的长老们脸上掠过,却只看到一片木然的表情,却听到百里恬在自己的耳边说:“二叔,这是为了父亲。”他感到了脖颈上的一阵快意。
                百里恬转过身,扫视整个大堂,大半年之前,辰月的陶慕玄在这里看着百里辽被选为百里家新主,这些长老们想来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百里辽勾结辰月,谮夺家主之位,现已伏诛。”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已与天罗达成生死协议,诛灭辰月,以清君侧。”
                百里征率先从椅子上爬起来,拖着残腿走到百里恬的面前,摘下了自己的佩剑,低下头。随着衣袂声起,那些长老也都一个个随之站起,低下苍苍白头。
                胤匡武帝七年九月二十,百里恬继任唐国国主。
                胤匡武帝七年十月十五。雨。天罗们撑着伞进入了大胤的都城。


                23楼2014-02-10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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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0 02: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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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完咯


                  24楼2014-02-10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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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4-02-10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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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看我随便一打就是标准十五字


                      来自iPhone客户端26楼2014-02-10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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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客王朝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14-02-10 23:20
                        收起回复
                          秀行是我本命!!!


                          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4-02-11 07:46
                          回复
                            是自己写的么,好厉害


                            IP属地:浙江来自iPad29楼2014-02-11 10:29
                            收起回复
                              2025-05-10 02:4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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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菊与刀就到这里么?后面的故事哪本小说里面有?


                              30楼2015-07-09 12:29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