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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俊亨回到宿舍的时候，客厅和房间都安静得不像话，按照这个氛围来看，除了卧病在床的张贤胜之外，应该是都出门去了。
他懒得弯腰，在玄关把鞋子踢掉，左手顺手就把右手中指上的情侣戒摘下来随手收进了挂在门口的外套口袋里。
龙俊亨小心翼翼地打开宿舍的门，长时间没有通风的密闭空间里又闷又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这样的空气环境实在不利于感冒重症患者，但是开着门的话又怕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受了凉加重病情，龙俊亨抓着门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门虚掩上，开了房间里的半扇窗。
躺在床上的张贤胜把被子盖过了头顶，整个人蜷着，从龙俊亨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坨土丘。
龙俊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爬到张贤胜旁边自己的那张床上，看着那坨土丘想观察出来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过了半晌，因为鼻子不通气好像很难受，被子里的那一团动了动，轻咳了起来。
龙俊亨这才敢笑着伸手把他盖过头顶的被子拉下去，露出张贤胜的脑袋来，看到他一头褐发被睡得凌乱不堪，枕头已经跑到了他的背后。
“鼻子不通气干嘛还把自己整个人都捂在被子里？”龙俊亨把枕头拉过来垫到他脑袋下让他睡得舒服一点，笑着帮他把头顶都已经打结的发理顺，“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张贤胜不理他，还在不停地吸着鼻子，闭着眼却眉头紧锁，好像很难受。
“张贤胜？”龙俊亨觉得不太对，又凑近一些，叫了他一声，拍了拍他的脸，“怎么了？”
张贤胜皱着眉躲开他的手，表情很难受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龙俊亨这才注意到他的脸红得有些异于往常，呼吸轻微而急促。
龙俊亨立刻把他的额发捋开去摸他的额头，明显是高于了正常体温。
“贤胜？张贤胜？”他又叫了两遍张贤胜的名字，但是后者好像已经被高温烧得迷迷糊糊，没有任何回应。
龙俊亨连忙把张贤胜丢在床脚的衣服抓过来，按着他的肩轻摇了两下，有些着急地恼，“张贤胜你发烧烧成这样了就不会给我打个电话么？！”
他揽着他的背把他扶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快起来。”
张贤胜被他这样一折腾，算是有些清醒过来了，本能地就反抗，口齿不清地拒绝，“……不要……不想去医院……”
龙俊亨佯装应了，却还是抬起他的胳膊往外套袖子里塞，好言哄骗，“先把衣服穿好了再说。”
病中的张贤胜却不配合地发了脾气，猛地抽回胳膊，一甩手把刚套进一只胳膊的外套甩出老远，背过身脱出了龙俊亨的手臂，又往床上重重地躺下，一个劲地往被子里钻。
“喂！张贤胜！”龙俊亨真的发了火，又抓着他的手想把他拖起来，“你这样不去医院怎么行啊！”
张贤胜抱着被子不肯放手，龙俊亨举着手里的外套哄了半天，也依旧死活不愿起来。
“这个时候还耍小性子，张贤胜你真的是……”俊亨终于挫败地认输，放下了外套。
他把他整个人翻过来，盖好被子，又拿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轻声问他，“药吃过了吗？”
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张贤胜过了几秒才缓缓点头。
“饭呢？”
这次也是过了几秒才摇头。
“那我去帮你煮姜茶？”龙俊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要喝粥吗？”
张贤胜听了这话，静默了两秒，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轻微地咳嗽，睁开眼，嗓音暗哑地嘲笑他，“……什么？姜茶……？龙俊亨你活在什么年代啊……咳咳，是老爷爷吗？哈。”
龙俊亨有些无措地抓了抓脑后的短发，“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我妈妈煮给我喝过，难道你没有过吗？”
张贤胜止住笑，摇了摇头，“我感冒的时候，我妈会给我煮豆腐汤。她最擅长做那个，真的非常好吃。”他停下来，张着嘴呼吸了几下，眨着眼看了看龙俊亨，“不过那个对你来说太难了，你肯定不会做。”
“…………”虽然不甘心，但确实是事实没错。
头疼得难受，张贤胜侧过身面向他，重又微皱着眉闭上眼，轻声说了一句，“……那就试试看好了……龙氏姜茶。”
听到“龙氏姜水”四个字，龙俊亨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了一声，帮他把被角拉好，“那我去帮你煮。”
龙俊亨煮着生姜水的时候，那汤勺轻轻搅拌着锅里的姜片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谁。
即使有个弟弟，母亲也都从小面面俱到地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加上他又很早踏进这个圈子，同时也就比同龄人更脱离家庭。
一直以来作为艺人的生活太过忙碌，大部分时候都只顾自己照顾好自己已是不易，他自己都没给自己煮过姜茶喝，现在却有那样一个人，可以让他这样做。
真像是命里注定的克星。
龙俊亨端着一碗热姜茶回到卧室的时候，张贤胜好像感觉好一点了，没有再咳嗽，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可龙俊亨才一走到床边，他立刻就像只敏感的小猫一样睁开了眼，脑袋蹭在枕头上歇过来，看着他手里的碗。
龙俊亨坐到床尾，征求他的意见：“现在趁热喝？”
张贤胜点点头，有些吃力地坐起来，挪到龙俊亨身边去。
龙俊亨一手端着汤碗，只能右手伸过去托着他的胳膊让他借力靠过来。
他舀一勺姜茶，细细吹凉了，然后举到张贤胜嘴边让他喝下去。
张贤胜的眼睛盯着他唇角的笑意，很是怀疑地试探着抿了一小口，生姜辛辣的味道一下子冲进鼻腔，呛得他直咳，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
“喂！……咳咳咳……怎么……！怎么这么辣！”张贤胜缓了口气，瞪他，“你一点糖都没放吗？！”
龙俊亨一边轻拍他的脊背帮他顺气，一边含着笑看他瞪着姜茶的模样，似乎丝毫不想再喝第二口。
“放了糖就没有那么管用了。”他又舀了一勺，吹凉了之后不紧不慢地笑着问他，“鼻子还塞着吗？”
张贤胜闻言一愣，吸了吸鼻子，发现竟然通气了。
“呐，怎么样？”龙俊亨的表情有些得意，“我就说很管用的吧？”
张贤胜皱着鼻子盯了他手上的那勺姜茶踌躇了半刻，又乖乖地把头凑了过去。
龙俊亨一勺一勺把姜茶给他艰难地喂了下去，看他被辣得直流眼泪，放下碗后立刻从旁边的桌上拿了餐巾纸帮他把眼角擦干，又把准备好的一包梨汤塞进他手里，“快点喝了这个，嗓子会觉得好一点。”
褐发的少年立马开了包装袋大口大口地灌下梨汤，刚想说话，咳嗽又猛烈地占了上风。
龙俊亨干脆把他揽到怀里，让他靠着自己坐，继续轻拍他的脊背，只简短地又叮嘱一句，“慢慢喝，少说话。”
可是劝阻无效，像是有什么很想问的问题冲进了脑海，张贤胜根本忍不住要问出口的冲动：“龙俊亨你这么会照顾病人，所以到底是给多少女生煮过姜茶？”
半开的窗外有风吹进来，带着些凉意，龙俊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领口裸露的皮肤，把他揽得更紧一些。
“你这算是夸奖吗？看来我姜茶真的煮得还不错？”
“不要岔开话题，我可是认真问的。”
忽然安静下来，没有回答，没有一片弦音。
张贤胜把梨汁一口口咽下去，垂下眼睑，不知道哪里来的凉意漫至心底。
“你出去见具荷拉了？”
这次回答了，闷闷的一声“嗯。”
接不上话的瞬间张贤胜才后悔自己开错了话题。
龙俊亨把头埋进他颈间，觉得有些乏，干脆闭上了眼。
“怎么了？”张贤胜被他抱在怀里，不明所以地问。
这样的关系有多累。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
——可是即使辛苦即使累，也想把你留在身边。
他偏过头眯了眯眼，“刚才在给你煮姜茶的时候，也在想这件事。”
“张贤胜你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能让我第一次为别人煮姜茶。”
——第一次啊。
褐发的少年抓住了关键词，有些心满意足地笑开了。光线从右手边的窗外涌进来，白色的。他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脸色因为刚刚过于剧烈的咳嗽又有些隐隐地透出奇异的绯红，唇角被照亮的浅浅的微笑，比那光更加明亮。
“唔，那刚好，说说看，”张贤胜咬着梨汁包装袋的吸口，眼睛笑得弯起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作为哥哥和一家之主的责任感立刻冒了出来，“什么样的人？可靠么？她年纪还小啊，急什么！”
“还不知道呢，这周末是第一次见面。哎，格琳也不算很小啦，而且也不一定是要结婚……不过早点结婚也没什么……”母亲话锋突然又转向他，“倒是你啊，快三十岁了，去服兵役之前找个女朋友回来给妈妈看看吧！”
“妈。”张贤胜叹了口气，打断她，“你再说这个我就挂了啊！我不一样，是艺人嘛。”
“就算是艺人，私下交往女朋友又不犯法吧？又不可能因为工作就真的不恋爱……之前和泫雅分手后就没见你交过女朋友了啊……你该不会……”
“妈。”张贤胜再次截住母亲接下去无限制的猜测，“拜托别瞎猜了，这些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你别担心。”
张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妈妈年纪大了，成天就只能瞎操心这些事。儿子现在真的长大了，确实不需要我多担心，我们贤胜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的，对吧？”
——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吗？
结束了和母亲的通话的时候，张贤胜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只能苦笑。
——但是偏偏在这件事上，我真的做得很不好啊。
之前的练习体力消耗太大，讲了半刻电话后开始觉得口渴，张贤胜从包里掏出钱夹，打算去楼下的café买杯饮料。
公司楼道的大灯已经关了，但照顾到晚归的练习生和艺人，还是开了几盏光线较弱的侧灯，一拉开练习室的门瞬间，眼前一个人影就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倏地闪开老远，张贤胜始料未及，同样也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贤胜稍微镇定了一下心神，再抬眼看过去，发现那个人也僵在了离门一米开外的地方。深褐发色，刘海微微有些长了，一手攥着墨镜，一手提着Crown bakery包装的蛋糕盒，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是没有想到张贤胜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来，表情尴尬地立在原地。
龙俊亨组织了一下言语，在张贤胜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下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举了举手里的盒子，“呃……刚在楼下碰到耀燮，说给你买了生日蛋糕，本来要亲自来给你的，但是突然有急事……所以……”
龙俊亨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张贤胜的脸色，他的表情除了一开始受到惊吓时之外，始终是淡淡的，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伸手过来要接。
“知道了，谢谢。”
俊亨愣了一下，才把蛋糕盒递给他，讪讪地笑了笑，又补充，“我本来怕打扰你练习，想放在门口就走的，没想到你……”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看到张贤胜接过去后立刻就开始拆开包装的动作。
张贤胜熟练地把蛋糕盒打开，稳稳地从里面端出装着蛋糕的塑料底盘，是樱桃慕斯，装饰很简洁，一点都不花哨。
樱桃的甜香幽幽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看了那个蛋糕许久，又重新放了回去，把盒子原封不动地包好。
“耀燮知道的。”他突兀地来了这样一句。
龙俊亨怔住，茫然不解，“唉？”
“耀燮知道，我已经不喜欢吃樱桃慕斯了。”张贤胜语气平静地缓缓解释，把盒子重新递回到龙俊亨面前，“大概从两三年前开始，就不喜欢了。”
龙俊亨比一开始被他发现时更震惊地愣在了原地，也没有伸手去接，只注视着张贤胜沉静的眼眸。
“除了耀燮之外，他们几个都不会干给我买蛋糕这么矫情的事，所以每年生日蛋糕都是耀燮给我买的，他不会犯这个错。”他索性把话挑明了，“要推给他们几个的话，不论如何理由都不成立啊，龙俊亨。”
龙俊亨垂下视线看他举着蛋糕盒伸到面前的手，半晌才接了过来。
他的唇角扯出几丝笑意，却是自嘲的味道。
“原来你已经不喜欢了啊……”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对他感叹，“对不起，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
心里有什么情绪被他带着歉意的尾音也拖得绵长，缠绕在胸口，堵得心慌。
“以后也不要把礼物混在Fan送的礼物中给我。”张贤胜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用的。”
龙俊亨又是有些惊讶地轻笑了一下，“原来……你一直知道？”
“你的字我还是认得出来的。”张贤胜下意识地就回了过去，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及时刹住了。
但却还是被龙俊亨迅速地捕捉到了。只那一句话，他的眼神不自觉就变得柔软。
“原来你还是……认得出来么？”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张贤胜被自己的话给反噎了回去。
“字太丑了。想不认识都不行。”只能倔强地如此反驳。
“你的字又好看到哪里去了？”龙俊亨这次真的笑了，带着些玩味的味道。
不知所措时会半垂眼睑，眼睫轻微地颤动，视线在地面上迅速地来回移。
虽然乍一看没变，但到底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他以前穿这件衣服时是这样的么？好像有点一样了。他以前用的香水是这个牌子么？好像味道也不一样了。
张贤胜的额发也有些长了，有些已经盖过了眼睛，发色是他最初记忆里的纯黑，头顶有几根头发不听话地微微翘起，很是俏皮可爱的模样。龙俊亨看了他许久，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像以前那样揉一揉他柔软的发顶，仿佛只要那一个动作，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
在指尖触到他头顶的瞬间，张贤胜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然后倏地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手。
龙俊亨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向前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终只捏成了一个尴尬的姿势，握住一片虚无的空气。
——原来。
——你还是恨我吗？
张贤胜往旁边移了半步，整理好情绪，重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时才抬头看他。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然后没有给龙俊亨丝毫继续回话的机会，就要从他身边走过。
龙俊亨在他的气息掠过身侧的瞬间倏地伸手反扣住他的手腕。
“对不起。”他略微暗哑的嗓音里有沉重的情绪，“对不起，张贤胜。”
眼前突然腾起的雾气像是微缩的云遮挡了视线，那温柔的语气与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反复的那些很久以前的话语的音轨重合起来，深深地朝心底重重砸去。
心脏被呼吸压得胀痛，张贤胜默默地张口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把疼痛全都压回到心里。
他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淡漠，“不用了，龙俊亨。”
“你明明也知道，不是对不起就能改变什么。”
“我知道。”龙俊亨也出奇平静地答了，“从五年前开始，我就知道。”
“那就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了，俊亨。”他终于开口唤了他的名字，“五年前就结束了的，不要再把它继续拉长了。我们都各自走自己的路吧。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没有了对方就不能活下去的爱情。”
“嗯。我知道。”
——虽然这些我都知道……
“张贤胜，你……是不是恨我？”
那样一句话，在他心里徘徊了太久，终于问出口时，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恨过你。”张贤胜很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么……现在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我们之间的事，不存在原谅或是不原谅的问题。”
“你什么都不知道！”龙俊亨终于被他那样平静的口气惹恼，再次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拉着转过半个身子面对自己，想要解释，“你知不知道那时候……”
张贤胜猛地抬起头，轻哼一声，唇角有冷冽的笑意。
“我知道。”他直视着龙俊亨的眼底，“我什么都知道，俊亨。”
“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如果不是她逼你。你不会对我那样。”他把龙俊亨抓着他小臂的手缓缓拿开，“俊亨，那时我恨你，不是因为你放开我的手。而是……你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放开。”
“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有能力抵住和你在一起的风险和压力，所以走到必须抉择的地步时，你选择把我用力推开，以为那样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推开我时到底是用了多狠的力道，把原本要保护我的初衷完全改变了。”张贤胜低下头去，微微闭了一下眼，“比起去直接面对那件事之后会有的痛苦，你分手时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伤我更重。”
“那时候我是恨你，但是再恨，也早就慢慢平复了，我知道你的不得已，知道你的初衷并不是想伤害我，我也早就原谅你了……”他沉沉地叹气，“现在我们没法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理由……只是我太累了。”
